序002-1

卷之二(書答)
　答耿中丞　　　　　又答耿中丞
　與楊定見　　　　　與焦從吾
　又與從吾　　　　　復京中友朋
　又答京友　　　　　□□太守
　答□中□　　　　　□劉憲長
　答周□□　　　　　□周柳塘
　與耿司寇告别

序002-2

卷之三(書答)
　答耿司□　　　　　答鄧明府
　復□柳□　　　　　寄答大中丞
　卷之四(書答)
　與莊純夫　　　　　答周二魯
　復焦秣陵　　　　　又與焦秣陵
　復鄧鼎石　　　　　寄答京友
　答周柳塘　　　　　寄答畱都
　與曾繼泉　　　　　與曾中野

序003-1

　書常順手卷呈顧沖菴
卷之五(書答)
　答劉方伯書　　　　答莊純夫書
　與周友山書　　　　又與周友山書
　與焦漪園　　　　　與劉晉川書
　與友朋書　　　　　□劉晉川書
　别□肖　　　　　　答友人書
　答以女人□□□見短書
　復耿侗老書　　　　與李惟淸

序003-2

　與明因　　　　　　與焦弱矦
　與弱矦　　　　　　與方伯雨柬
　與□□□　　　　　與楊鳳里
　又與楊鳳里　　　　□梅衡湘
　附衡湘答書　　　　又
　復麻城人書　　　　與河南吳中丞書
　答陸思山　　　　　與周友山
　與友山　　　　　　寄京友書
　與焦弱侯書

序004-1

卷之六(書答)
　復士龍悲二母吟　　復晉川翁書
　書晉川翁壽卷後　　會期小啓
　與友人書　　　　　復顧冲菴翁
　又書　　　　　　　又書使通州詩後
　附□□□□□□　　□澹然大士
　復李□□□　　　　與管登之書
　觀音問　　　　　　答澹然師(五首)
　與澄然(一首)　　　答自信(五首)

序004-2

　答明因(六首)
卷之七(雜述)
　豫約小引　　　　　一早晚功課
　一早晚山門　　　　一早晚禮儀
　一早晚佛燈　　　　一早晚鐘鼔
　一早晚守塔　　　　一感慨平生
　寒窻小話第一叚　　第二叚
　第三叚　　　　　　第四叚
卷之八(雜述)

序005-1

　卓吾論畧　　　　　論政篇為羅姚州作
　何心隱論　　　　　夫婦論
　鬼神論　　　　　　戰國論
　兵食論　　　　　　雜說
　玉合　　　　　　　崑崙奴
　拜月　　　　　　　紅拂
卷之九(雜述)
　童心說　　　　　　心經提綱
　提綱說　　　　　　無為說

序005-2

　四勿說　　　　　　虚實說
　定林庵□　　　　　高結說
　為黃安二□□□□　三蠢記
　三叛記
卷之十(雜述)
　南詢録引　　　　　龍谿小刻
　儒林考引　　　　　忠義水滸傳序
　子由解老序　　　　老子解序
　初潭集序　　　　　又序

序006-1

　道古録引　　　　　附劉晉川書道古録首
　孫子叅同序　　　　附梅衡湘序
　墨子批選序　　　　因果録序
　净土决前引　　　　三敎品序
　髙同知奬勸序　　　送鄭大姚序
　李中□□□□　　　自刻說書序
　卷之□□
　先行□序　　　　　時文後序
　張橫渠易說序　　　龍谿先生文抄序

序006-2

　易因小序　　　　　讀易要語
　關王告文　　　　　李中谿告文
　王龍谿先生□□　　□□谿先生告文
　祭無祀文　　　　　篁山碑文
　李生十交　　　　　自贊
　贊劉諧
卷之十二(雜述)
　石湖卷　　　　　　與衆樂樂卷
　方竹圖卷　　　　　書黃安二上人手冊

序007-1

　讀律膚說　　　　　解經題
　書决疑論前　　　　解經文
　念佛答問　　　　　征途與共後語
　批下學上逹語　　　書方伯雨册葉
　讀若無母寄書　　　耿楚空先生傳
　附周友山為明王書法語
　題關公小像　　　　□□士像議
卷之十三(□□)
　代深有告文　　　　又告

序007-2

　禮誦樂師告文　　　移住上院邊厦告文
　禮誦樂師經□□□　□常通病僧告文
　安期□□□　　　　□□地文
　告佛約束偈　　　　二十分識
　因記往事　　　　　四海
　八物　　　　　　　五死篇
　傷逝　　　　　　　戒衆僧
　戒大智
卷之十四(讀史)

序008-1

　藏書紀傳緫論　　　藏書紀傳後論
　世紀緫論　　　　　田齊
　漢文帝　　　　　　魏(二首)
　晉司馬氏　　　　　宋齊梁陳
　燕慕容氏　　　　　大臣緫論
　叔孫通　　　　　　王導謝安
　狄□□　　　　　　□孫弘
　盧懷愼　　　　　　□人大臣
　藺相如　　　　　　張良

序008-2

　吕好問　　　　　　鼂錯
　張騫　　　　　　　王曾
　趙鼎　　　　　　　陳亮
　富國名臣論　　　　卓茂
　徐有功　　　　　　謀臣論
　厮養卒　　　　　　荀彧
　屈原　　　　　　　伍貟申包胥
　矦生　　　　　　　王章
　龔勝等　　　　　　朱穆

序009-1

　范式孔嵩　　　　　田疇
卷之十五(讀史)
　道學　　　　　　　荀子
　孟子　　　　　　　樂正子
　文中子　　　　　　謝良佐
　行業儒臣　　　　　司馬灮
　朱子　　　　　　　司馬相如
　吕惠卿　　　　　　章惇
　蘇軾　　　　　　　司馬遷

序009-2

　武臣緫論　　　　　□起
　韓信　　　　　　　趙充國
　陳湯　　　　　　　曹瑋
　范仲淹　　　　　　賢將論
　馬援　　　　　　　皇甫嵩
　李勣　　　　　　　賊臣
　秦檜　　　　　　　太子憲
　唐宦官　　　　　　外臣緫論
　吏隱外臣緫論　　　胡廣

序010-1

　馮道
卷之十六(讀史)
　曹公二首　　　　　楊修
　反騷　　　　　　　史記屈原
　漁父　　　　　　　招魂
　誡子詩　　　　　　非有先生論
　子虛　　　　　　　賈誼
　鼂錯　　　　　　　絕交書
　養生論　　　　　　琴賦

序010-2

　幽憤詩　　　　　　酒德頌
　思舊賦　　　　　　楊升菴集
　蜻蛉謠　　　　　　唐貴梅傳
　茶夾銘　　　　　　李白詩題辭
　伯夷傳　　　　　　岳王幷施全
　張千載　　　　　　李淑贈盜
　封使君
卷之十七(讀史)
　宋統似晉　　　　　逸少經濟

序011-1

　孔北海　　　　　　經史相為表裏
　鐘馗即終葵　　　　段善本琵琶
　樊敏碑後　　　　　詩畫
　黨籍碑　　　　　　無所不佩
　荀卿李斯吳公　　　宋人譏荀卿
　季文子三思　　　　陳恒弒君
　王半山　　　　　　為賦而相灌輸
　文公著書　　　　　闇然堂類纂引
　朋友篇　　　　　　阿寄傳

序011-2

　孔明為後主寫申韓管子六韜
　管寕蕐歆　　　　　王戎
　初潭集賢夫　　　　李固女
　李昌夔妻　　　　　竹林
　陰鳳　　　　　　　金縢
　李克　　　　　　　道學
　聚書　　　　　　　楊子雲
　陸士衡宋處宗　　　夢
　顧長康　　　　　　禰正平

序012-1

　姜肱　　　　　　　張季鷹
　梅　　　　　　　　祖逖戴淵
　豪客　　　　　　　殷謝
　知人　　　　　　　尹敏
　孔融　　　　　　　篤義
　王維與魏居士書　　詆毁
　交友　　　　　　　謝公
　癡臣　　　　　　　强臣
　范文正公

序012-2

卷之十八
　道古録
卷之十九
　道古録
卷之二十(詩)
　讀書樂　　　　　　冨莫冨於常知足
　九日同袁中夫看菊寄謝主人
　至日自訟謝主翁　　朔風謡
　題繡佛精舍　　　　十八羅漢漂海偈

序013-1

　十八羅漢游戯偈　　哭耿子庸
　其二　　　　　　　其三
　其四　　　　　　　宿吳門
　其二　　　　　　　同深有上人看梅
　又觀梅　　　　　　鄭樓
　薙髮　　　　　　　其二
　其三　　　　　　　其四
　哭貴兒　　　　　　其二
　其三　　　　　　　哭黃宜人

序013-2

　其二　　　　　　　其三
　其四　　　　　　　其五
　其六　　　　　　　夜半聞鴈
　其二　　　　　　　其三
　其四　　　　　　　莊純夫還閩有憶
　其二　　　　　　　其三
　其四　　　　　　　歲暮過胡南老
　其二　　　　　　　其三
　其四　　　　　　　榼山寺夜坐

序014-1

　慰鄭子玄　　　　　其二
　其三　　　　　　　寓武昌寄劉晉川
　其二　　　　　　　其三
　其四　　　　　　　其五
　其六　　　　　　　其七
　其八　　　　　　　塞上吟
　賦松梅　　　　　　其二
　贈何心隱高第弟子胡時中
　偈二首答梅中丞　　懷林答偈附

序014-2

　雲中僧舍芍藥　　　其二
　士龍擕二孫同弱矦過余解糉
　其二　　　　　　　其三
　其四　　　　　　　南池二首
　太白樓　　　　　　其二
　恨菊　　　　　　　哭陸仲鶴
　其二　　　　　　　九日坪上
　其二　　　　　　　其三
　除夕道場即事　　　其二

序015-1

　其三　　　　　　　閉關
　元宵　　　　　　　哭懐林
　其二　　　　　　　其三
　其四　　　　　　　晉陽懐古
　過鴈門　　　　　　其二
　渡桑間　　　　　　初至雲中
　贈兩禪客　　　　　得上院信
　重來山房贈馬伯時　古道通三晉
　中州第一程　　　　詠史

序015-2

　其二　　　　　　　其三
　却寄　　　　　　　其二
　其三　　　　　　　其四
　喜楊鳳里到攝山　　其二
　山中得弱矦下第書　同周子觀洞龍梅
　湖上紅白梅盛開戯題
　贈周山人　　　　　牡丹時
　其二　　　　　　　初到石湖
　春宵燕集得空字　　中秋劉近城携酒湖上

序016-1

　秋前約近城鳳里到周子竹園
　其二　　　　　　　環陽樓晚眺得碁字
　重過曾家　　　　　送鄭子玄兼寄弱矦
　丘長孺生日　　　　謁關聖祠
　觀鑄關聖提刀躍馬像
　秋懷　　　　　　　閒歩
　立春喜常融二人至　其二
　乾樓晚眺　　　　　其二
　其三　　　　　　　贈利西泰

序016-2

　六月訪袁中夫攝山　薜蘿園宴集贈鷗江詞伯
　望東平有感　　　　過聊城
　過武城　　　　　　其二
　自武昌渡江宿大别
　曉行逢征東將士却寄梅中丞
　晚過居庸
　九日至極樂寺聞袁中郎且至因喜而賦
　元日極樂士大雨雪　雨中塔寺和袁小修韻
　讀羊叔子勸伐吳表　讀劉禹錫金陵懐古

序017-1

　瑠璃寺　　　　　　赴京留别雲松上人
　望魯臺禮偈二程詞






李温陵集目録(終)

卷一001-2

李温陵集卷之一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
　　答周西巖
天下無一人不生知無一物不生知亦無一刻不生
知者但自不知耳然又未嘗不可使之知也惟是土
木瓦石不可使知者以其無情難告語也賢知愚不
肖不可使知者以其有情難告語也除是二種則雖
牛馬驢駝等當其深愁痛苦之時無不可告以生知

卷一002-1

語以佛乘也據渠見處恰似有人生知又有人不生
知生知者便是佛非生知者未便是佛我不識渠半
生以前所作所為皆是誰主張乎不幾于日用而不
知乎不知尚可更自謂目前不敢冐認作佛旣目前
無佛他日又安得有佛也若他日作佛時佛方眞有
則今日不作佛時佛又何處去也或有或無自是識
心分别妄為有無非汝佛有有有無也明矣且旣自
謂不能成佛矣亦可自謂此生不能成人乎吾不知
何以自立于天地之間也旣無以自立則無以自安

卷一002-2

無以自安則在家無以安家在鄕無以安鄕在朝廷
無以安朝廷又不知何以度日河以靣于人也吾恐
縱謙讓决不肯自謂我不成人也審矣旣成人矣又
何佛不成而更等待他日乎天下寧有人外之佛佛
外之人乎若必待仕宦婚嫁事畢然後學佛則成佛
必待無事是事有礙于佛也有事未得作佛是佛無
益于事也佛無益于事成佛何為乎事有礙于佛佛
亦不中用矣豈不深可笑哉纔等待便千萬億刧可
畏也夫

卷一003-1

答李如眞
弟學佛人也異端者流聖門之所深闢弟是以於孔
氏之徒不敢輕易請教者非一日矣非恐其闢巳也
謂其志不在于性命恐其術業不同未必能開我之
眼愈我之疾我年衰老又未敢汎汎然為無益之請
以虛度此有限時光非敢忘舊日親故之恩如兄所
云親者無失其為親故者無失其為故之云也念弟
非薄人也自巳學問未曾明白雖承朋友接引之恩
切欲報之而其道無繇非能報之而不為之報也承

卷一003-2

兄逺教感切難言第弟禪學也路徑不同可如之何
且如親民之旨無惡之旨種種不猒不倦之旨非不
親切可聴的的可行但念弟至今德尚未明安能作
親民事乎學尚未知所止安敢自謂我不厭乎旣未
能不厭又安能為不倦事乎切恐知學則自能不厭
如饑者之食必不厭飽寒者之衣必不厭多今于生
死性命尚未如饑寒之甚雖欲不厭又可能耶若不
知學而但取不厭者以為題目工夫則恐學未幾而
厭自隨之矣欲能如顔子之好學得與欲如夫子之

卷一004-1

忘食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又可得與况望其能不倦
也乎哉此蓋或侗老足以當之若弟則不敢以此自
足而必欲人人同宗此學脉也何也未能知學之故
也未能自明巳德故也未能成巳立巳盡巳之性故
也惟德有未明故凢能明我者則親之其不如巳者
不敢親也便佞者善柔者皆我之損不敢親也旣不
敢親則惡我者從生焉我惡之者亦從生焉亦自然
之理耳譬如父之于子然子之賢不肖雖各不同然
為父者未嘗不親之也未嘗有惡之之心也何也父

卷一004-2

旣有子則田宅財帛欲將有托功名事業欲將有寄
種種自大父來者今皆於子乎授之安能不以子為
念也今者自身朝餐未知何給暮宿未知何處寒衣
未審誰授日夕竊竊焉唯恐失所尚無心于得子又
安知有子而欲付托此等事乎正弟之謂也此弟於
侗老之言不敢遽聆者以此也弟非薄於故舊之人
也雖欲厚之而其道固無從也吁安得大事遂明輪
廻永斷從此一聴長者之教一意親民而宗不厭不
倦學脉乎且兄祗欲為仁不務識仁又似于孔門明

卷一005-1

德致知之教逺矣今又專向文學之塲精研音釋等
事似又以為仁為第二義矣襍學如此故弟猶不知
所請教也非薄之謂也念兄未必能開弟之眼愈弟
之疾也大抵兄高明過于前人德行欲列于顔閔文
學欲高于遊夏政事不數于求由此亦惟兄之多能
能自兼之弟惟此一事猶惶惶然恐終身不得到手
也人之賢不肖懸絕且千萬餘里眞不可槩論有如
是哉弟今惟自愧爾矣
　　答周若莊

卷一005-2

明德本也親民末也故曰物有本末又曰自天子以
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苟不明德以修其身
是本亂而求末之治胡可得也人之至厚者莫如身
苟不能明德以修身則所厚者薄無所不薄而謂所
薄者厚無是理也故曰未之有也今之談者乃舍明
德而直言親民何哉不幾于舍本而圖末薄所厚而
欲厚所薄乎意者親民卽明德事邪吾之德旣明然
後推其所有者以明明德于天下此大人成巳成物
之道所當如是非謂親民然後可以明吾之明德之

卷一006-1

謂也且明德者吾之所本有明明德于天下者亦非
强人之所本無故又示之曰在止於至善而巳無善
無惡是謂至善於此而知所止則明明德之能事畢
矣由是而推其餘者以及于人於以親民不亦易易
乎故終篇更不言民如何親而但言明德故不言德
如何明而但曰止至善不曰善如何止而但曰知止
不曰止如何知而直曰格物以致其知而巳所格者
何物所致者何知蓋格物則自無物無物則自無知
故旣知所止則所知亦止苟所知未止亦未為知止

卷一006-2

也故知止其所不知斯致矣予觀大學如此詳悉開
示無非以德未易明止未易知故又贊之曰人能知
止則常寂而常定也至靜而無欲也安安而不遷也
百慮而一致也今之談者切巳自反果能常寂而常
定乎至靜而無欲乎安固而不摇乎百慮而致之一
乎是未可知耳奈之何遽以知止自許明德自任而
欲上同於大人親民之學也然則顔子終身以好學
稱曾子終身以守約名而竟不敢言及親民事者果
皆非邪果皆偏而不全之學邪世固有終其身覔師

卷一007-1

友親近善知識而卒不得収寧止之功者亦多有之
况未嘗一日親近善知識而遂以善知識自任可乎
　　與焦弱侯
人猶水也豪傑猶巨魚也欲求巨魚必須異水欲求
豪傑必須異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淸潔也
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飲食非不切切于人若不可缺
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釣者則未嘗井焉之之矣何
也以井不生魚也欲求三寸之魚亦了不可得矣今
夫海未嘗淸潔也未嘗甘旨也然非萬斛之舟不可

卷一007-2

入非生長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蓋能活人亦能殺
人能富人亦能貧人其不可恃之以為安倚之以為
常也明矣然而鯤鵬化焉蛟龍藏焉萬寶之都而吞
舟之魚所樂而遊遨也彼但一開口而百丈風帆並
流以入曾無所於礙則其腹中固巳江漢若矣此其
為物豈豫且之所能制網罟之所能牽邪自生自死
自去自來水族千億惟有驚怪長太息而巳而况人
未之見乎予家泉海海邊人謂予言有大魚入港潮
去不得去呼集數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魚背恣意砍

卷一008-1

割連數十百石是魚猶恬然如故也俄而潮生復乘
之而去矣此猶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則茲
魚亦苦不大也予有友莫姓者住電海之濱同官滇
中親為我言有大魚如山初視猶以為雲若霧也中
午霧盡収果見一山在海中連亘若大行自東徙西
直至半月日乃休則是魚也其長又奚啻三千餘里
者哉嗟乎豪傑之士亦若此焉爾矣今若索豪士于
鄕人皆好之中是猶釣魚於井也胡可得也則其人
可謂智者與何也豪傑之士决非鄕人之所好而鄕

卷一008-2

人之中亦决不生豪(傑古)今賢聖皆豪傑為之非豪傑
而能為聖賢者自古無之矣今日夜汲汲欲與天下
之豪傑共為賢聖而乃索豪傑于鄕人則非但失却
豪傑亦且失却賢聖之路矣所謂北轅而南其轍亦
又安可得也吾見其人决非豪傑亦决非有為聖賢
之眞志者何也若是眞豪傑决無有不識豪傑之人
若是眞志要為聖賢决無有不知賢聖之路者尚安
有坐井釣魚之理也
　　荅鄧石陽

卷一009-1

穿衣喫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却穿衣吃飯無倫物矣
世間種種皆衣與飯類耳故舉衣與飯而世間種種
自然在其中非衣飯之外更有所謂種種絕與百姓
不相同者也學者只宜于倫物上識眞空不當于倫
物上辨倫物故曰明于庶物察于人倫於倫物上加
明察則可以逹本而識眞源否則只在倫物上計較
忖度終無自得之日矣支離易簡之辨正在于此明
察得眞空則為由仁義行不明察則為行仁義入于
支離而不自覺矣可不愼乎昨者復書眞空十六字

卷一009-2

巳說得無滲漏矣今復有註解以請正何如所謂空
不用空者謂是太虛空之性本非人之所能空也若
人能空之則不得謂之太虛空矣有何竒妙而欲學
者專以見性為極則也邪所謂終不能空者謂若空
得一毫人力便是塞了一分眞空塞了一分眞空便
是染了一點塵垢此一點塵垢便是千刧繫驢之撅
之不能出離矣可不畏乎世間蕩平大路千人共由
萬人共履我在此兄亦在此合邑上下俱在此若自
生分别則反不如百姓日用矣幸裁之弟老矣作筆

卷一010-1

艸艸甚非其意兄倘有志易簡之理不願虗生此一
畨則弟雖吐肝膽之血以相究證亦所甚願如依舊
橫此見解不復以生死為念千萬勿勞賜教也
　　又荅石陽太守
兄所教者正朱夫子之學非虞廷精一之學也精則
一一則不二不二則平一則精精則不疎不疎則寔
如渠老所見甚的確非虛也正眞寔地位也所造甚
平易非高也正平等境界也蓋親得趙老之傳者雖
其東西南北終身馳逐于外不免遺棄之病亦其迹

卷一010-2

耳獨不有所以迹者乎迹則人人殊有如靣然靣則
千萬其人亦千萬其靣矣人果有千萬者乎渠惟知
夫人之無千萬也是以謂之知本也是以謂之一也
又知其靣之不容不千萬而一聴其自千自萬也是
以謂之至一也是以謂之大同也如其迹則渠老之
不同于大老亦猶大老之不同于心老心老之不同
于陽明老也若其人則安有數老之别哉知數老之
不容分别此數老之學所以能繼千聖之絕而同歸
于一以貫之之旨也若槩其靣之不同而遂疑其人

卷一011-1

之有異因疑其人之有異而遂疑其學之不同則過
矣渠正充然滿腹也而我以畫餅不充疑之渠正安
穩在彼岸也而我以虛浮無歸宿病之是急人之急
而不自急其急者故弟亦願兄之加三思也使兄之
學眞以朱子者為是而以精一之傳為非是則弟更
何說乎若猶有疑于朱子而尚未究于精一之宗則
兄于此當有不容以巳者在今據我二人論之兄精
切于人倫物理之間一歩不肯放過我則從容于禮
法之外務以老而自佚其不同者如此兄誠靜聴而

卷一011-2

細觀之我二人同乎不同乎一乎不一乎若以不同
看我以不一看我誤矣但得一萬事畢更無有許多
物事及虛寔高下等見解也到此則誠意為眞誠意
致知為眞致知格物為眞格物說誠意亦可說致知
亦可說格物亦可何如何如我二人老矣彼此同心
務共證盟千萬古事業勿徒為汎汎會聚也
　　荅李見羅廵撫
昔在京師時多承諸公接引而承公接引尤勤發蒙
啓蔽時或未省而退寔沈思旣久稍通解耳師友深

卷一012-1

恩永矢不忘非敢佞也年來衰老非故矣每念才弱
貭單獨力難就恐遂為門下鄙棄故往往極意叅尋
多方選勝冀或有以贊我者而詎意學者之病又盡
與某相類邪但知為人不知為巳惟務好名不肯務
寔夫某旣如此矣又復與此人處是相隨而入于陷
穽也無名天地之始誰其能念之乎以故閉戶却掃
怡然獨坐或時飽後散歩涼天箕踞行遊出從二三
年少聴彼俚歌聆此咲語謔弄片時亦足供醒脾之
用可以省却枳术丸子矣及其飽悶巳過淸景適可

卷一012-2

則仍舊如前鎻門獨坐而讀我書也其踪迹如此豈
誠避人哉若樂于避人則山林而巳矣不城郭而居
也故土而可矣不以他鄕遊也公其以我為誠然否
然則此道也非果有夕死之大惧朝聞之眞志聰明
蓋世剛徤篤生卓然不為千聖所摇奪者未可遽以
與我共學此也蓋必其人至聰至明至剛至徤而又
逼之以夕死急之以朝聞乃能退就實地不驚不震
安穩而踞坐之耳區區世名且視為凂巳也肯耽之
乎向時尚有賤累今皆發回原籍獨身在耳太和之

卷一013-1

遊未便卜期年老力艱非大得所不敢出門戶且山
水以人為重未有人而千里尋山水者也閑適之餘
著述頗有嘗自謂當藏名山以俟後世子雲今者有
公則不啻玄晏先生也計卽呈覽未便以覆酒甕其
如無力繕寫何飄然一身獨往何難從此東西南北
信無不可但不肯入公府耳此一點名心難終脫却
然亦不須脫却也世間人以此謂為學者不少矣由
此觀之求一眞好名者舉世亦無則某之閉戶又宜
矣近作二首附便請正于左

卷一013-2

　　答焦從吾
承諭李氏藏書謹抄錄一通端人呈覽年來有書三
種惟此一種繫千百年是非人更八百簡帙亦繁計
不止二千葉矣更有一種專與朋軰往來談佛乘者
名曰李氏焚書大抵多因緣語忿激語不比尋常套
語恐覽者或生怪憾故名曰焚書言其當焚而弃之
也見在者百有餘紙陸續則不可知今姑未暇錄上
又一種則因學士等不明題中大旨乘便寫數句貽
之積久成帙名曰李氏說書中間亦甚可觀如得數

卷一014-1

年未死將語孟逐節發明亦快人也惟藏書宜閉秘
之而喜其論著稍可亦欲與知音者一談是以呈去
也其中人數旣多不盡妥當則晉書唐書宋史之罪
非予責也竊以魏晉諸人標致殊甚一經穢筆反不
標致眞英雄子畫作罷軟漢矣眞風流名世者畫作
俗士眞啖名不濟事客畫作襃衣大冠以堂堂巍巍
自負豈不眞可笑耻也哉因知范瞱尚為人傑後漢
尚有可觀今不敢謂此書諸傳皆巳妥當但以其是
非堪為前人出氣而巳斷斷然不宜與俗士觀之望

卷一014-2

兄細細批閱一過如兄的然以為無害則題數句于
前發出弟編次本意可矣不願他人作半句文字于
其間也何也今世想未有知卓吾子者也然此亦惟
兄斟酌行之弟旣處逺勢難遙度但不至取怒于人
又不至汚辱此書即為愛我中間差訛甚多須細細
一畨乃可若論著則不可攺易此吾精神心術所繫
法家傅爰之書未易言也本欲與上人偕往靣承指
教聞白下荒甚恐途次有儆稍待麥熟或可買舟來
矣生平慕西湖佳勝便于舟航且去白下密邇又今

卷一015-1

世俗子與一切假道學共以異端目我我謂不如遂
為異端免彼等以虛名加我何如夫我旣巳出家矣
特餘此種種耳又何惜此種種而不以成此名耶或
一會兄而往或不及會皆不可知第早晚有人徃白
下報曰西湖上有一白鬚老而無髮者必我也夫必
我也夫從此未涅槃之日皆以閱藏為事不復以儒
書為意也前書所云鄧和尚者果何似第一機即是
第二機月泉和尚以婢為夫人也第一機不是第二
機豁渠和尚以為眞有第二月在天上也此二老宿

卷一015-2

果致虛極而守靜篤者乎何也蓋惟其知寔之為虛
是以虛不極惟其知動之卽靜是以靜不篤此是何
等境界而可以推測擬議之哉故曰億則屢中非不
屢中也而億焉則其害深矣夫惟聖人不億不億故
不中不中則幾焉何時聚首合并以與兄共證斯事
乎潘雪松聞巳行取三經解巳刻在金華雪松當必
有刻相遺遺者多則分我一二部我于南華巳無稿
矣當時特為要刪太繁故于隆寒病中不四五日塗
抹之老子解亦以九日成蓋為蘇註未愜故就原本

卷一016-1

添攺數行心經提綱則為友人寫心經畢尚餘一幅
遂續墨而塡之以還其人皆草草了事欲以自娛不
意遂成木灾也若藏書則眞實可喜潘新安何如人
乎旣巳行取便當居言路作諍臣為顯官矣不肖何
以受知於此老也其信我如是豈眞心以我為可信
乎抑亦從兄口頭來便相隨順信我也若不待取給
他人口頭便能自著眼睛索我于牝牡驪黃之外知
卓吾子之為世外人也則當今人才必不能逃于潘
氏藻鑑之外可以稱具眼矣

卷一016-2

　　荅何克齋尚書
某生于閩長于海丐食于衛就學于燕訪友于白下
貭正于四方自是兩都人物之淵東南才富之産陽
明先生之徒若孫及臨濟的派丹陽正脉但有一言
之幾乎道者皆某所叅禮也不扣盡底藴固不止矣
五十而至滇非謀道矣直糊口萬里之外耳三年而
出滇復寓楚今又移寓于楚之麻城矣人今以某為
麻城人雖某亦自以為麻城人也公百福具備俗之
人皆能頌公某若加一辭贅矣故惟道其平生取友

卷一017-1

者如此
　　復丘若泰
　丘書云僕謂丹陽寔病柳塘云何有于病且要反
　身黙識識黙耶識病耶此時若纎念不起方寸皆
　空當是丹陽但不得及此境界耳柳塘東附覽幸
　教之
苦海有八病其一也旣有此身即有此海旣有此病
卽有此苦丹陽安得而與人異邪人知病之苦不知
樂之苦樂者苦之因樂極則苦生矣人知病之苦不

卷一017-2

知病之樂苦者樂之因苦極則樂至矣苦樂相乘是
輪廻種因苦得樂是因緣法丹陽雖上僊安能棄輪
廻舍因縁自脫于人世苦海之外邪但未嘗不與人
同之中而自然不與人同者以行糧素具路頭素明
也此時正在病只一心護病豈容更有别念乎豈容
一毫黙識工夫叅于其間乎是乃眞第一念也是乃
眞無二念也是乃眞空也是乃眞纎念不起方寸皆
空之寔境也非謂必如何空之而後可至丹陽境界
也若要如何便非寔際便不空矣

卷一018-1

　　復鄧石陽
昨承教言對使裁謝尚有未盡謹復錄而上之蓋老
丈專為上上人說恐其過高或有遺弁之病弟則直
為下下人說恐其沈溺而不能出如今之所謂出家
兒者祗知有持鉢糊口事耳然世間惟下下人最多
所謂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若夫上上人則舉世絕少
非直少也蓋絕無之矣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彼其
絕無者舉世旣無之矣又可說焉年來每深嘆憾光
陰去矣而一官三十餘年未嘗分毫為國出力徒竊

卷一018-2

其俸餘以自潤旣幸雙親歸土弟妹七人婚嫁各畢
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兒孫獨予連生四男三女惟
留一女在耳而年逼耳順體素嬴弱以為弟侄巳滿
目可以無歉矣遂自安慰焉蓋所謂欲之而不能非
能之而自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心
下時時煩懣故遂弃官入楚事善知識以求少得蓋
皆陷溺之久老而始覺絕未曾自棄于人倫之外者
平生師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盡是仕宦忠烈丈夫
如兄軰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為狥人彼等亦不以

卷一019-1

我為絕世各務以自得而巳矣故相期甚遠而形迹
頓遺願作聖者師聖願為佛者宗佛不問在家出家
人知與否隨其資性一任進道故得相與共為學耳
然則所取于渠者豈取其棄人倫哉取其志道也中
間大畧不過曰其為人倔强難化如此始焉不肯低
頭而終也遂爾禀服師事因其難化故料其必能得
道又因其得道而復喜其不負倔强初志如此而巳
然天下之倔强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則雖
倔强何益雖出家何用雖至于斷臂燃身亦祗為喪

卷一019-2

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補也故苟有志于道則在家可
也孔孟不在家乎出家可也釋迦佛不出家乎今之
學佛者非學其棄淨飰王之位而苦行於雪山之中
也學其能成佛之道而巳今之學孔子者非學其能
在家也學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巳若以在家者為是
則今之在家學聖者多矣而成聖者其誰邪若以出
家為非則今之非釋氏者亦不少矣而終不敢謂其
非佛又何也然則學佛者要于成佛爾矣渠旣學佛
矣又何說乎承示云趙老與胡氏書極詆渠之非曰

卷一020-1

雲水瓢笠之中作此乞墦登壟之態覽教至此不覺
泫然斯言毒害寔刺我心我與彼得無盡墮其中而
不自知者乎當時胡氏必以致仕為高品輕功名富
貴為善學者故此老痛責渠之非以曉之所謂言不
怒則聴者不入是也今夫人人盡知求富貴利達者
之為乞墦矣而孰知雲水瓢笠之衆皆乞墦邪使胡
氏思之得無知斯道之大而不專在于輕功名富貴
之間乎然使趙老而别與溺于富貴功名之人言之
則又不如此矣所謂因病發藥因時治病不得一槩

卷一020-2

此道之所以為大也吾謂趙老眞聖人也渠當終身
依歸而奈何其遽舍之而逺去邪然要之各從所好
不可以我之意而必渠之同此意也獨念乞墦之辱
心寔耻之而卒不得免者何居意者或借聞見以為
聰明或籍耳目以為心腹與或慿册籍以為斷案或
依孔佛以為泰山與有一于此我乃齊人又安能笑
彼渠也此弟之所痛而苦也兄其何以教之承諭欲
弟便毀此文此寔無不可但不必耳何也人各有心
不能皆合喜者自喜不喜者自然不喜欲覽者覽欲

卷一021-1

毀者毀各不相妨礙此學之所以為妙也若以喜者
為是而必欲兄丈之同喜兄又以毀者為是而復責
弟之不毀則是各見其是各私其學學斯僻矣抑豈
以此言為有累于趙老乎夫趙老何人也巍巍泰山
學貫千古乃一和尚能累之則亦無貴于趙老矣夫
惟陳相倍師而後陳良之學始顯惟西河之人疑子
夏于夫子而後夫子之道益尊然則趙老固非人之
所能累也若曰吾謂渠惜其以倍師之故頓為後世
咦耳則渠巳絕棄人世迯儒歸佛陷于大戮而不自

卷一021-2

愛惜矣吾又何愛惜之有焉吾以為渠之學若果非
則當以此暴其惡于天下後世而與天下後世共攺
之若果是則當以此顯其教于天下後世而與天下
後世共為之此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為大同也且
觀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讀異端之書者乎堂堂
天朝行頒四書五經于天下欲其幼而學壯而行以
博高爵重禄顯榮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罰如此其詳
明也然猶有朿書而不肯讀者况佛教乎佛教且然
况鄧和尚之語乎况居士數句文字乎吾恐雖欲拱

卷一022-1

手以奉之彼卽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毀與弃也
弟謂兄聖人之資也且又聖人之徒也弟異端者流
也本無足道者也自朱夫子以至今日以老佛為異
端相襲而排擯之者不知其幾百年矣弟非不知而
敢以直犯衆怒者不得巳也老而怕死也且國家以
六經取士而有三藏之収以六藝教人而又有戒壇
之設則亦未嘗以出家為禁矣則如渠者固國家之
所不棄而兄乃以為棄邪屢承接引之勸苟非木石
能不動念然謂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子而

卷一022-2

後從事于學果若是是為大蠹弟不如是之愚也然
斯言也吾謂兄亦太早計矣非但未卵而求時夜者
也夫渠生長于內江矣今觀内江之人更有一人效
渠之為者乎吾謂卽使朝廷出令前鼎鑊而後白刃
驅而之出家彼寧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願也
而謂一鄧和尚能變易天下之人乎一無緊要居士
能以幾句閒言語能使天下人盡棄妻子功名以從
事於學佛乎蓋千古絕無之事千萬勿煩杞慮也吾
謂眞正能接趙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于兄耳異日

卷一023-1

必有端的同門能共推尊老丈以為師門顔閔區區
異端之徒自救不暇安能並驅爭先也則此鄙陋之
語勿毀之亦可然我又嘗推念之矣夫黃靣老瞿曇
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厭薄衰周亦遂西遊不返老而
後出家者也獨孔子老在家耳然終身周流不暇暖
席則在家時亦無幾矣妻旣出矣獨一子耳更不聞
其再娶誰女也又更不聞其復有幾房妾媵也則于
室家之情亦太微矣當時列國之主盡知禮遇夫子
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巳不曰接浙而行

卷一023-2

則曰明日遂行則于功名之念亦太輕矣居常不知
叔梁紇葬處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衢然後得合葬于
防焉則于掃墓之禮亦太簡矣豈三聖人於此顧為
輕于功名妻子哉恐亦未免遺弃之病哉然則渠上
人之罪過亦未能遽定也然以予斷之上人之罪不
在于後日之不歸家而在于其初之輕于出家也何
也一出家即棄父母矣所貴于有子者謂其臨老得
力耳蓋人旣老便自有許多疾病苟有子則老來得
力病困時得力臥牀難移動時得力奉侍湯藥時得

卷一024-1

力五内分割痛苦難忍時得力臨終嗚咽分付訣别
聲氣垂絕時得力若此時不得力則與無子等矣又
何在于奔喪守禮以為他人之觀乎往往見今世學
道聖人先覺士大夫或父母八十有餘猶聞拜疾趨
全不念風中之燭滅在俄頃無他急功名而忘其親
也此之不責而反責彼出家兒是為大惑足稱顛倒
見矣吁吁二十餘年傾蓋之友六十七歲皓皤之夫
萬里相逢聚首他縣誓吐肝胆盡脫皮膚苟一毫衷
赤不盡尚有纎芥為名作誑之語靑霄白日照耀我

卷一024-2

心便當永墮無間萬刧為驢與兄騎乘此今日所以
報荅百泉上知巳之感也縱兄有憾我終不敢有怨
　　復周三魯
三魯壯年雄才抱璞未試者也如僕本無才可用故
自不宜于用豈誠與雲與鶴相類如三魯所許與者
哉感媿甚矣夫世間惟才不易得故曰才難非虛言
也唯無其才而虛有其名如殷中軍以竹馬之好欲
與大司馬抗衡以自附于王謝是為不自忖度耳此
則僕無是矣僕惟早自揣量故毅然告退又性剛不

卷一025-1

能逶蛇性疎稍好靜僻以此日就鹿豕群無頼蓋適
所宜然如三魯大才盛年際明世正宜藏蓄待時為
時出力也古有之矣有大才而不見用于世者世旣
不能用而亦不求用退而與無才者等不使無才者
疑有才者忌所謂容貌若愚深藏若虛老聃是也今
觀渭濱之叟年八十矣猶把釣持竿不顧也使八十
而死或不死而不遇西伯獵于渭縱遇西伯而西伯
不尊以為師敬養之以為老有子若發不武不能善
承父志太公雖百萬韜畧不用也此皆所謂善藏其

卷一025-2

用者也若夫嚴子陵陳希夷汲汲欲用之矣而有必
用之心無必用之形故被裘隨驢終名隱士雖不遁
心而能遁迹雖不見用才亦見隱才矣黃老而下可
多見邪又若有大用之才而能委曲以求其必用時
不必明良道不論泰否與世浮沈因時升降而用常
在我卒亦舍我不用而不可得則管夷吾軰是也此
其最高矣乎乃若切切焉以求用操一巳之繩墨持
前王之規矩以方枘欲入圓鑿此豈用世才哉徒負
却切切欲用本心矣吾儒是也幸而見幾明决不俟

卷一026-1

終日得勇退之道焉然削跡伐木餓陳畏匡其得免
者亦幸耳非勝筭也今三魯親遭明時抱和璧如前
數子皆所熟厭當必有契詣者僕特崖畧之以俟擇
耳不然欲用而不能委曲以濟其用此儒之所以卒
為天下後世非笑也
　　荅鄧明府
何公死不關江陵事江陵為司業何公只與朋軰同
往一會言耳言雖不中而殺之之心無有也及何公
出而獨向朋軰道此人有欲飛不得之云蓋直不滿

卷一026-2

之耳何公聞之遂有此人必當國當國必殺我等語
則以何公平生自許太過不意精神反為江陵所攝
於是撫然便有惧色蓋皆英雄莫肯相下之寔所(謂兩)
雄不並立于世者此等心腸是也自後江陵亦不記
何公而何公終日有江陵在念偶攻江陵者首吉安
人江陵遂怨吉安日與吉安縉紳為讎然亦未嘗讎
何公者以何公不足讐也特何公自為讐耳何也何
公必為首相必殺我之語巳傳播于吉安及四方久
矣至是欲承奉江陵者憾無有緣聞是誰不甘心何

卷一027-1

公者乎殺一布衣本無難事而可以取快江陵之胸
腹則又何憚而不敢為也故廵撫緝訪之于前而繼
者踵其歩方其緝解至湖廣也湖廣密進揭帖于江
陵江陵曰此事何須來問輕則决罰重則發遣巳矣
及差人出閣門應城李義河遂授以意曰此江陵本
意也特不欲自發之耳吁吁江陵何人也膽如天大
而肯姑息此哉應城之情狀可知矣應城于何公素
有論學之忤其殺之之心自有又其時勢熖熏灼人
之事應城者如事江陵則何公雖欲不死又安可得

卷一027-2

耶江陵此事甚錯其原起於憾吉安人而必欲殺吉
安人為尤錯今日俱為談徃事矣然何公布衣之傑
也故有殺身之禍江陵宰相之傑也故有身後之辱
不論其敗而論其成不追其跡而追其心不責其過
而責其功則二老者皆吾師也非與世之局瑣取容
埋頭顧影竊取聖人之名以自盖其貪位固寵之私
者比也是以復並論之以裁正于大方焉所論甚見
中蘊可為何公出氣恐猶未察江陵初心故爾贅及

卷一028-1

李温陵集卷之一

卷二001-2

李温陵集卷之二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
　　答耿中丞
昨承教言深中狂愚之病夫以卒性之眞推而擴之
與天下為公乃謂之道旣欲與斯世斯民共由之則
其範圍曲成之功大矣學其可無術歟此公至言也
此公所得于孔子而深信之以為家法者也僕又何
言哉然此乃孔氏之言也非我也夫天生一人自有

卷二002-1

一人之用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後足也若必待取足
于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故為願
學孔子之說者乃孟子之所以止于孟子僕方痛憾
其非夫而公謂我願之歟且孔子未嘗教人之學孔
子也使孔子而教人以學孔子何以顏淵問仁而曰
為仁由巳而不由人也歟哉何以曰古之學者為巳
又曰君子求諸巳也歟哉惟其由巳故諸子自不必
問仁于孔子惟其為巳故孔子自無學術以授門人
是無人無巳之學也無巳故學莫先于克巳無人故

卷二002-2

教惟在于因人試舉一二言之如仲弓居敬行簡人
也而問仁焉夫子直指之曰敬恕而巳雍也聰明故
悟焉而請事司馬牛遭兄弟之難嘗懷憂懼是謹言
愼行人也而問仁焉夫子亦直指之曰其言也訒而
巳牛也不聰故疑焉而反以為未足由此觀之孔子
亦何嘗教人之學孔子也哉孔子未嘗教人之學孔
子而學孔子者務舍巳而必以孔子為學雖公亦必
以為眞可笑矣夫惟孔子未嘗以孔子教人學故其
得志也必不以身為教于天下是故聖人在上萬物

卷二003-1

得所有由然也夫天下之人得所也久矣所以不得
所者貪暴者擾之而仁者害之也仁者以天下之失
所也而憂之而汲汲焉欲貽之以得所之域于是有
德禮以格其心有政刑以縶其四體而人始大失所
矣夫天下之民物衆矣若必欲其皆如吾之條理則
天地亦且不能是故寒能折膠而不能折朝市之人
熱能伏金而不能伏兢奔之子何也富貴利逹所以
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勢然也是故聖人順之順之則
安之矣是故貪財者與之以祿趨勢者與之以爵彊

卷二003-2

有力者與之以權能者稱事而官愞者夾持而使有
德者隆之虛位但取具瞻高才者處以重任不問出
入各從所好各騁所長無一人之不中用何其事之
易也雖欲飾詐以投其好我自無好之可投雖欲揜
醜以著其美我自無醜之可揜何其說之難也是非
眞能明明德于天下而坐致太平者歟是非眞能不
見一絲作為之迹而自享心逸日休之效者歟然則
孔氏之學術亦妙矣則雖謂孔子有學有術以教人
亦可也然則無學無術則其茲孔子之學術歟公旣

卷二004-1

深信而篤行之則雖謂公自巳之學術亦可也但不
必人人皆如公耳故凢公之所為自善所用自廣所
學自當僕自敬公不必僕之似公也公自當愛僕不
必公之賢于僕也則公此行人人有彈冠之慶矣否
則同者少而異者多賢者少而愚不肖者多天下果
何時而太平乎哉
　　又答耿中丞
心之所欲為者耳更不必聞于人之言非不欲聞自
不聞也若欲不聞孰若不為此兩者從公决之而巳

卷二004-2

且世間好事甚多又安能一一盡為之邪且夫吾身
之所繫于天下者大也古之君子平居暇日非但不
能過人亦且無以及人一旦有大故平居暇日表表
焉欲以自見者舉千億莫敢當前獨此君子焉稍出
其緒餘者以整頓之功成而衆不知則其過人也逺
矣譬之龍泉太阿非斬鮫斷犀不輕試也蓋小試則
無味小用則無餘他日所就皆可知矣何世之語市
井之談耳何足復道之哉然渠之所以知公者其責
望亦自頗厚渠以人之相知貴于知心苟四海之內

卷二005-1

有知我者則一鍾子足矣不在多也以今觀公寔未
足為渠之知巳夫渠欲與公相從于形骸之外而公
乃索之于形骸之内嘵嘵焉欲以口舌辨說渠之是
非以為足以厚相知而荅責望于我者之深意則大
謬矣夫世人之是非其不足為渠之輕重也審矣且
渠初未嘗以世人之是非為一巳之是非也若以是
非為是非渠之行事斷必不如此矣此尤其至易明
焉者也蓋渠之學主于出世故每每直行而無諱今
公之學旣主于用世則尤宜韜藏固閉而深居迹相

卷二005-2

反而意相成以此厚之不亦可乎因公言之故爾及
之然是亦嘵嘵者知其無益也
　　與楊定見
此事大不可世間是非紛然人在是非塲中安能免
也于是非上加起買好逺怨等事此亦細人常態不
足怪也古人以眞情與人卒至自陷者不知多少祗
有一笑為無事耳今彼講是非而我又與之講是非
講之不巳至于爭辨人之聴者反不以其初之講是
非者為可厭而反厭彼爭辨是非者矣此事昭然但

卷二006-1

迷在其中而不覺耳旣惡人講是非矣吾又自講是
非講之不巳至于爭爭不巳至于失聲失聲不巳至
于為讐失聲則損氣多講則損身為讐則失親其不
便宜甚矣人生世間一點便宜亦自不知求豈得為
智乎且我以信義與人交巳是不智矣而又責人之
背信背義是不智上更加不智愚上加愚雖稍知愛
身者不為而我可為之乎雖稍知便宜者必笑而可
坐令人笑我乎此等去處我素犯之但能時時自反
而克之不肯讓便宜以與人也千萬一笑則當下安

卷二006-2

妥精神復完胸次復舊開爽且不論讀書作舉業事
只一場安穩睡覺便屬自巳受用矣此大可嘆事大
可耻事彼所爭與誣者反不見可嘆可耻也
　　與焦從吾
此間自楚倥去後寥寥太甚因思向日親近善知識
時全不覺知身在何方相看度日眞不知老之將至
蓋眞切友朋死生在念萬分精進亦自不知故耳自
今寔難度日矣去年十月曾一到亭州以無處舘宿
不數日即回今春三月復至此中擬邀無念曾承菴

卷二007-1

汎舟白下與兄相從夫兄以蓋世聰明而一生全力
盡向詩文草聖塲中又不幸而得力故于死生念頭
不過一分兩分微而又微也如此且當處窮之日未
必能為地主是以未敢决來然念兄寔不容不與弟
會者兄雖强壯然亦幾于知命矣此時不在今他年
功名到手事勢益忙精力漸衰求文字者造門日益
衆恐益不暇為此矣功名富貴等平生盡能道是身
外物到此反為主而性命反為賓奈之何我與兄相
處惟此一事故不覺如此

卷二007-2

　　又與從吾
無念來歸得尊教今三閱月矣絕無音使豈科塲事
忙不暇作字乎抑湖中無鴻鴈江中少鯉魚也都院
信使不斷亦可附之難曰不便也此中如坐井舍無
念無可談者雖時時對古人終有眼昬氣倦時想白
下一字如萬金兄何故靳不與邪念弟寔當會兄古
人言語多有來歷或可通千古未必可通于今者時
時對書則時時想兄願得侍兄之側也此弟之不可
少兄者一也學問一事至今未了此弟之不可少兄

卷二008-1

者二也老雖無用而時時疑著三聖人經綸大用判
若黑白不啻千里萬里但均為至聖未可輕議之此
又弟之不可少兄者三也若夫目擊在道晤言消憂
則半刻離兄不得此弟之所以日望兄徃來佳信也
聞霍丘有高中門生便一往賀順道至此慰我渇懷
然後赴京不亦可歟萬勿以多事自托也福建錄孝
弟策冠絕當與陽明山東試錄並傳朱紫陽斷案至
引伯玉四十九孔子七十從心眞大手段大見識弟
向云善作者純貶而褒意自寓純褒而貶意自存是

卷二008-2

也兄于大文章殊佳如碑記待作絕可蘇長公片言
隻字與金玉同聲雖千古未見其比則以其胸中絕
無俗氣下筆不作尋常語不步人腳故耳如大文章
終未免有依倣在後軰有志向者何人暇中一一示
我我亦愛知之世間無根器人莫引之談學彼不為
名便是為利無益也
　　又與從吾孝廉
經云塵勞之儔為如來種彼眞正具五力者向三界
中作如意事入魔王侶為魔王伴全不覺知是魔與

卷二009-1

佛也願兄早了業縁速登上第完世間人了出世法
乃見全力雲近居龍湖漸逺城市比舊更覺寂寞更
是弟之晚年便宜處耳嘗謂百姓生而六十便免差
役蓋朝廷亦知其精力旣衰放之閑食全不以世間
事責問之矣而自不知暇逸可乎弘明集無可觀者
只有一件最得意事昔時讀謝康樂自負慧業文人
頗疑其誇日于集中見其辨學諸篇乃甚精細彼其
自志學之年卽事遠公得會道生諸名侶其自負固
宜然則陶公雖同時亦寔未知康樂矧遺民諸賢哉

卷二009-2

謝公寔重遠公遠公寔雅愛謝公彼謂嫌其心襍不
許入社者俗士之妄語耳逺公甚愛賢所見亦高觀
其與人書委曲過細唯恐或傷况謝公聰悟如是又
以師道書逺公逺公安忍拒之千載高賢埋沒至今
得我方爾出見于世此一喜也王摩詰以詩名論者
雖謂其通于禪理猶未遽以眞禪歸之况知其文之
妙乎蓋禪為詩所掩而文章又為禪所掩不欲觀之
矣今觀六祖塔銘等文章淸妙豈减詩才哉此又一
喜也意欲别集儒禪一書凢說禪者依世次彚入而

卷二010-1

苦無書有者又多分散如楊億張子韶王荊公文文
山集皆分散無存若僧禪則專集僧語又另為一集
與儒禪並行大約以精切簡要為貴使讀者開卷了
然醍醐一味入道更易耳華嚴合論精妙不可當一
字不可攺易蓋又一華嚴也如向郭註莊子不可便
以莊子為經向郭為註如左丘明傳春秋不可便以
春秋為經左氏為傳何者使無春秋左氏自然流行
以左氏又一經也使無莊子向郭自然流行以向郭
又一經也然則執向郭以解莊子據左氏以論春秋

卷二010-2

者其人為不智矣
　　復耿中丞
四海雖大而朋友寔難豪士無多而好學者益鮮若
夫一往叅詣務于自得直至不見是而無悶不見知
而不悔者則令弟子庸一人寔當之而今不幸死矣
僕尚友四方願欲生死于友朋之手而不可得故一
見子庸遂自謂可以死矣而詎意子庸乃先我以死
也邪興言及此我懷何如也公素篤于天倫五內之
割不言可知且不待逺求而自得同志之朋于家庭

卷二011-1

之内祝予之嘆豈虛也哉屢欲附一書奉慰第神緒
忽忽自心且不能平而敢遽以世俗遊詞奉勸于公
也邪今巳矣惟念此問學一事非小小根器者所能
造詣耳夫古人明以此學為大學此人為大人矣夫
大人者豈尋常人之所能識邪當老子時識老子者
惟孔子一人當孔子時識孔子者又止顏子一人蓋
知巳之難如此使令弟子庸在時若再有一人能知
之則亦不足以為子庸矣嗟嗟勿言之矣今所憾者
僕數千里之來直為公兄弟二人耳今公又在朝矣

卷二011-2

曠然離索其誰陶鑄我也夫為學而不求友與求友
而不務勝巳者不能屈耻忍痛甘受天下之大爐錘
雖曰好學吾不信也欲成大器為大人穪大學可得
邪
　　復京中友朋
來教云無求飽無求安此心無所繫著即便是學註
云心有在而不暇及若别有學在非也就有道則精
神相感此心自正若謂别出所知見相正淺矣又云
苟志于仁矣無惡也惡當作去聲即候明撻記第欲

卷二012-1

並生讒說殄行猶不憤疾于頑可見自古聖賢原無
惡也曰舉直錯諸枉錯非舍弃之蓋錯置之錯也即
諸枉者亦要錯置之使之得所未忍終弃也又曰大
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只此一親字便是孔門學
脉能親便是生機些子意思人人俱有但知體取就
是保任之擴充之耳來示如此敢以寔對夫曰安飽
不求非其性與人殊也人生世間惟有學問一事故
時敏以求之自不知安飽耳非有心于不求也若無
時敏之學而徒用心于安飽之間則偽矣旣時敏于

卷二012-2

學則自不得不愼于言何也吾之學未曾到手則何
敢言亦非有意愼密其間而故謹言以要譽于人也
今之敢為大言便偃然高坐其上必欲為人之師者
皆不敏事之故耳夫惟眞寔敏事之人豈但言不敢
出食不知飽居不知安而巳自然奔走四方求有道
以就正有道者好學而自有得大事到手之人也此
事雖大而路徑萬千有頓入有漸入漸者雖迂逺費
力猶可望以深造若北行而南其轍入海而上太行
則何益矣此事猶可但無益耳未有害也苟一入邪

卷二013-1

途豈非求益反損所謂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者乎是
以不敢不就正也如此就正方謂好學方能得道方
是大事□手方謂不負時敏之勸矣如此則我能明
□□旣能明德則自然親民如向日四方有道為我
所就正者我旣眞切向道彼决無有厭惡之理决無
不相親愛之事决無不吐肝露胆與我共證明之意
何者明明德者自然之用固如是也非認此為題目
為學脉而作意以為之也今無明明德之功而遽曰
親民是未立而欲行未走而欲飛且使聖人明明德

卷二013-2

喫緊一言全為虛說矣故苟志于仁則自無厭惡何
者天下之人本與仁者一般聖人不曾高衆人不曾
低自不容有惡耳所以有惡者惡鄉愿之亂德惡久
假之不歸名為好學而寔不好學者耳若世間之人
聖人與仁人胡為而惡之哉蓋巳至于仁則自然無
厭惡巳能明德則自能親民皆自然而然不容思勉
此聖學之所以為妙也故曰學不厭知也教不倦仁
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何等自
然何等不容巳今人把不厭不倦做題目在手裡做

卷二014-1

安能做得成安能眞不厭不倦也聖人只教人為學
耳寔能好學則自然到此若不肯學而但言不厭不
倦則孔門諸子當盡能學之矣何以獨稱顏子為好
學也旣稱顏子為好學不厭而不曾說顏子為教不
倦者可知明德親民教立而道行獨有孔子能任之
雖顔子不敢當乎此矣今人未明德而便親民未能
不厭而先學不倦未能愼言以敏于事而自謂得道
肆口妄言之不耻未能一日就有道以求正而便以
有道自居欲以引正于人人吾誠不知其何說也故

卷二014-2

未明德者便不可說親民未能至仁者便不可說無
厭惡故曰毋友不如巳者以此愼交猶恐有便辟之
友善柔之友故曰賜也日損以其悅與不若巳者友
耳如之何其可以妄親而自處于不聞過之地也乎
故欲敏事而自明巳德須如顔子終身以孔子為依
歸庶幾無失身之悔而得好學之寔若其他弟子則
不免學夫子之不厭而巳學夫子之不倦而巳畢竟
不知夫子之所學為何物自巳之所當有事者為何
事雖同師聖人而卒無得焉者豈非以此之故與吁

卷二015-1

當夫子時而其及門之徒巳如此矣何怪于今何怪
于今吁是亦予之過望也深可惡也
　　又答京友
善與惡對猶隂與陽對柔與剛對男與女對蓋有兩
則有對旣有兩矣其勢不得不立虗假之名以分别
之如張三李四之類是也若謂張三是人而李四非
人可與不但是也均此一人也初生則有乳名稍長
則有正名旣冠而字又有别號是一人而三四名稱
之矣然稱其名則以為犯諱故長者咸諱其名而稱

卷二015-2

字同軰則以字為嫌而稱號是以號為非名也若以
為非名則不特號為非名字亦非名諱亦非名自此
人初生之時則巳未嘗有一名字夾帶將來矣胡為
乎而有許多名又胡為乎而有可名與不可名之别
也乎若直曰名而巳則諱固名也字亦名也號亦名
也與此人原不相干也又胡為而諱胡為而不諱也
乎甚矣世人之迷也然猶可委曰號之稱美而名或
不美焉耳然朱晦翁之號不美矣朱熹之名美矣熹
者光明之稱而晦者晦昧不明之象朱子自謙之號

卷二016-1

也今者稱晦菴則學者皆喜若穪之曰朱熹則必甚
怒而按劍矣是稱其至美者則以為諱而舉其不美
者則反以為喜是不欲朱子美而欲朱子不美也豈
不亦顛倒之甚與近世又且以號為諱而直穪曰翁
曰老矣夫使翁而可以尊人則曰爺曰爹亦可以尊
人也若以為爺者奴隸之稱則今之子稱爹孫稱爺
者非奴隸也爺之極為翁爹之極為老稱翁穪老者
非奴隸事獨非兒孫事乎又胡為而舉世皆與我為
兒孫也邪近世稍知反古者至或同儕相與呼字以

卷二016-2

為不俗吁若眞不俗穪字固不俗稱號亦未嘗俗也
蓋直曰名之而巳又何為乎獨不可同干俗也吾以
謂穪爹與稱爺亦無不可也由是觀之則所謂善與
惡之名率若此矣蓋惟志于仁者然後無惡之可名
此蓋自善惡未分之前言之耳此時善且無有何有
于惡也邪噫非苟志于仁者其孰能知之苟者誠也
仁者生之理也學者欲知無惡乎其如志仁之學吾
未之見也與哉
　　復宋太守

卷二017-1

千聖同心至言無二紙上陳語皆千聖苦心苦口為
後賢後人但隨機說法有大小二乘以待上下二根
耳苟是上士則當究明聖人上語若甘為下士只作
世間完人則不但孔聖以及上古經籍為當服膺不
失雖近世有識名士一言一句皆有切于身心者皆
不可以陳語目之也且無徵不信久矣苟不取陳語
以相證恐聴者益以駭愕故凢論說必據經引傳亦
不得巳焉耳今據經則以為陳語漫出胸臆則以為
無當則言者亦難矣凢言者言乎其不得不言者也

卷二017-2

為自巳本分上事未見親切故取陳語以為考驗庶
幾若合符契耳非有閑心事閑工夫欲替古人擔憂
也古人往矣自無憂可擔所以有憂者謂于古人上
乘之談未見有契合處是以日夜焦心見朋友則共
討論况兄為眞切友朋安得汎汎焉而不相探討乎
若只作一世完人則千古格言盡足受用半字無得
說矣所以但相見便相訂證者以心志頗大不甘為
一世人士耳兄若恕其罪而取其心則弟猶得免于
罪責如以弟為大言不慚貢高矜巳則弟之終將緘

卷二018-1

黙亦容易耳
　　答耿中丞論淡
世人白晝寐語公獨于寐中作白晝語可謂常惺惺
矣周子禮于此淨業亦見得分數明但不知湔磨刷
滌之云果何所指也夫古之聖人蓋嘗用湔刷之功
矣但所謂湔磨者乃湔磨其意識所謂刷滌者乃刷
滌其聞見耳若當下意識不行聞見不立則此皆為
寐語矣但有纎毫便不是淡非常惺惺法也蓋必不
厭然後可以語談故曰君子之道淡而不厭若苟有

卷二018-2

所忻羡則必有所厭舍非淡也又惟淡則自然不厭
故曰我學不厭若以不厭為學的而務學之以至于
不厭焉則終不免有厭時矣非淡也非虞廷精一之
旨也蓋精則一一則純不精則不一不一則襍襍則
不淡矣由此觀之淡豈可以易言乎是以古之聖人
終其身于問學之塲焉講習討論心解力行以至于
寢食俱廢者為淡故也淡又非可以智力求淡又非
可以有心得而其所以不得者有故矣蓋世之君子
厭常者必喜新而惡異者則又不樂語怪不知人能

卷二019-1

放開眼目固無尋常而不奇怪亦無奇怪而不尋常
也經世之外寧别有出世之方乎出世之旨豈復有
外于經世之事乎念彼達士宏識一見虞廷揖讓便
與三盃酒齊觀巍巍堯舜事業便與太虛空浮雲並
壽無他故焉其見大也見大故心泰心泰故無不足
旣無不足矣而又何羡邪若祗以平日之所飫聞習
見者為平常而以其罕聞驟見者為怪異則怪異平
常便是兩事經世出世便是兩心勳華之盛揖遜之
隆比之三家村裏甕牖酒人眞不啻其幾千萬里矣

卷二019-2

雖欲淡得與雖欲無然歆羡又將能與此無他其見
小也願公更不必論湔磨刷滌之功而惟直言問學
開大之益更不必慮虗見積習之深而惟切究師友
淵源之自則康節所謂玄酒味方淡大音聲正希者
當自得之不期淡而自淡矣不亦庶乎契公作人之
微旨而不謬為常惺惺語也邪
　　答劉憲長
自孔子後學孔子者便以師道自任未曾一日為人
弟子便去終身為人之師以為此乃孔子家法不如

卷二020-1

是不成孔子也不知一為人師便只有我教人無人
肯來教我矣且孔子而前豈無聖人要皆遭際明時
得位行志其不遇者如太公八十以前傳說販築之
先使不遇文王高宗終身渭濱老叟豈穴胥靡之徒
而巳夫誰知之彼蓋亦不求人知也直至孔子而始
有師生之名非孔子樂為人師也亦以逼迫不過如
關令尹之遇老子攔住當關不肯放出不得巳而後
授以五千言文字耳但老子畢竟西遊不知去向惟
孔子隨順世間周遊旣廣及門漸多又得天生聰明

卷二020-2

顔子與之辨論東西遨遊旣無好興有賢弟子亦足
暢懷遂成師弟名目亦偶然也然顏子沒而好學遂
亾則雖有弟子之名亦無有弟子之寔矣弟每笑此
等軰是以情愿終身為人弟子不肯一日為人師父
兹承逺使童子前來出家弟謂剃髮未易且令觀政
數時果發願心然後落髮未晚縱不落髮亦自不妨
在彼在此可以任意乃為方便不必立定跟脚也蓋
生死事大非辦鐡石心腸未易輕造如果眞怕生死
在家出家無有異目今巍冠博帶多少肉身菩薩在

卷二021-1

于世上何有弃家去髮然後成佛事乎如弟不才資
貭魯鈍又性僻嬾倦于應酬故托此以迯非謂眞寔
究竟當如是也如丈朴寔英發非再來菩薩而何若
果必待功成名遂乃去整頓手腳晚矣今不必論他
人卽今友山見在西川他何曾以做官做佛為兩事
哉得則頓同諸佛不理會則當靣錯過但不宜以空
談為事耳
　　答周友山
劉玉屏回頗有夔府麫得以甘口但無多耳所諭豈

卷二021-2

不是第各人各自有過活物件以酒為樂者以酒為
生如某是也以色為樂者以色為命如某是也至如
種種或以博奕或以妻子或以功業或以文章或以
富貴隨其一件皆可度日獨予不知何說專以良友
為生故有之則樂舍之則憂甚者馳神于數千里之
外明知不可必得而神思奔逸不可得而制也此豈
非天之所獨苦邪無念巳往南京庵中甚淸氣楚侗
回雖不曾相會然覺有動移處所憾不得細細商確
一畨彼此俱老矣縣中一月間報赴閻王之召者遂

卷二022-1

至四五人年皆未滿五十令我驚憂又不免重為楚
侗老子憂也蓋今之道學亦未有勝楚侗老者叔臺
想必過家過家必到舊縣則得相聚也
　　答周柳塘
伏中微洩秋候自當淸泰弟苦不小洩是以火盛無
之奈何耳樓下僅容喘息念上天降虐祗為大地人
作惡故重譴之若不勉受酷責是愈重上帝之怒也
有飯吃而受熱比空腹受熱者何如以此思之故雖
熱不覺熱也且天灾時行人亦難迯人人亦自有過

卷二022-2

活良法所謂君子用智小人用力彊者有搬運之能
弱者有就食之策自然生出許多計智出來至最下
者無力無策又自有身任父母之憂者大為設法區
處非我軰並生並育之民所能與謀也蓋自有受命
治水之禹承命教稼之稷自然當任巳饑巳溺之事
捄焚拯溺之憂我軰安能代大匠斫哉我軰惟是各
親其親各友其友各自有親友各自相告訴各各盡
心量力各相捄助以過此時艱難耳若非吾親友非
吾所能謀亦非吾所宜謀也何也願外之思出位之

卷二023-1

誚也
　　與耿司寇告别
新邑明睿唯公家二三子侄可以語上者可與言而
不與之言失人此則不肖之罪也其餘諸年少或聰
明未啟或志向未專所謂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則為
失言此則僕無是矣雖然寧可失言不可失人失言
猶可失人豈可乎哉蓋人才自古為難也夫以才人
難得如此苟幸一得焉而又失之豈不憾哉嗟夫顏
子沒而未聞好學在夫子時固巳苦于人之難得矣

卷二023-2

况今日乎是以求之七十子之中而不得乃求之于
三千之衆求之三千而不得乃不得巳焉周流四方
以求之旣而求之上下四方而卒無得也于是動歸
予之嘆曰歸與歸與吾黨小子亦有可裁者其切切
焉唯恐失人如此以是知中行眞不可以必得也狂
者不蹈故襲不踐往迹見識高矣所謂如鳳皇翔于
千仞之上誰能當之而不信凢鳥之平常與巳均同
於物類是以見雖高而不寔不寔則不中行矣狷者
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如夷齊之倫其

卷二024-1

守定矣所謂虎豹在山百獸震恐誰敢犯之而不信
凢走之皆獸是以守雖定而不虗不虗則不中行矣
是故曾點終于狂而不寔而曾參信道之後遂能以
中虛而不易終身之定守者則夫子來歸而後得斯
人也不然豈不以失此人為憾乎哉若夫賊德之鄉
愿則雖過門而不欲其入室蓋拒絕之深矣而肯遽
以人類視之哉而今事不得巳亦且與鄉愿為侶方
且盡忠告之誠欲以納之于道其為所讐疾無足怪
也失言故耳雖然失言亦何害乎所患惟恐失人耳

卷二024-2

苟萬分一有失人之悔則終身抱痛死且不瞑目矣
蓋論好人極好相處則鄉愿為第一論載道而承千
聖絕學則舍狂狷將何之乎公今宦遊大半天下矣
兩京又人物之淵左顧右盻招提接引亦曾得斯人
乎抑求之而未得也抑亦未嘗求之者與抑求而得
者皆非狂狷之士縱有狂者終以不寔見弃而淸如
伯夷反以行之似廉潔者當之也審如此則公終不
免有失人之悔矣夫夷齊就養于西伯而不忍幸生
于武王父為西伯則千里就食而甘為門下之客以

卷二025-1

其能服事殷也子為周王則寧餓死而不肯一食其
土之薇為其以暴易暴也曾元之告曾子曰夫子之
病亟矣幸而至于旦更易之曾子曰君子之愛人以
德世人之愛人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
巳矣元起易簀反席未安而沒此與伯夷餓死何異
而可遂以鄉愿之廉潔當之也故學道而非此軰人
終不可以得道傳道而非此軰人終不可以語道有
狂狷而不聞道者有之矣未有非狂狷而能聞道者
也僕今不久將告别矣數年蒙愛感恩難酬故復致

卷二025-2

意于狂狷與夫失人失言之輕重者亦謂惟此可以
少荅萬一云爾賤眷思歸巳甚不得巳欲遣之僕則
行遊四方効古人之求友蓋孔子求友之勝巳者欲
以傳道所謂智過于師方堪傳授是也吾軰求友之
勝巳者欲以證道所謂三上洞山九到投子是也

卷二026-1

李温陵集卷之二

卷三001-2

李温陵集卷之三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
　　答耿司冦
此來一畨承教方可穪眞講學方可稱眞朋友公不
知何故而必欲教我我亦不知何故而必欲求教于
公方可稱是不容巳眞機自有莫知其然而然者矣
嗟夫朋友道絕久矣予嘗謬謂千古有君臣無朋友
豈過論與夫君猶龍也下有逆鱗犯者必死然而以

卷三002-1

死諫者相踵也何也死而博死諫之名則志士亦願
為之况未必死而遂有巨福邪避害之心不足以勝
其名利之心以故犯害而不顧况無其害而且有大
利乎若夫朋友則不然幸而入則分毫無我益不幸
而不相入則小者必爭大者為讐何心老至以此殺
身身殺而名又不成此其昭昭可監也故予謂千古
無朋友者謂無利也是以犯顏敢諫之士恒見于君
臣之際而絕不聞之朋友之間今者何幸而見僕之
于公邪是可貴也又何幸而得公之教僕邪眞可羡

卷三002-2

也快哉怡哉居然復見愢愢切切景象矣然則豈惟
公愛依倣孔子僕亦未嘗不願依倣之也惟公之所
不容巳者在于汎愛人而不欲其擇人我之所不容
巳者在于為吾道得人而不欲輕以與人微覺不同
耳公之所不容巳者乃人生十五歲以前弟子職諸
篇入孝出弟等事我之所不容巳者乃十五成人以
後為大人明大學欲去明明德于天下等事公之所
不容巳者博而惟在于痛癢之末我之所不容巳者
專而惟直収吾開眼之功公之所不容巳者多雨露

卷三003-1

之滋潤是故不請而自至如村學訓蒙師然以故取
効寡而用力艱我之所不容巳者多霜雪之澟洌是
故必待價而後沽又如大將用兵直先擒王以故用
力少而奏功大雖各各手段不同然其為不容巳之
本心一也心苟一矣則公不容巳之論固可以相忘
于無言矣若謂公之不容巳者為是我之不容巳者
為非公之不容巳者是聖學我之不容巳者是異學
則吾不能知之矣公之不容巳者是知其不可以巳
而必欲其不巳者為眞不容巳我之不容巳者是不

卷三003-2

知其不容巳而自然不容巳者非孔聖人之不容巳
則吾又不能知之矣恐公于此尚有執巳自是之病
在恐未可遽以人皆悅之而遂自以為是而遽非人
之不是也恐未可遽以在邦必聞而遂居之不疑而
遂以人盡異學通非孔孟之正脉笑之也我謂公之
不容巳處若果是則世人之不容巳處總皆是若世
人之不容巳處誠未是則公之不容巳處亦未必是
也此又我之眞不容巳處耳未知是否幸一教焉試
觀公之行事殊無甚異于人者人盡如此我亦如此

卷三004-1

公亦如此自朝至暮自有知識以至于今日均之耕
田而求食買地而求種架屋而求安讀書而求科第
居官而求尊顯博求風水以求福蔭子孫種種日用
皆為自巳身家計慮無一釐為人謀者及乎開口談
學便說爾為自巳我為他人爾為自私我欲利他我
憐東家之饑矣又思西家之寒難可忍也某等肻上
門教人矣是孔孟之志也某等不肯會人是自私自
利之徒也某行雖不謹而肯與人為善某等行雖端
謹而好以佛法害人以此而觀所講者未必公之所

卷三004-2

行所行者又公之所不講其與言顧行行顧言何□
乎以是謂為孔聖之訓可乎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
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說是事作生意者但說生意力
田作者但說力田鑿鑿有味眞有德之言令人聴之
忘厭倦矣夫孔子所云言顧行者何也彼自謂於子
臣弟友之道有未能蓋眞未之能非假謙也人生世
閒惟是此四者終身用之安有盡期若謂我能則自
止而不復有進矣聖人知此最難盡故自謂未能巳
寔未能則說我不能是言顧其行也說我未能實是

卷三005-1

不能是行顧其言也故為慥慥故為有恒故為主忠
信故為母自欺故為眞聖人耳不似今人全不知巳
之未能而務以此四者責人教人所求于人者重而
所自任者輕人其肯信之乎聖人不責人之必能是
以人人皆可以為聖故陽明先生曰滿街皆聖人佛
氏亦曰卽心卽佛人人是佛夫惟人人之皆聖人也
是以聖人無别不容巳道理可以示人也故曰予欲
無言夫惟人人之皆佛也是以佛未嘗度衆生也無
衆生相安有人相無道理相安有我相無我相故能

卷三005-2

舍巳無人相故能從人非强之也以親見人人之皆
佛而善與人同故也善旣與人同何獨于我而有善
乎人與我旣同此善何有一人之善而不可取乎故
曰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諸人者後人推而
誦之曰卽此取人為善便自與人為善矣舜初未嘗
有欲與人為善之心也使舜先存與善之心以取人
則其取善也必不誠人心至神亦遂不之與舜亦必
不能以與之矣舜惟終身知善之在人吾惟取之而
巳耕稼陶漁之人旣無不可取則千聖萬賢之善獨

卷三006-1

不可取乎又何必專學孔子而後為正脉也夫人旣
無不可取之善則我自無善可與無道可言矣然則
子禮不許講學之談亦大苦心矣安在其為挫抑柳
老而必欲為柳老伸屈為柳老遮護至此乎又安見
其為子禮之口過而又欲為子禮掩蓋之邪公之用
心亦太瑣細矣旣巳長篇大篇書行世間又令别人
勿傳是何背戾也反覆詳翫公之用心亦太不直矣
且子禮未嘗自認以為巳過縱有過渠亦不自蓋覆
而公乃反為之覆此誠何心也古之君子其過也如

卷三006-2

日月之食人皆見而又皆仰今之君子豈徒順之而
又為之辭公其以為何如乎柳老平生正坐冥然寂
然不以介懷故不長進公獨以為柳老誇又何也豈
公有憾于柳老而不欲其長進邪然則子禮之愛柳
老者心髄公之愛柳老者皮膚又不言可知矣柳老
于子禮為兄渠之兄弟尚多也而獨注意于柳老柳
老又不在仕途又不與之鄰舍與田無可爭者其不
為毀柳老以成其私又可知矣旣無半點私意則所
云者純是一片赤心公固聰明何獨昧此乎縱子禮

卷三007-1

之言不是則當為子禮惜而不當為桞老憂若子禮
之言是則當為柳老惜固宜將此平日自負孔聖正
脉不容巳眞機直為柳老委曲開導柳老惟知敬信
公者也所言未必不入也今若此則何益于柳老柳
老又何貴于與公相知哉然則子禮口過之稱亦謂
無可奈何姑為是言以逭責耳設使柳老之所造巳
深未易窺見則公當大為柳老喜而又不必患其介
意矣何也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此學的也衆人不知
我之學則吾為賢人矣此可喜也賢人不知我之學

卷三007-2

則我為聖人矣又不愈可喜乎聖人不知我之學則
吾為神人矣尤不愈可喜乎當時知孔子者唯顏子
雖子貢之徒亦不之知此眞所以為孔子耳又安在
乎必于子禮之知之也又安見其為挫抑柳老使劉
金吾諸公軰輕視我等也邪我謂不患人之輕視我
等我等正自輕視耳區區護名何時遮蓋得完邪且
吾聞金吾亦人傑也公切切焉欲其講學是何主意
豈以公之行履有加于金吾邪若有加幸一一示我
我亦看得見也若不能有加而欲彼就我講此無益

卷三008-1

之虗談是又何說也吾恐不足以誑三尺之童子而
可以誑豪傑之士哉然則孔子之講學非與孔子直
謂聖愚一律不容加損所謂麒麟與凢獸並走凢鳥
與鳳凰齊飛皆同類也所謂萬物皆吾同體是也而
獨有出類之學唯孔子知之故孟子言之有味耳然
究其所以出類者則在于巧中焉巧處又不可容力
今不于不可用力處叅究而唯欲于致力處著脚則
巳失孔孟不傳之秘矣此為何等事而又可輕以與
人談邪公聞此言必以為異端人只宜以訓蒙為事

卷三008-2

而但借明明德以為題目可矣何必說此虛無寂滅
之教以眩惑人邪夫所謂仙佛與儒皆其名耳孔子
知人之好名也故以名教誘之大雄氏知人之怕死
也故以死惧之老氏知人之貪生也故以長生引之
皆不得巳權立名色以化誘後人非眞寔也唯顏子
知之故曰夫子善誘今某之行事有一不與公同者
乎亦好做官亦好富貴亦有妻孥亦有廬舍亦有朋
友亦會賓客公豈能勝我乎何為乎公獨有學可講
獨有許多不容巳處也我旣與公一同則一切弃人

卷三009-1

倫離妻室削髪披緇等語公亦可以相忘于無言矣
何也僕未嘗有一件不與公同也但公為大官耳學
問豈因大官長乎學問如因大官長則孔孟當不敢
開口矣且東廓先生非公所得而擬也東廓先生專
發揮陽明先生良知之旨以繼往開來為巳任其玅
處全在不避惡名以捄同類之急公其能此乎我知
公詳矣公其再勿說謊也須如東廓先生方可說是
眞不容巳近時唯龍溪先生足以繼之近溪先生稍
能繼之公繼東廓先生終不得也何也名心太重也

卷三009-2

回護太多也寔多惡也而專談志仁無惡寔徧私所
好也而專談汎愛博愛寔執定巳見也而專談不可
自是公看近溪有此乎龍溪有此乎况東廓哉此非
强為爾也諸老皆寔寔見得善與人同不容分别故
耳旣無分别又何惡乎公今種種分别如此舉世道
學無有當公心者雖以心齋先生亦在襍種不入公
彀率矣况其他乎其同時所喜者僅僅胡廬山耳麻
城周柳塘新邑吳少虞只此二公為特出則公之取
善亦太狹矣何以能明明德于天下也我非不知敬

卷三010-1

順公之為美也以齊人莫如我敬王也亦非不知順
公則公必愛我公旣愛我則合縣士民俱禮敬我吳
少虞亦必敬我官吏師生人等俱來敬我何等好過
日子何等快活也哉但以衆人俱來敬我終不如公
一人獨知敬我公一人敬我終不如公之自敬也吁
公果能自敬則予何說乎自敬伊何戒謹不睹恐惧
不聞毋自欺求自慊愼其獨孔聖人之自敬者蓋如
此若不能自敬而能敬人未之有也所謂本亂而求
末之治無是理也故曰一是皆以修身為本此正脉

卷三010-2

也此至易至簡之學守約博施之道故曰君子之守
修其身而天下平又曰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
平又曰上老老而民興孝更不言如何去平天下但
只道修身二字而巳孔門之教如此而巳吾不知何
處更有不容巳之說也公勿以修身為易明明德為
不難恐人便不肯用工夫也寔寔欲明明德者工夫
正好艱難在埋頭二三十年尚未得到手如何可說
無工夫也龍溪先生年至九十自二十歲為學又得
明師所探討者盡天下書所求正者盡四方人末年

卷三011-1

方得寔詣可謂無工夫乎公但用自巳工夫勿愁人
無工夫用也有志者自然來共學無志者雖與之談
何益近溪先生從幼聞道一第十年乃官至今七十
二歲猶歷渉江湖各處訪人豈專為傳法計與蓋亦
有不容巳者彼其一生好名近來始知藏名之法歷
江右兩浙姑蘇以至秣陵無一道學不去叅訪雖弟
子之求師未有若彼之切者可謂致了良知更無工
夫乎然則公第用起工夫耳儒家書盡足叅詳不必
别觀釋典也解釋文字終難契入執定巳見終難空

卷三011-2

空耘人之田終荒家穰願公無以蒭蕘陶漁之見而
棄忽之也古人甚好察此言耳名乃錮身之鎖聞近
老一路無一人相知信者柳塘初在家時讀其書便
十分相信到南昌則七分至建昌又减二分則得五
分耳及乎南京雖求一分相信亦無有矣柳塘之徒
曾子雖有一二分相信大槩亦多驚訝焦弱侯自謂
聰明特達方子及亦以豪傑自負皆棄置大法師不
理會之矣乃知眞具雙眼者舉世絕少而坐令近老
受遯世不見知之妙用也至矣近老之善藏其用也

卷三012-1

曾子回對我言曰近老無知者唯先生一人知之吁
我若不知近老則近老有何用乎惟我一人知之足
矣何用多知乎多知卽不中用猶是近名之累曷足
貴與故曰知我者希則我貴矣吾不甘近老之太尊
貴也近老于生豈同調乎正爾似公舉動耳乃生深
信之何也五臺與生稍相似公又謂五臺公心熱僕
心太冷吁何其相馬于牝牡驪黃之間也展轉千百
言畧不識忌諱又家貧無代書者執筆草草絕不成
句又不敢縱筆作大字恐重取怒于公書完遂封上

卷三012-2

極知當重病數十日矣蓋賤體尚未甚平此勞遂難
當但得公一二相信卽刻死塡溝壑亦甚愿甘公思
僕此等何心也僕佛學也豈欲與公爭名乎抑爭官
乎皆無之矣公儻不信僕試以僕此意貭之五臺以
為何如以五臺公所信也若以五臺亦佛學試以問
之近溪老何如公又云前者二鳥賦原為子禮而發
不為公也夫二鳥賦若專為子禮而發是何待子禮
之厚而視不肖之薄也生非護惜人也但能攻發吾
之過惡便是吾之師吾求公施大罏錘久矣物不經

卷三013-1

鍜鍊終難成器人不得切琢終不成人吾來求友非
求名也吾來求道非求聲稱也公其勿重為我蓋覆
可焉我不喜吾之無過而喜吾過之在人我不患吾
之有過而患吾過之不顯此佛說也非魔說也此確
論也非戲論也公試虗其心以觀之何如每思公之
所以執迷不返者其病在多欲古人無他妙巧直以
寡欲為養心之功誠有味也公今旣宗孔子矣又欲
兼通諸聖之長又欲淸又欲任又欲和旣于聖人之
所以繼往開來者無日夜而不發揮又于世人之所

卷三013-2

以光前裕後者無時刻而不繫念又以世人之念為
俗念又欲時時蓋覆只單顯出繼往開來不容巳本
心以示于人分明貪高位厚祿之足以尊顯也三品
二品之足以褒寵父祖二親也此公之眞不容巳處
也是正念也却回護之曰我為堯舜君民而出也吾
以先知先覺自任而出也是又欲蓋覆此欲也非公
不容巳之眞本心也且此又是伊尹志非孔子志也
孔孟之志公豈不聞之乎孔孟之志曰故將大有為
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

卷三014-1

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是以魯繆公無人乎子思
之側則不能安子思孔孟之家法其自重如此其重
道也又如此公法仲尼者何獨于此而不法而必以
法伊尹為也豈以此非孔聖人之眞不容巳處乎吾
謂孔孟當此時若徒隨行逐隊旅進旅退以戀崇階
則寧終身空室陋巷窮餓而不悔矣此顏子之善學
孔子處也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脫不肯注意
生孫却回護之曰吾家子侄好超脫不以嗣續為念
乃又錯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脫不以嗣續為重故兒

卷三014-2

效之耳吁吁生子生孫何事也乃亦效人乎且超脫
又不當生子乎卽兒好超脫故未有孫而公不超脫
者也何故不見多男子乎我連生四子俱不育老來
無力故以命自安寔未嘗超脫也公何誣我之甚乎
又不特是也分明憾克明好超脫不肯注意舉子業
却回護之曰吾家子侄好超脫不肯著寔盡平常分
內事乃又錯怪李卓老曰因他超脫不以功名為重
故害我家兒子吁吁卓吾自二十九歲做官以至五
十三歲乃休何曾有半點超脫也克明年年去北京

卷三015-1

進塲功名何曾輕乎時運未至渠亦未嘗不堅忍以
俟而翁性急乃歸咎于舉業之不工是而翁欲心太
急也世間工此者何限必皆一一中選一一早中則
李杜文章不當見遺而我與公亦不可以僥倖目之
矣夫所謂超脫者如淵明之徒官旣懶做家事又懶
治乃可耳今公自謂不超脫者固能理家而克明之
超脫者亦未嘗弃家不理也又何可以超脫憾之也
卽能超脫足追陶公我能為公致賀不必憾也此皆
多欲之故故致背戾故致錯亂故致昏蔽如此耳且

卷三015-2

克明何如人也筋骨如鐡而肯效顰學歩從人脚跟
走乎卽依人便是優人亦不得謂之克明矣故使克
明卽不中舉卽不中進士卽不作大官亦當為天地
間有數奇品超類絕倫而可以公眼前蹊逕限之與
吳少虞曾對我言曰楚倥放肆無忌憚皆爾教之我
曰安得此無天理之談乎吳曰雖然非爾亦由爾故
放肆方穩妥也吁吁楚倥何曾放肆乎且彼乃吾師
吾惟知師之而巳渠眼空四海而又肯隨人脚跟走
乎苟如此亦不得謂之楚倥矣大抵吳之一言一動

卷三016-1

皆自公來若出自公意公亦太乖張矣縱不具隻眼
獨可無眼乎吾謂公且虗心以聴賤子一言勿蹉跎
誤了一生也如欲專為光前裕後事吾知公必不甘
吾知公决兼為繼往開來之事者也一身而二任雖
孔聖必不能故鯉死則死矣顏死則慟焉妻出更不
復再娶鯉死更不聞再買妾以求復生子無他為重
道也為道旣重則其他自不入念矣公于此亦可遽
以超脫病之乎然吾觀公寔未嘗有傳道之意實未
嘗有重道之念自公倡道以來誰是接公道柄者乎

卷三016-2

他處我不知新邑是誰繼公之眞脉者乎靣從而背
違身教自相與遵守言教則半句不曾奉行之矣以
故我絕不欲與此間人相接他亦自不與我接何者
我無可趨之勢故耳吁吁為師者忘其奔走承奉而
來也乃直任之而不辭曰吾道德之所感召也為弟
子者亦忘其為趨勢附熱而至也乃久假而不歸曰
吾師道也吾友德也吁以此為學道卽稍稍有志向
者亦不願與之交况如僕哉其杜門不出非簡亢也
非絕人迯世也若欲迯世則入山之深矣麻城去公

卷三017-1

稍逺人又頗多公之言教亦頗未及故其中亦自有
眞人稍可相與處耳雖上智之資未可卽得然箇箇
與語自然不俗黃陂祝先生舊曾屢會之于白下生
初謂此人貭寔可與共學特氣骨太弱耳近會方知
其能不昧自心雖非肝胆盡露者亦可謂能吐肝胆
者矣使其稍加徤猛亦足承載此事願公加意培植
之也聞麻城新選邑侯初到柳塘因之欲議立會請
父母為會主余謂父母愛民自有本分事日夜不得
閑空何必另標門戶使合縣分黨也與會者為賢則

卷三017-2

不與會者為不肖矣使人人有不肖之嫌是我軰起
之也且父母在誰不願入會乎旣願入會則入會者
必多不肖旣多不肖則賢者必不肯來是此會專為
會不肖也豈為會之初意則然哉其勢不得不至此
耳况為會何益于父母徒使小人乘此紛擾縣公縣
公賢則處置自妙然猶未免分費精神使之不得專
理民事設使聰明未必過人則此會卽為斷性命之
刀斧矣有仁心者肯為此乎蓋縣公若果以性命為
重則能自求師尋友不必我代之勞苦矣何也我思

卷三018-1

我學道時正是高閣老楊吏部高禮部諸公禁忌之
時此時絕無有會亦絕無有開口說此件者我時欲
此件切自然尋得朋友自能會了許多不言之師安
在必立會而後為學乎此事易曉乃柳塘亦不知何
也若謂柳塘之道舉縣門生無有一個接得者今欲
趁此傳與縣公則宜自將此道指點縣公亦不宜將
此不得悟入者盡數招集以亂聰聴也若謂縣公得
道桞塘欲聞則柳塘自與之商證可矣且縣公有道
縣公自不容巳自能取人會人亦不必我代之主赤

卷三018-2

幟也反覆思惟總是名心牽引不得不顛倒耳
　　答鄧明府
某偶爾遊方之外畧示形骸虛幻于人世如此且因
以迯名避譴於一時所謂賢聖大人者玆承過辱勤
懇慰諭雖眞骨肉不啻矣何能謝第日者奉教尚有
未盡請益者謹畧陳之夫舜之好察邇言者予以謂
非至聖則不能察非不自聖則亦不能察也巳至于
聖則自能知衆言之非邇無一邇言而非眞聖人之
言者無一邇言而非眞聖人之言則天下無一人而

卷三019-1

不是眞聖人之人明矣非强為也彼蓋曾寔用知人
之功而眞見本來靣目無人故也寔從事為我之學
而親見本來靣目無我故也本來無我故本來無聖
本來無聖又安得見巳之為聖人而天下之人之非
聖人邪本來無人則本來無邇本來無邇又安見邇
言之不可察而更有聖人之言之可以察也邪故曰
自耕稼陶漁無非取諸人者居深山之中木石居而
鹿豕遊而所聞皆善言所見皆善行也此豈强為法
如是故今試就生一人論之生狷隘人也所相與處

卷三019-2

至無幾也間或見一一同叅從入無門不免生菩提
心就此百姓日用處提撕一畨如好貨如好色如勤
學如進取如多積金玉如多買田宅為子孫謀博求
風水為兒孫福蔭凢世間一切治生産業等事皆其
所共好而共習共知而共言者是眞邇言也于是果
能反而求之頓得此心頓見一切賢聖佛祖太機大
用識得本來靣目則無始曠刧未明大事當下了畢
此予之寔證寔得處也而皆自于好察邇言得之故
不識諱忌時時提唱此語而令師反以我為害人誑

卷三020-1

誘他後生小子深痛惡我不知他之所謂後生小子
卽我之後生小子也我又安忍害之但我之所為好
察者百姓日用之邇言也則我亦與百姓同其邇言
者而奈何令師之不好察也生言及此非自當于大
舜也亦以不自見聖而能見人人之皆聖人者與舜
同也不知其言之為邇而能好察此邇言者與舜同
也今試就正于門下門下果以與舜同其好察者是
乎不與舜同其好察者是乎自然好察者是乎强以
為邇言之中必有至理然後從而加意以察之者為

卷三020-2

是乎愚以為强而好察者或可强于一時必不免敗
缺于終身可强勉于衆人之前必不免敗露于一人
之後也此豈予好求勝而務欲令師之必予察也哉
蓋此正舜蹠之分利與善之間至甚可畏而至甚不
可以不察也旣繫朋友性命眞切甚于肉骨容能自
巳而一任其不知察乎俗人不知謬謂生于令師有
所言說非公聰明孰能遽信予之衷赤也哉然此好
察邇言原是要緊之事亦原是最難之事何者能好
察則得本心然非寔得本心者决必不能好察故愚

卷三021-1

每每大言曰如今海內無人正為此也所以無人者
以世之學者但知欲做無我無人工夫而不知原來
無我無人自不容做也若有做作卽有安排便不能
久不免流入欺巳欺人不能誠意之病欲其自得終
無日矣然愚雖以此好察日望于令師亦豈敢遂以
此好察邇言取必于令師也哉但念令師于此未可
遽以為害人使人反笑令師耳何也若以為害人則
孔子仁者人也之說孟氏仁人心也之說達磨西來
單傳直指諸說皆為欺世誣人作誑語以惑亂天下

卷三021-2

後世矣尚安得有周程尚安得有陽明心齋大洲諸
先生及六祖馬祖臨濟諸佛祖事邪是以不得不為
法辯耳千語萬語只是一語千辯萬辯不出一辯恐
令師或未能察故因此附發于大智之前冀有方便
或為我轉致之耳且愚之所好察者邇言也而吾身
之所履者則不貪財也不好色也不居權勢也不患
失得也不遺居積于後人也不求風水以圖福蔭也
言雖邇而所為復不邇者何居愚以為此特世之人
不知學問者以為不邇耳自大道觀之則皆邇也未

卷三022-1

曾問學者以為邇耳自大道視之則皆不邇也然則
人人各自有一種方便法門旣不俟取法于予矣况
萬物並育原不相害者而謂予能害之可歟吾且以
邇言證之凢今之人自生至老自一家以至萬家自
一國以至天下凢邇言中事孰待教而後行乎趨利
避害人人同心是謂天成是謂衆巧邇言之所以為
妙也大舜之所以好察而為古今之大智也今令師
之所以自為者未嘗有一釐自背于邇言而所以詔
學者則必曰專志道德無求功名不可貪位慕祿也

卷三022-2

不可患得患失也不可貪貨貪色多買寵妾田宅為
子孫業也視一切邇言皆如毒藥利刃非但不好察
之矣審如是其誰聴之若曰我亦知世之人惟邇言
是躭必不我聴也但為人宗師不得不如此立論以
教人耳果如此自不妨古昔皆然皆以此教導愚人
免使法堂草加深三尺耳矣但不應昧却此心便說
我害人也世間未有以大舜望人而乃以為害人者
也以大舜事令師而乃以為慢令師者也此皆至邇
至淺至易曉之言想令師必然聴察第此時作惡巳

卷三023-1

深未便飜然若江河决耳故敢直望門下惟門下大
力自能握此旋轉機權也若曰居士向日儒服而强
談佛今居佛國矣又强談儒則于令師當絕望矣
　　復周柳塘
弟早知兄不敢以此忠告進耿老也弟向自通劄此
直試兄耳乃知生平聚友講學之舉遷善去惡之訓
亦太欺人矣欺人卽自欺更又何說乎夫彼專談無
善無惡之學我則以無善無惡待之若于彼前而又
談遷善去惡事則我為無眼人矣彼專談遷善去惡

卷三023-2

之學者吾則以遷善去惡望之若於彼前而不責以
遷善去惡事則我亦為無眼人矣世間學者原有此
二種弟安得不以此二種應之也邪惟是一等無緊
要人縱有一言之失不過彼自失耳一行之差不過
彼自差耳于世初無與可勿論也若特地出來要扶
綱常立人極繼往古開群蒙有如許擔荷則一言之
失乃四海之所觀聴一行之謬乃後生小子軰之所
效尤豈易放過乎如弟豈特于世上為無要緊人息
焉遊焉直與草木同腐遂亦自視為朽敗不堪復用

卷三024-1

之器是以任狂恣意偷取一時之快誠不足責也若
此二老自負何如關繫何如而可輕耶弟是以效孔
門之忠告竊前賢之善道卑善柔之賤態附直諒之
後列直欲以完名全節付二老而遂不自知其犯于
不可則止之科耳雖然二老何如人邪夫以我一無
要緊之人我二老猶時時以遷善攺過望之况如耿
老而猶不可以遷善去惡之說進乎而安敢以不可
則止之戒事二老也偶有匡廬之興且小樓不堪熱
毒亦可因以避暑秋涼歸來與兄當大講務欲成就

卷三024-2

人世間要緊漢矣
　　寄答大中丞
觀二公論學一者說得好聴而未必皆其所能行一
者說得未見好聴而皆其所能行非但巳能行亦衆
人之所能行也巳能行而後言是謂先行其言巳未
能行而先言則謂言不顧行吾從其能行者而巳吾
從衆人之所能行者而巳夫知巳之可能又知人之
皆可能是巳之善與人同也是無巳而非人也而何
巳之不能舍旣知人之可能又知巳之皆可能是人

卷三025-1

之善與巳同也是無人而非巳也而何人之不可從
此無人無巳之學叅贊位育之寔扶世立教之原蓋
眞有見于善與人同之極故也今不知善與人同之
學而徒慕舍巳從人之名是有意于舍巳也有意舍
巳卽是有巳有意從人卽是有人况未能舍巳而徒
言舍巳以教人乎若眞能舍巳則二公皆當舍矣今
皆不能舍巳以相從又何日夜切切以舍巳言也教
人以舍巳而自不能舍則所云舍巳從人者妄也非
大舜舍巳從人之謂也言舍巳者可以反而思矣眞

卷三025-2

舍巳者不見有巳不見有巳則無巳可舍故曰舍巳
所以能然者學先知巳故也眞從人者不見有人不
見有人則無人可從無人可從故曰從人所以然者
學先知人故也今不知巳而但言舍巳不知人而但
言從人母怪其執悋不舍堅拒不從而又日夜言舍
巳從人以欺人也人其可欺乎徒自欺耳母他扶世
立教之念為之祟也扶世立教之念先知先覺之任
為之先也先知先覺之任好臣所教之心為之驅也
以故終日言扶世而未嘗扶得一時其與未嘗以扶

卷三026-1

世為巳任者等耳終日言立教未嘗教得一人其與
未嘗以立教為巳任者均焉此可耻之大者所謂耻
其言而過其行者非邪所謂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者又非邪吾謂欲得扶世須如海剛峯之憫世方可
稱眞扶世人矣欲得立教須如嚴寅所之宅身方可
稱眞立教人矣然二老有扶世立教之寔而絕口不
道扶世立教之言雖絕口不道扶世立教之言人亦
未嘗不以扶世立教之寔歸之今無其寔而自高其
名可乎且所謂扶世立教叅贊位育者雖聾瞽侏跛

卷三026-2

亦能之則仲子之言旣巳契于心矣縱能扶得世教
成得叅贊位育亦不過能侏跛聾瞽之所共能者有
何奇巧而必欲以為天下之重而任之邪若不信侏
跛聾瞽之能叅贊位育而别求所謂叅贊位育以勝
之以為今之學道者皆自私自利而不知此則亦不
得謂之叅贊位育矣是一巳之位育叅贊也聖人不
如是也

卷三027-1

□□□□□□□

卷四001-1

(空白頁)

卷四001-2

李温陵集卷之四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
　　與莊純夫
日在到知葬事畢可喜可喜人生一世如此而巳相
聚四十餘年情境甚熟亦猶作客并州旣多時自同
故鄉難遽離割也夫婦之際恩情尤甚非但枕席之
私亦以辛勤拮据有內助之益若平日有如賓之敬
齊眉之誠孝友忠信損巳利人勝似今世稱學道者

卷四002-1

徒有名而無寔則臨别猶難割拾也何也情愛之中
兼有婦行婦功婦言婦德更令人思念耳爾岳母黃
宜人是矣獨有講學一事不信人言稍稍可憾餘則
皆今人所未有也我雖鐡石作肝能不慨然况臨老
各天不及永訣邪巳矣巳矣自聞訃後無一夜不入
夢但俱不知是死豈眞到此乎抑吾念之魂自相招
也想他平扛謹愼必不輕履僧堂然僧堂一到亦有
何妨要之皆未脫灑耳旣單有魂靈何男何女何逺
何近何拘何礙若猶如舊日拘礙不通則終無出頭

卷四002-2

之期矣即此魂靈猶在便知此眞身不死自然無所
拘礙而更自作拘礙可乎即此無拘無礙便是西方
淨土極樂世界更無别有西方世界也純夫可以此
書焚告爾岳母之靈俾知此意勿貪托生之樂一處
胎中便有隔隂之昏勿貪人天之供一生天上便受
供養頓忘却前生自由自在夙念報盡業現還來六
趣無有窮時矣爾岳母平日為人如此决生天上無
疑須記我語莫忘却雖在天上時時不忘記取等我
壽終之時一來迎接則轉轉相依可以無錯矣或暫

卷四003-1

寄在念佛塲中尤妙或見我平生交遊我平日所敬
愛者得與相歸依以待我至亦可幸勿貪受胎再托
生也純夫千萬焚香化紙錢苦讀三五遍對靈叮囑
明白誦說則宜人自能知之
　　答周二魯
士貴為巳務自適如不自適而適人之適雖伯夷叔
齊同為淫僻不知為巳惟務為人雖堯舜同為塵垢
秕糠此儒者之用所以竟為蒙莊所排青牛所訶而
以為不如良賈也蓋其朝聞夕可雖無異路至于用

卷四003-2

世處身之術斷斷乎非儒者所能企及後世稍有知
其畧者猶能致淸淨寧一之化如漢文帝曹相國汲
長孺等自利利他同歸于至順極治則親當黃帝老
子時又何如邪僕寔喜之而習氣太重不能庶幾其
萬一蓋口說自適而終是好適人之適口說為巳而
終是看得自巳太輕故耳老子曰挫其銳解其紛和
其光同其塵處衆人之所惡則幾于道矣僕在黃安
時終日杜門不能與衆同塵到麻城然後遊戲三昧
出入于花街柳市之間始能與衆同塵矣而又未能

卷四004-1

和光也何也以與中丞猶有辯學諸書也自今思之
辯有何益祗見紛紛不解彼此鋒銳益甚光鋩愈熾
非但無益而反渉于吝驕自蹈于宋儒攻新法之故
轍而不自知矣豈非以不知為巳不知自適故不能
和光而務欲以自炫其光之故與靜言思之寔為可
耻故决意去髮欲以入山之深免與世人爭長較短
蓋未能對靣忘情其勢不得不復為閉戶獨處之計
耳雖生死大事不必如此但自愧勞擾一生年巳六
十二風前之燭曾無幾時况自此以往皆未死之年

卷四004-2

待死之身便宜歲月日時也乎若又不知自適更待
何時乃得自適也邪且遊戲翫耍者衆人之所同而
儒者之所惡若落髮毀貌則非但儒生惡之雖衆人
亦惡之矣和光之道莫甚于此僕又何惜此幾莖毛
而不處于衆人之所惡邪非敢自謂庶幾于道特以
居卑處辱居退處下居虗處獨水之為物本自至善
人特不能似之耳僕是以勉强為此舉動蓋老而無
用尤相宜也白下此時五臺先生在刑曹而近溪先
生亦巳到僕愧老矣不能匍匐趨侍兄旣同官于此

卷四005-1

幸早發興一會之五臺先生骨剛膽烈更歷巳久練
熟世故明解朝典不假言矣至其出世之學心領神
解又巳多年而絕口不談逢人但說因說果令人鄙
笑遇眞正儒者如癡如夢翻令見疑則此老欺人太
甚自謂海內無人故耳亦又以見此老之善藏其用
非人可及也兄有丈夫志願或用世或出世俱不宜
蹉過此老也近老今年七十四矣少而學道蓋眞正
英雄眞正俠客而能回光歛熖專精般若之門者老
而糟粕盡弃穢惡聚躬蓋和光同塵之極俗儒不知

卷四005-2

盡道是寔如此不肖老子云天下謂我大似不肖夫
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蓋大之極則何所不
有其以為不肖也固宜人盡以此老為不肖則知此
老者自希知此老者旣希則此老益以貴矣又何疑
乎僕寔知此二老者今天下之第一流也後世之第
一流也用世處世經世出世俱巳至到兄但細心聴
之决知兄有大受用處也然此言亦僕之不能自適
處也不眞為巳處也何也兄未嘗問我此兩人又未
嘗欲會此兩人者我何故說此兩人至此極也豈非

卷四006-1

心膓太熱之故與一笑一笑
　　復焦秣陵
無念囘甚悉近况我之所以立計就兄者以我年老
恐不能待也旣兄官身日夜無閑空則雖欲早晚不
離左右請教安能得官身不妨我能蓄髮屈巳相從
縱日間不閑獨無長夜乎但聞兄身心俱不得閑則
我决不可往也無疑也至于沖菴方履南京任當用
才之時値大用之人南北中外尚未知稅駕之處而
約我于焦山尤為大謬舍穩便就跋涉株守空山為

卷四006-2

侍郎守院則亦安用李卓老為哉計且住此與無念
鳳里近城數公朝夕龍湖之上雖主人以我為臭穢
不潔不恤也所望兄長盡心供聀業弟嘗謂世間有
三等作怪人致使世間不得太平皆由于兩頭照管
第一等怕居官朿縳而心中又舍不得官旣苦其外
又苦其內此其人頗高而其心最苦直至舍了官方
得自在弟等是也又有一等本為富貴而外矯詞以
為不願寔欲托此以為榮身之梯又兼採道德仁義
之事以自蓋此其人身心俱勞無足言者獨有一等

卷四007-1

怕作官便舍官喜作官便作官喜講學便講學不喜
講學便不肯講學此一等人心身俱泰手足輕安旣
無兩頭照顧之患又無掩蓋表揚之醜故可稱也趙
文肅先生云我這箇嘴張子這箇臉也做了閣老始
信萬事有前定只得心閒一日便是便宜一日世間
功名富貴與夫道德性命何曾朿縳人人自朿縳耳
狂言如此有可采不無念得會顧冲庵甚奇而不得
一會李漸庵亦甚可憾鄒公有教賜我楊公有俸及
我皆當謝之然我老矣伏枕待死筆墨久廢且以衰

卷四007-2

朽田野之老通刺上國恐以我為不祥也罷罷自告
免狀知不我怪向鄒公過古亭時弟偶外出不得摳
趨侍從悔者數日夫金馬玉堂所至蓬蓽生光旣過
三日餘香猶在孰不爭先快睹邪鄙人獨不得與何
縁之寡薄也有出門如見大賓篇說書附往請教尚
有精一題聖賢所以盡其性題未寫出容後錄奉大
抵聖言冣切寔冣有用不是空頭語若如說者註解
則安用聖言為邪世間講學諸書明快透髓自古至
今未有如龍溪先生者弟舊収得頗全今俱為人取

卷四008-1

去無一存者諸朋友中讀經旣難讀大慧法語及中
峯廣錄又難惟讀龍溪先生書無不喜者以此知先
生之功在天下後世不淺矣聞有水滸傳無念欲之
幸寄與之雖非原本亦可然非原本眞不中用矣方
訒庵至今在滇何邪安得與他一會靣也無念甚得
意此行以謂得遇諸老聞山東李先生向往甚切有
絕類離羣之意審此則令我寤寐爾思展轉反側曷
其巳邪袁公果能枉駕過龍湖明年夏初當掃館烹
茶以俟之幸勿爽約也楊復所憾與兄居住稍逺弟

卷四008-2

向與柳老處見其心如榖種論及惠廸從逆作是大
作家論首三五翻透徹明甚可惜末後作道理議論
稍不稱耳然今世要未能作此者所謂學從信門入
是也自此有路徑可行有大門可啓堂堂正正日以
深造近溪先生之望不孤而兄等亦得良侣矣弟雖
衰朽不堪雕琢敢自外于法席之下邪聞此老求友
不止决非肯以小成自安者喜何如也我巳主意在
湖上只久五十金脩理一小塔冬盡即搬其中祝無
功過此一會雖過此亦不過使人道他好學孳孳求

卷四009-1

友如此耳大抵今之學道者官重于名名又重于學
以學起名以名起官使學不足以起名名不足以起
官則視弃名如敝箒矣無怪乎有志者多不肯學多
以我軰為眞光棍也于此有耻則羞惡之心自在今
于言不顧行處不知羞惡而惡人作耍遊戲所謂不
能三年喪而小功是察也悲夫近有不患人之不巳
知患不知人說書一篇世間人誰不說我能知人然
夫子獨以為患而帝堯獨以為難則世間目說能知
人者皆妄也于問學上親切則能知人能知人則能

卷四009-2

自知是知人為自知之要務故曰我知言又曰不知
言無以知人也於用世上親切不虗則自能知人能
知人由于能自知是自知為知人之要務故曰知人
則哲能官人堯舜之知而不偏物急先務也先務者
親賢之謂也親賢者知賢之謂也自古明君賢相孰
不欲得賢而親之而卒所親者皆不賢則以不知其
人之為不賢而妄以為賢而親之也故又曰不知其
人可乎知人則不失人不失人則天下安矣此尭之
所難夫子大聖人之所深患者而世人乃易視之嗚

卷四010-1

呼亦何其猖狂不思之甚也况乎以一時之喜怒以
一人之愛憎而欲視天下高蹈逺引之士混俗和光
之徒皮毛臭穢之夫如周丘其人者哉故得位非難
立位最難若但取一槩順巳之侣尊巳之軰則天下
之士不來矣今誦詩讀書者有矣果知人論世否也
平日視孟軻若不足心服及至臨時恐未如彼尚論
切寔可用也極知世之學者以我此言為妄誕逆耳
然逆耳不受將未免復蹈同心商證故轍矣則亦安
用此大官以誑朝廷欺天下士為哉毒藥利病刮骨

卷四010-2

刺血非大勇如關雲長者不能受也不可以自負孔
子孟軻者而顧不如一關義勇武安王者也祗此一
書耳終身之交在此半路絕交亦在此莫以狀元恐
嚇人也世間友朋如我者絕無矣蘇長公何如人故
其文章自然驚天動地世人不知祗以文章稱之不
知文章直彼餘事耳世未有其人不能卓立而能文
章埀不朽者弟于全刻抄出作四册俱世人所未嘗
取者世人所取者世人所知耳亦長公俯就世人而
作者也至其眞洪鍾大吕大扣大鳴小扣小應俱繫

卷四011-1

彼精神髓骨所在弟今盡數錄出閒時一披閱平生
心事宛然如見如對長公披襟靣語朝夕共游也憾
不得再寫一部呈去請教耳倘印出令學生子置在
案頭初塲二塲三塲畢具矣龍溪先生全刻千萬記
心遺我若近溪先生刻不足觀也蓋近溪語錄須領
悟者乃能觀于言語之外不然未免反加繩朿非如
王先生字字皆脫解門得者讀之足以印心未得者
讀之足以證入也弟今年六十三矣病又多在世日
少矣故所言者皆直致不委曲雖若倚恃年老無頼

卷四011-2

然於相知之前亦安用委曲為也若說相知而又須
委曲則不得謂之相知矣然則弟終無一相知乎以
今觀之當終吾身無一相知也
　　又與焦秣陵
李氏藏書再讀一遍多所更定矣完日當送覽再求
訂正也原稿乞檢付的當人還我我此巳無别副矣
鄭子玄者丘長孺父子之文會友也文雖不如其父
子而質寔有耻不肯講學故喜之蓋彼全不曾親見
顔曾思孟又不曾親見周程張朱但見今之講周程

卷四012-1

張朱者以為周程張朱寔寔如是爾也故耻而肯不
講不講雖是過然使學者耻而不講以為周程張朱
卒如是而止則今之講周程張朱者可誅也彼以為
周程張朱者皆口談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爾
矣旣巳得高官巨富矣仍講道德說仁義自若也又
從而嘵嘵然語人曰我欲厲俗而風世彼謂敗俗傷
世者莫甚于講周程張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
不講然則不講亦未為過矣黃生過此聞其自京師
往長蘆抽豐復跟長蘆長官别赴新任至九江遇一

卷四012-2

顯者乃舍舊從新隨轉而北衝風冐寒不顧年老生
死旣到麻城則不容不見我見我言曰我欲遊嵩少
彼顯者亦欲游嵩少拉我同行故至此幸得相會也
然顯者俟我于城中勢不能一宿回日當復道此道
此則多聚三五日而别玆卒卒誠難割舍云其言如
此其情何如我揣其中寔為林汝寧好一口食難割
捨耳然林汝寧向者三任彼無一任不往往必滿載
而歸玆尚未厭足如饑狗思想隔日屎乃敢欺我以
為游嵩少夫以遊嵩少藏林汝寧之抽豐來嗛我又

卷四013-1

恐林汝寧之疑其為再尋巳也復以舍不得李卓老
當再來訪李卓老以嗛林汝寧名利兩得身行俱全
我與林汝寧幾皆在其術中而不悟矣可不謂巧乎
今之道學何以異此由此觀之今之所謂聖人者其
與今之所謂山人者一也特有幸不幸之異耳幸而
能詩則自稱曰山人不幸而不能詩則辭郤山人而
以聖人名幸而能講良知則自稱曰聖人不幸而不
能講良知則謝郤聖人而以山人稱展轉反覆皆欺
世盜名者名為山人而心同商賈口談道德而志在

卷四013-2

穿窬夫名山人而心同商賈旣可鄙也乃反掩抽豐
而顯嵩少謂人可得而欺焉猶可鄙也今之講道(德性)
命者皆遊嵩少者也今之患得患失志在高官重祿
好田宅美風水以為子孫蔭者皆其托名于林汝寧
以為舍不得李卓老者也然則鄭子玄之不肯講學
信乎其不足怪矣且商賈亦何可鄙之有挾數萬之
貲經風濤之險受辱于關吏忍詬于市易辛勸萬狀
所挾者重所得者末然必交結于卿大夫之門然後
可以収其利而逺其害安能傲然而坐于公卿大夫

卷四014-1

之上哉今山人者名之為商賈則其寔不持一文稱
之為山人則非公卿之門不履故可賤耳雖然我寧
無有是乎然安知我不以商賈之行之心而釋迦其
衣以欺世而盜名也邪有則幸為我加誅我不護痛
也雖然若其患得而又患失買田宅求風水等事决
知免矣
　　復鄧鼎石
杜甫非來陽之賢則不免于大水之厄相如非臨卭
則程鄭卓王孫軰當以糞壤視之矣勢到逼迫時一

卷四014-2

粒一金一青目便高增十倍價理勢然也弟此時此
際大難為區處耳謹謝謹謝焦心勞思雖知情不容
巳然亦無可如何祗得盡吾力之所能為者毒熱如
此玉體甚重不可過也聞長沙衡永間大熟襄陽亦
好但得官為糴本付托得人不拘上流下流或麥或
米令慣糴上戶各齎銀兩前去出産地靣糴買流水
不絕運到水次官復定為平價貧民來糴者不拘銀
數多少少者雖至二錢三錢亦與方便但有銀到卽
流水収銀給票令其自赴水次搬取出糴者有利則

卷四015-1

樂于趨事而糴本自然不失貧民來轉糴者旣有粮
有米有榖有麥亦自然不慌矣至于給票發榖之間
簡便周至使人不阻不滯則自有仁慈父母在且當
此際便一分實受一分賜其感戴父母又自不同也
僕謂在今日其所當為與所得為所急急為者不過
如此而巳若曰捄荒無竒策此則俗儒之妄談何可
聴哉世間何事不可處何時不可捄乎尭無九年水
以有救水之竒策也湯無七年旱以有捄旱之竒策
也彼謂蓄積多而備先具者特言其豫備之一事耳

卷四015-2

非臨時捄之之策也惟是世人無才無術或有才術
矣又恐利害及身百般趨避故亦遂因循不理安坐
而待斃焉耳然雖自謂不能而未敢遽謂人皆不能
也獨有一待俗儒巳所不能為者便謂人决不能為
而又敢倡為大言曰捄荒無竒策嗚呼斯言出而阻
天下之捄荒者必此人也然則俗儒之為天下虐其
毒豈不甚哉
　　寄答京友
才難不其然乎今人盡知才難盡能言才難然竟不

卷四016-1

知才之難才到靣前竟不知愛幸而知愛竟不見有
若巳有者不見有稱喜讚揚不啻若自其口出者如
孔北海之薦禰正平跣足捄揚彪也何也以其非眞
惜才也雖惜才亦以惜才之名好以名好故而惜之
耳則又安望其能若巳有不啻若口出如孔北海然
也嗚呼吾無望之矣舉春秋之天下無有一人能惜
聖人之才者故聖人特發此嘆而深羡于唐虞之隆
也然則才固難矣猶時時有之而惜才者則千古未
見其人焉孔子惜才矣又知人之才矣而不當其位

卷四016-2

入齊而知晏平仲居鄭而知公孫子産聞吳有季子
直往觀其葬其惜才也如此使其得志肯使之湮滅
而不見哉然則孔子之嘆才難非直嘆才難也直嘆
惜才者之難也夫才有巨細巨才方可穪才也有巨
才矣而肯任事者為尤難旣有大才又能不避禍害
身當其任勇以行之而不得一第則無憑雖惜才其
如之何幸而登上第有憑據可籍手以薦之矣而年
巳過時則雖才如張襄陽亦安知聴者不以過時而
遂弃其受薦者又安知不以旣老而自懈乎夫凡有

卷四017-1

大才者其可以小知處必寡其瑕疵處必多非眞具
眼者與之言必不信當此數者則雖有大才又安所
施乎故非自巳德望過人才學冠世為當事者所倚
信未易使人信而用之也然非委曲竭忠眞若自巳
有眞不啻若口出縱人信我亦未必能信我所信之
人憾不得與之並時朝聞而夕用之也嗚呼可嘆也
夫
　　答周柳塘
　耿老與周書云往見說卓吾狎妓事其書尚存而

卷四017-2

　頃書來乃謂弟不能叅會卓吾禪機昔顔山農于
　講學會中忽起就地打滾曰試看我良知士友至
　今傳為笑柄卓吾種種作用無非打滾意也第惜
　其發之無當機鋒不妙耳又謂魯橋諸公之會讌
　鄧令君也卓吾將優旦調弄此亦禪機也打滾意
　也蓋彼謂魯橋之學隨身規矩太嚴欲解其枷鎻
　耳然魯橋之學原以恭敬求仁巳成章矣今見其
　舉動如是第益重其狎主辱客之憾耳未信先横
　安能悟之令解脫哉又謂卓吾曾强其弟狎妓此

卷四018-1

　亦禪機也又謂卓吾曾率衆僧入一嫠婦之室乞
　齋卒令此婦冐帷簿之差士紳多憾之此亦禪機
　□夫子見南子是也南子聞車聲而知伯玉之賢
　必其人可與言者卓吾蔑視吾黨無能解會其意
　故求之婦人之中吾黨不巳之憾而卓吾之憾過
　矣弟恐此婦聰明未及南子則此機鋒又發不當
　矣
予觀侗老此書無非為我掩醜故作此極好名色以
代我醜耳不知我生平喫虧正在掩醜著好掩不善

卷四018-2

以著善墮在小人閒居無所不至之中自謂人可得
欺而卒陷于自欺者幸頼眞切友朋針砭膏肓不少
假借始乃覺悟知非痛憾追省漸漸發露本眞不敢
以醜名介意耳在今日正恐猶在詐善掩惡途中未
得全眞還元而侗老乃直以我為醜曲為我掩甚非
我之所以學于友朋者也甚非我之所以千里相求
意也跡其用意非不忠厚欵至而吾病不可瘳矣夫
所謂醜者亦據世俗眼目言之耳俗人以為醜則人
共醜之俗人以為美則人共美之世俗非眞能知醜

卷四019-1

美也習見如是習聞如是聞見為主于內而醜美遂
定于外堅于膠脂密不可解故雖有賢智者亦莫能
出指非指而况頑愚固執如不肖者哉然世俗之人
雖以是為定見賢人君子雖以是為定論而察其本
心有眞不可欺者旣不可欺故不能不發露于暗室
屋漏之中惟見以為醜故不得不昭昭申明于大廷
廣衆之下亦其勢然耳夫子所謂獨之不可不愼者
正此之謂也故大學屢言愼獨則母自欺母自欺則
能自慊能自慊則能誠意能誠意則出鬼門關矣人

卷四019-2

鬼之分實在于此故我終不敢掩世俗之所謂醜者
而自沈于鬼窟之下也使侗老而知此意决不忍為
我粉飾遮護至此矣中間所云禪機亦大非是夫祖
師于四方學者初入門時未辯深淺顧以片言單詞
或棒或喝試之所謂探水竿也學者不知粘著竿頭
不肯捨放卽以一棒趂出如微有生意然後畧示鞭
影而虗寔分矣後學不知指為機鋒巳自可笑况我
則皆眞正行事非禪也自取快樂非機也我于丙戌
之春脾病載餘幾成老廢百計調理藥轉無效及家

卷四020-1

屬旣歸獨身在楚時時出遊恣意所適然後飽悶自
消不須山查導化之劑鬱火自降不用參蓍扶元之
藥未及半載而故吾復矣乃知眞藥非假金石疾病
多因牽强則到處從衆擕手聴歌自是吾自取適極
樂眞機無一毫虗假掩覆之病故假病自瘳耳吾巳
吾病何與禪機事乎旣在外不得不用舍弟軰相隨
弟以我故隨我我得所托矣弟軰何故棄妻孥從我
于數千里之外乎心寔憐之故自體念之耳又何禪
機之有邪至于嫠婦則兄所素知也自我入邑中來

卷四020-2

遣家屬後彼氏時時送茶饋果供奉肉身菩薩極其
虔恪矣我初不問惟有等視十方諸供佛者但有接
而無答也後因事聞縣中言語頗襍我亦怪之叱去
不受彼供此又邑中諸友所知也然我心終有一點
疑以為其人旣誓不嫁二宗雖强亦誓不許專心供
佛希圖來報如此誠篤何縁更有如此傳聞事故與
大衆共一訪之耳彼氏有嗣子三十餘歲請主陪客
自有主人旣一訪問乃知孤寡無聊眞寔受人欺嚇
也其氏年巳不稱天之外矣老年嫠身係秣陵人氏

卷四021-1

親屬無堪倚者子女俱無其情何如流言止于智者
故予更不信而反憐之耳此又與學道何與乎念我
入麻城以來三年所矣除相愛數人外誰肯以升合
見遺者氏旣初終如一敬禮不廢我自報德而重念
之有寃必代雪有屈必代伸亦其情然者亦何禪機
之有而以見南子事相證也大抵我一世俗庸衆人
心膓耳雖孔夫子亦庸衆人類也人皆見南子吾亦
可以見南子何禪而何機乎子路不知無怪其弗悅
夫子之見也而况千載之下邪人皆可見而夫子不

卷四021-2

可見是夫子有不可也夫子無不可者而何不可見
之有若曰禮若曰禪機皆子路等倫可無辯也所云
山農打滾事則淺學未曾聞之若果有之則山農自
得良知眞趣自打而自滾之何與諸人事而又以為
禪機也夫世間打滾人何限日夜無休時大廷廣衆
之中謟事權貴人以保一日之榮暗室屋漏之內為
奴顔婢膝事以幸一時之寵無人不然無時不然無
一刻不打滾而獨山農一打滾便為笑柄也侗老恐
人效之便日日滾將去予謂山農亦一時打滾向後

卷四022-1

絕不聞有道山農滾者則雖山農亦不能終身滾而
况他人乎卽他人亦未有聞學山農滾者而何必愁
人之學山農滾也此皆平日杞憂太重之故吾獨憾
山農不能終身滾滾也當滾時內不見巳外不見人
無美于中無醜于外不背而身不獲行庭而人不見
內外兩忘身心如一難矣難矣不知山農果有此乎
不知山農果能終身滾滾乎吾恐亦未能到此耳若
果能到此便是吾師吾豈敢以他人笑故而遂疑此
老耶若不以自考而以他人笑惑矣非自得之學寔

卷四022-2

求之志也然此亦自山農自得處耳與禪機摠不相
干也山農為巳之極故能如是儻有一毫為人之心
便做不成矣為巳便是為人自得便能得人非為巳
之外别有為人之學也非山農欲于大衆之中試此
機鋒欲人人信巳也不信亦何害然果有上根大器
默會深契山農亦未始不樂也吾又安知其中無聰
明善悟者如羅公其人故作此醜態以相叅乎此皆
不可知然倘有如羅公其人者在則一打滾而西來
大意黙黙接授去矣安得恐他人傳笑而遂巳也笑

卷四023-1

者自笑領者自領幸有領者即千笑萬笑百年笑千
年笑山農不理也何也佛法原不為庸衆人說也原
不為不可語上者說也原不以恐人笑不敢說而止
也今切切于他人笑之恐而不急急于一人領之喜
吾又不知其何說矣其亦太狥外而為人矣至于以
劉魯橋為恭敬又太悖謬侗老之麄浮有可憐憫者
不妨饒舌重為註破何如夫恭敬豈易易邪古人一
篤恭而天下平一恭巳而南靣正是果魯橋之恭乎
吾特憾魯橋之未恭耳何曾以恭為魯橋病也古人

卷四023-2

一脩敬而百姓安一居敬而南靣可是果魯橋之敬
乎吾特憾魯橋之未敬耳何曾以敬為魯橋病也甚
矣吾之痛苦也若信如魯橋便以為恭敬則臨朝端
黙如神者决不召禍敗衛士傳餐衡石程書如此其
敬且勤也奈何一再世而遂亾也邪故知恭敬未易
言也非恭敬之未易言也以恭敬之未易知也知而
言之則為聖人不知而言之而學之則為趙括讀父
書優孟學孫叔豈其眞乎豈得不謂之假乎誠可笑
也弟極知兄之痛我侗老之念我然終不敢以庸衆

卷四024-1

人之心事兄與侗老者亦其禀性如是亦又以侗老
旣肯出此言以敎我矣我又安敢黙黙置可否于度
外而假為世間承奉之語以相奉承取快于二公一
時之忻悅巳邪
　　寄答留都
觀兄所示彼書凡百生事皆是仰資于人者此言誰
欺乎然其中字字句句皆切中我之病非但我時時
供狀招稱雖與我相處者亦洞然知我所患之症候
如此也所以然者我以自私自利之心為自私自利

卷四024-2

之學直取自巳快當不顧他人非刺故雖屢承諸公
之愛誨諭之勤而卒不能攺者惧其有礙于晚年快
樂故也自私自利則與一體萬物者别矣縱狂自恣
則與謹言愼行者殊矣萬千醜態其原皆從此出彼
之責我是也然巳無足責矣何也我以供招到官問
罪歸結容之為化外之民矣若又責之無巳便為巳
甚非萬物一體之度也非無有作惡也非心肝五臟
皆仁心之藴蓄也非愛人無巳之聖賢也非言為世
法行為世則百世之師也故予每從而反之曰吾之

卷四025-1

所少者萬物一體之仁也作惡也今彼於我一人尚
不能體安能體萬物乎於我一人尚惡之如是安在
其無作惡也屢反責之而不知痛安在其有惻隱之
仁心也彼責我者我件件皆有我反而責彼者亦件
件皆有而彼便斷然以為妄故我更不敢說耳雖然
縱我所言未必有當于彼心然中間豈無一二之幾
乎道者而皆目之為狂與妄則以作惡在心固結而
難遽解是以雖有中聴之言亦並弃置不理則其病
與我均也其為不虛與我若也其為有物與我類也

卷四025-2

其為捷捷辯言惟務巳勝欲以成全師道則又我之
所不屑矣而乃以責我故我不服之仗建昌先生以
此責我我敢不受責乎何也彼眞無作惡也彼眞萬
物一體也今我未嘗不言孝弟忠信也而謂我以孝
弟為剩語何說乎夫責人者必巳無之而後可以責
人之無巳有之而後可以責人之有也今巳無矣而
反責人令有巳有矣而反責人令無又何也然此亦
好意也我但承彼好意更不問彼之有無何如我但
虗巳勿管彼之不虗我但受教勿管彼之好臣所敎

卷四026-1

我但不敢害人勿管彼之說我害人則處巳處彼兩
得其當紛紛之言自然氷釋何如何如然弟終有不
容默者兄固純是仁體矣合邑士大夫亦皆有仁體
者也今但以仁體稱兄恐合邑士夫皆以我為麻痺
不仁之人矣此甚非長者之言一體之意也分别太
重自視太高於親民無作惡之旨亦太有欠缺在矣
前與楊太史書亦有批評倘一一寄去乃足見兄與
彼相處之厚也不然便是敬大官非眞彼之益友矣
且彼來書時時怨憾鄧和尚豈以彼所惡者必令人

卷四026-2

人皆惡之有一人不惡便時時讐憾此人乎不然何
以千書萬書罵鄧和尚無時巳也卽此一事其作惡
何如其忌刻不仁何如人有謂鄧和尚未嘗害得縣
中一箇人害縣中人者彼也今彼囘矣試虗心一看
一時前呼後擁塡門塞路趨走奉承稱說老師不離
口者果皆鄧和尚所教壞之人乎若有一箇肯依鄧
豁渠之教則門前可張雀羅誰肯趨炎附熱假托師
弟名色以爭奔競邪彼惡鄧豁渠豁渠决以此惡彼
此報施常理也但不作惡便無回禮至囑至囑

卷四027-1

　　與曾中野
昨見公令我兩個月心事頓然氷消凍解也乃知向
之勸我者祗為我添油熾薪耳而公絕無一語勤渠
之意愈覺有加故我不覺心醉矣巳矣巳矣自今以
往不復與柳老為怨矣夫世間是與不是亦何常之
有乃羣公勸我者不曾于是非之外有所發明而欲
我藏其宿怨以外為好合是以險側小人事我也苟
得靣交即口密腹劍皆不顧之矣以故所是愈堅而
愈不可解耳善乎朱仲晦之言曰隱者多是帶性負

卷四027-2

氣之人僕隱者也負氣人也路見不平尚欲拔刀相
助况親當其事哉然其寔乃痴人也皆為鬼所迷者
也苟不遇良朋勝友其迷何時返乎以此思勝巳之
友一日不可離也嗟乎楚倥旣逝而切骨之談罔聞
友山日踈而苦口之言不至僕之迷久矣何特今日
也邪自今巳矣不復與柳老為怨矣且兩人皆六十
四歲矣縱多壽考决不復有六十四年在人世上明
矣如僕者非但月化亦且日衰其能久乎死期巳逼
而豪氣尚在可笑也巳

卷四028-1

　　與曾繼泉
聞公欲薙髮此甚不可公有妻妾田宅且未有子未
有子則妻妾田宅何所寄托有妻妾田宅無故割弃
非但不仁亦甚不義也果生死道念眞切在家方便
尤勝出家萬倍今試問公果能持鉢沿門丐食乎果
能窮餓數日不求一餐于人乎若皆不能而猶靠田
作過活則在家脩行不更方便乎我當初學道非但
有妻妾亦且為宰官奔走四方往來數萬里但覺學
問日日得力耳後因寓楚欲親就良師友而賤眷苦

卷四028-2

不肯留切欲歸去故令小壻小女送之歸耳然有親
女外甥等朝夕伏侍居官俸餘又以盡數交與只畱
我一人隻身在外則我黃宜人雖然回歸我寔不用
牽挂以故我得安心寓此與朋友嬉遊也其所以落
髮者則因家中閒襍人等時時望我歸去又時時不
逺千里來迫我以俗事彊我故我剃髮以示不歸俗
事亦决然不肯與理也又此間無見識人多以異端
目我故我遂為異端以成彼豎子之名兼此數者陡
然去髮非眞心也寔則以年紀老大不多時居人世

卷四029-1

故耳如公壯年正好生子正好做人正好向上且田
地不多家業不大又正好過日子不似大富貴人家
計滿目無半點閒空也何必落髮出家然後學道乎
我非落髮出家始學道也千萬記取
　　書常順手卷呈顧冲菴
無念歸自京師持顧冲菴書予不見顧十年餘矣聞
欲攀我干焦山之上余不喜焦山喜顧君為焦山主
也雖然儻得從顧君遊卽四方南北可耳何必焦山
必焦山則焦山重若從顧君則不復知有山况焦山

卷四029-2

特江邉一髻者哉可不必也余有友在四方無幾人
也老而無朋終日讀書非老人事今惟有等死耳旣
不肯死于妻妾之手又不肯死于假道學之手則將
死何手乎顧君當知我矣何必焦山之之也邪南北
中邉隨其所到我能從焉或執鞭或隨後乘或持拜
帖匣或拿交牀俱可非戲論也昔季子葬子于嬴博
之間子尚欲其死得所也况其身乎梁鴻欲埋于要
離塜傍死骨猶忻慕之况人傑蓋世正當用世之人
乎吾志决矣因無念高徒常順執卷索書余正欲其

卷四030-1

往見顧君以訂此盟約也即此是書不必再寫書也

卷四030-2

(空白頁)

卷五001-2

李温陵集卷之五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
答劉方伯書
此事如饑渴然饑定思食渴定思飲夫天下曷嘗有
不思食飲之人哉其所以不思食飲者有故矣病在
襍食也今觀大地衆生誰不犯是襍食病者襍食謂
何見小而欲速也所見在形骸之內而形骸之外則
不見也所欲在數十世之久而萬億世數則不欲也

卷五002-1

夫功名富貴大地衆生所以奉此七尺之身者也是
形骸以内物也其急宜也是故終其身役役焉勞此
心以奉此身直至百歲而後止是百歲之食飲也凡
在百歲之內者所共饑渇而求也而不知止者猶笑
之曰是奚足哉男兒須為子孫立不拔之基安可以
身死而遂止乎於是卜宅而求諸陽卜地而求諸陰
務圖吉地以覆蔭後人是又數十世之食飲也凢貪
此數十世之食飲者所共饑渴而求也故或積德於
冥冥或施報於昭昭其用心至繁至密其為類至頥

卷五002-2

至衆然皆貪此一口無窮茶飯以貽後人耳而賢者
又笑之曰此安能久此又安足云且夫形骸外矣勞
其心以事形骸智者不為也况復勞其形骸以為兒
孫作牛馬乎男兒生世要當立不朽之名是啖名者
也名旣其所食啖之物則饑渴以求之亦自無所不
至矣不知名雖長久要與天壤相敝者也天地有盡
則此名亦盡安得久乎而達者又笑之曰名與身孰
親夫役此心以奉此身巳謂之愚矣况役此心以求
身外之名乎然則名不親于身審矣而乃謂疾沒世

卷五003-1

而名不稱者又何說也蓋衆人之病病在好利賢者
之病病在好名苟不以名誘之則其言不入夫惟漸
次導之使令歸實歸實之後名亦無有故曰夫子善
誘然顏氏沒而能知夫子之善誘者亾矣故顔子沒
而夫子善誘之術遂窮吁大地衆生惟其見小而欲
速故其所食飲者盡若此止矣而達者其誰乎而欲
其思孔顏之食飲者不亦難乎故愚謂千載而下雖
而孔子出而善誘之亦必不能易其所饑渴以就吾
之食飲也計惟有自飽自歌自飲自舞而巳况如生

卷五003-2

者方外托身離群逃世而敢呶呶嘵嘵不知自止以
犯非徒無益而且有禍之戒乎然則今之自以為孔
子而欲誘人使從我者可笑也何也孔子巳不能得
之於顏子之外也其誰興饑渴之懷以與我共食飲
乎此也邪縱滿盤堆積極山海之羞盡龍鳳之髓跪
而獻納必遭怒遣而訶斥矣縱或假相承奉聊一舉
筯即吐噦隨之矣何者原非其所食飲之物自不宜
招呼而求以與之共也然則生孔子之後者講學終
無益矣雖欲不落髮出家求方外之友以為伴侣又

卷五004-1

可得邪然則生乎今之世果終莫與共食飲也歟誠
終莫與共食飲也巳
　　答莊純夫書
學問須時時拈掇乃時時受用縱無人講亦須去尋
人講葢日講則日新非為人也乃專專為巳也龍溪
近溪二大老可以觀矣渠豈不知此事無巧法邪佛
祖眞仙大率没身于此不衰也今人不知皆以好度
人目之卽差却題目矣
　　與周友山書

卷五004-2

不肖株守黃麻一十二年矣近日方得一覽黃鶴之
勝尚未眺晴川遊九峯也卽蒙憂世者有左道惑衆
之逐弟反覆思之平生寔未曾會得一人不知所惑
何人也然左道之稱弟實不能逃焉何也孤居日久
善言罔聞兼以衰朽怖死念深或恐犯此耳不意憂
世者乃肯垂大慈悲教我如此也卽日加冠畜髮復
完本來面目二三侍者人與員帽一頂全不見有僧
相矣如此服善從教不知可逭左道之誅否想仲尼
不為巳甚諸公遵守孔門家法決知從寛發落許其

卷五005-1

攺過自新無疑然事勢難料情理不常若守其禁約
不肯輕恕務欲窮之於其所往則大地皆其禁域又
安所逃死乎弟於此進退維谷將欲明日遂行則故
舊難拾將遂微服過宋則司城貞子未生兄高明為
我商之如何然弟之攺過實出本心葢一向以貪佛
之故不自知其陷於左道非明知故犯者比也旣係
誤犯則情理可恕旣肯速攺則更宜加獎供其饋食
又不但直赦其過誤巳也倘肯如此弟當托兄先容
納拜大宗師門下從頭指示孔門親民學術庶幾行

卷五005-2

年六十有五猶知六十四歲之非乎
　　又與周友山書
承教塔事甚是但念我旣無眷屬之樂又無朋友之
樂煢然孤獨無與晤語只有一塔墓室可以厝骸可
以娛老幸隨我意勿見阻也至于轉身之後或遂為
登臨之會或遂為讀書之所或遂為瓦礫之塲則非
智者所能逆為之圖矣古人所見至高只是合下見
得甚近不能為子子孫孫萬年圖謀也汾陽之宅為
寺馬燧之第為園可遂謂二老無見識乎以禹之神

卷五006-1

智如此八年勤勞如此功德在民如此而不能料其
孫太康遂為羿所簒而失天下則雖智之大且神者
亦只如此巳矣元世祖初平江南問劉秉忠曰自古
無不敗之家無不亾之國朕之天下後當何人得之
秉忠對曰西方之人得之及後定都燕京築城掘地
得一石匣開視乃一匣紅頭蟲復詔問秉忠秉忠對
曰異日得陛下天下者卽此物也由此觀之世祖方
得天下而卽問失天下之日秉忠亦不以失天下為
不祥侃然致對視亾若存眞英雄豪傑誠不同於時

卷五006-2

哉秉忠自幼為僧世祖至大都見之乃以釋服相從
軍旅間末年始就冠服為元朝開國元老非偶然也
我塔事無經營之苦又無抄化之勞聴其自至任其
同力只依我規制耳想兄聞此必無疑矣
　　與焦漪園
弟今又居武昌矣江漢之上獨自遨遊道之難行巳
可知也歸與之歎豈得巳邪然老人無歸以朋友為
歸不知今者當歸何所與漢陽城中尚有論說到此
者若武昌則往來絕跡而况譚學寫至此一字一淚

卷五007-1

不知當向何人道當與何人讀想當照舊薙髮歸山
去矣
　　與劉晉川書
昨約其人來接其人竟不來是以不敢獨自闖入衙
門恐人疑我無因自至必有所干與也今日暇否暇
則當堂遣人迎我使衙門中人盡知彼我相求只有
性命一事可矣緣我平生素履未能取信於人不得
不謹防其謗我者非尊貴相也
　　與友朋書

卷五007-2

顧虎頭雖不通問學而具隻眼是以可嘉周公瑾旣
通學問又具隻眼是以尤可嘉也二公皆盛有識見
有才料有膽氣智仁勇三事皆備周善藏非萬全不
發故人但見其功於善刀而不見其能於遊刃顧善
發然發而人不見故人但見其能于遊刃而不見其
巧于善刀周收歛之意多平生惟知為巳以故相知
少而其情似寡然一相知而膠漆難並矣顧發揚意
多平生惟不私巳以故相愛甚博而其情似不專然
情之所專愛固不能分也何也以皆具只眼也吾謂

卷五008-1

二公者皆能知人而不為知所眩能愛人而不為愛
所蔽能用人而不為人所用者也周粧聾作啞得老
子之體是故與之語淸淨寧一之化無為自然之用
如以石投水不相逆也所謂不動聲色而措天下于
泰山之安者此等是也最上一乘之人也何可得也
顧託孤寄命有君子之風是故半夜叩門必不肯以
親為解而况肩鉅任大扶危持顚肯相辜負哉是國
家大可倚仗人也抑又何可得也顧通州人周麻城
人

卷五008-2

　　答劉晉川書
弟年近古稀矣單身行遊只為死期日逼閻君鐵棒
難支且生世之苦目系又巳如此使我學道之念轉
轉急迫也旣學道不得不資先覺資先覺不得不遊
四方遊四方不得不獨自而受孤苦何者眷屬徒有
家鄉之念童僕俱有妻兒之思與我不同志也志不
同則難畱是以盡遣之歸非我不願有親隨樂于獨
自孤苦也為道日急雖孤苦亦自甘之蓋孤苦日短
而極樂世界日長矣久巳欲往南北二都為有道之

卷五009-1

就二都朋友亦日望我近聞二都朋友又勝矣承示
吳中丞札知其愛我甚然顧歲州雖愛我人品亦我
所師但通州實未嘗以生死為念也此間又有友山
又有公家父子則舍此何之乎今須友山北上公别
轉乃往南都一遊七十之年有友我者便當安心度
日以與之友似又不必奔馳而自投苦海矣吳中丞
雖好意弟謂不如分我俸資使我蓋得一所禪室于
武昌城下草草奉笑可卽以此轉致之
　　别劉肖川書

卷五009-2

大字公要藥也不大則自身不能庇而能庇人乎且
未有丈夫漢不能庇人而終身受庇於人者也大人
者庇人者也小人者庇於人者也凢大人見識力量
與衆不同者皆從庇人而生日充日長日長日昌若
徒蔭於人則終其身無有見識力量之日矣今之人
皆受庇于人者也初不知有庇人事也居家則庇蔭
於父母居官則庇蔭於官長立朝則求庇蔭於宰臣
為邊帥則求庇蔭於中官為聖賢則求庇蔭於孔孟
為文章則求庇蔭於班馬種種自視莫不皆自以為

卷五010-1

男兒而其實則皆孩子而不知也豪傑凢民之分只
從庇人與庇于人處識取
　　答友人書
或曰李卓吾謂暴怒是學不亦異乎有友答曰卓老
斷不說暴怒是學當說暴怒是性也或曰發而皆中
節方是性豈有暴怒是性之理曰怒亦是未發中有
的吁吁夫謂暴怒是性是誣性也謂暴怒是學是誣
學也旣不是學又不是性吾眞不知從何處而來也
或待因緣而來乎毎見世人欺天罔人之徒便欲手

卷五010-2

刃直取其首豈特暴哉縱遭反噬亦所甘心雖死不
悔暴何足云然使其復見光明正大之夫言行相顧
之士怒又不知向何處去喜又不知從何處來矣則
雖謂吾暴怒可也謂吾不遷怒亦可也
　　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
昨聞大教謂婦人見短不堪學道誠然哉誠然哉夫
婦人不出閫域而男子則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見有
長短不待言也但所謂短見者謂所見不出閨閤之
間而遠見者則深察乎昭曠之原也短見者只見得

卷五011-1

百年之內或近而子孫又近而一身而巳逺見則超
于形骸之外出乎死生之表極於百千萬億刧不可
筭數譬喻之域也短見者秪聽得街談巷議市井小
兒之語而逺見則能深畏乎大人不敢侮於聖言更
不惑於流俗憎愛之口也余竊謂欲論見之長短者
當如此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
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
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
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

卷五011-2

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
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此蓋孔聖人所以周流天下
欲庶幾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視之為短見之人不
亦寃乎寃不寃與此人何與但恐傍觀者醜耳自今
觀之邑姜以一婦人而足九人之數不妨其與周召
太公之流並列為十亂文母以一聖女而正二南之
風不嫌其與散宜生太顚之軰並稱為四友彼區區
者特世間法一時太平之業耳猶然不敢以男女分
别短長異視而况學出世道欲為釋迦老佛孔聖人

卷五012-1

朝聞夕死之人乎此等若使閭巷小人聞之盡當責
以闚觀之見索以利女之貞而以文母邑姜為罪人
矣豈不寃甚也哉故凢自負逺見之士須不為大人
君子所笑而莫汲汲欲為市井小兒所喜可也若欲
為市井小兒所喜則亦市井小兒而巳矣其為遠見
乎短見乎當自辨也予謂此等逺見女子正人家吉
祥善瑞非數百年積德未易生也夫薛濤蜀產也元
微之聞之故求出使西川與之相見濤因走筆作四
友贊以答其意微之果大服夫微之貞元傑匠也豈

卷五012-2

易服人者哉吁一文才如濤者猶能使人傾千里慕
之况持黃面老子之道以行遊斯世苟得出世之人
有不心服者乎未之有也不聞龎公之事乎龎公爾
楚之衡陽人也與其婦龎婆女靈照同師馬祖求出
世道卒致先後化去作出世人為今古快事願公師
其逺見可也若曰待吾與市井小兒軰商之則吾不
能知也
　　復耿侗老書
世人厭平常而喜新竒不知言天下之至新竒莫過

卷五013-1

於平常也日月常而千古常新布帛菽粟常而寒能
煖饑能飽又何其竒也是新竒正在於平常世人不
察反於平常之外覓新竒是豈得謂之新竒乎蜀之
仙姑是巳衆人咸謂其能知未來過去事爭神恠之
夫過去則余巳知之矣何待他說未來則不必知又
何用他說邪故曰智者不惑不惑於新竒以其不憂
于未來之禍害也故又曰仁者不憂不憂禍於未來
則自不求先知於幻說而為新竒所惑矣此非眞能
見利不趨見害不避如夫子所雲志士不忘在溝壑

卷五013-2

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
以成仁孰能當之故又曰勇者不懼夫合智仁勇三
德而後能不厭於平常不惑于新竒則世人之欲知
未來而以蜀仙為竒且新又何足恠也何也不智故
也不智故不仁故無勇而智實為之先矣
　　與李惟淸
昨領教深覺有益因知公之所造巳到聲聞佛矣靑
州夫子之鄉居常未曾聞有佛號陡然劇談至此眞
令人歡悅無量蒙勸諭同皈西方甚善但僕以西方

卷五014-1

是阿彌陀佛道塲是他一佛世界若願生彼世界者
卽是他家兒孫旣是他家兒孫卽得暫免輪廻不為
一切天堂地獄諸趣所攝是的彼上上品化生者便
是他家至親兒孫得近佛灮得聞佛語至美矣若上
品之中離佛稍逺上品之下見面亦難况中品與下
品乎是以雖生彼亦有退墮者以佛又難見世間俗
念又易起一起世間念卽墮矣是以不患不生彼正
患生彼而不肯住彼耳此又欲生西方者之所當知
也若僕則到處為客不願為主隨處生發無定生處

卷五014-2

旣為客卽無常住之理是以但可行遊西方而以西
方佛為暫時主人足矣非若公等發願生彼甘為彼
家兒孫之比也且佛之世界亦甚多但有世界卽便
有佛但有佛卽便是我行遊之處為客之塲佛常為
主而我常為客此又吾因果之最著者也故欲知僕
千萬億刧之果者觀僕今日之因卽可知也是故或
時與西方佛坐談或時與十方佛共語或客維摩淨
土或客祗桓精舍或遊方丈蓬萊或到龍宮海藏天
堂有佛卽赴天堂地獄有佛即赴地獄何必拘拘如

卷五015-1

白樂天之專往兠率內院天台智者永明壽禪師之
專一求生西方乎此不肖之志也非薄西方而不生
也以西方特可以當吾今日之大同耳若公自當生
彼何必相拘所諭禁殺生事卽當如命戒殺又謂僕
性氣重者此則僕膏盲之疾從今聞教卽有瘳矣第
亦未可全戒未可全瘳若全戒全瘳卽不得入阿脩
羅之域與毒龍魔王等為侣矣
　　與明因
世上人總無甚差别惟學出世法非出格丈夫不能

卷五015-2

今我等旣為出格丈夫之事而欲世人知我信我不
亦惑乎旣不知我不信我又與之辯其為惑益甚若
我則直為無可奈何只為汝等欲學出世法者或為
魔所撓亂不得自在故不得不出頭作魔王以驅逐
之若汝等何足與辯邪况此待皆非同住同食飲之
軰我為出世人灮彩不到他頭上我不為出世人羞
辱不到他頭上如何敢來與我理論對靣唾出亦自
不妨願始終堅心此件大事釋迦佛出家時淨飯王
是其親爺亦自不理况他人哉成佛是何事作佛是

卷五016-1

何等人而可以世間情量為之
　　與焦弱矦
兄所見者向年之卓吾耳不知□日之卓吾固天淵
之懸也兄所喜者亦向日之卓吾耳不知向日之卓
吾甚是卑弱若果以向日之卓吾為可喜則必以今
日之卓吾為可悲矣夫向之卓吾且如彼今日之卓
吾又何以卒能如此也此其故可知矣人但知古亭
之人時時憎我而不知實時時成我古人比之美疢
藥石弟今實親領之矣聞有欲殺我者得兄分剖乃

卷五016-2

止此自感德然弟則以為生在中國而不得中國半
箇知我之人反不如出塞行行死為胡地之白骨也
兄胡必勸我復反龍湖乎龍湖未是我死所有勝我
之友又眞能知我者乃我死所也嗟嗟以鄧豁渠八
十之老尚能忍死於保定傭夫之手而不肯一食趙
大洲之禾况卓吾子哉與其不得朋友而死則牢獄
之死戰塲之死固甘如飴也兄何必救我也死猶聞
俠骨之香死猶有烈士之名豈龍湖之死所可比邪
大抵不肯死於妻孥之手者必其决志欲死於朋友

卷五017-1

之手者也此情理之易見者也惟世無朋友是以雖
易見而卒不見耳我豈貪風水之人邪我豈坐枯禪
圖寂滅專一為守屍鬼之人邪何必龍湖而後可死
認定龍湖以為塚舍也便可笑者一生學孔子不知
孔夫子道德之重自然足以庇蔭後人乃謂孔林風
水之好足以庇蔭孔子則是孔子反不如孔林矣不
知孔子教澤之逺自然遍及三千七十以至萬萬世
之同守斯文一脉者乃學其講道學聚徒衆収門下
以博名高圖富貴不知孔子何嘗為求富貴而聚徒

卷五017-2

黨乎貧賤如此患難如此至不得巳又欲浮海又欲
居九夷而弟子懽然從之不但餓陳蔡被匡圍乃見
相隨不拾也若如今人一日無官則弟子離矣一日
無財則弟子散矣心說誠服其誰乎非無心悅誠服
之人也無可以使人心悅誠服之師也若果有之我
願為之死莫勸我回龍湖也
　　與弱矦
客生曾對我言我與公大略相同但我事過便過公
則認眞耳予時甚愧其言以謂世間戲塲耳戲文演

卷五018-1

得好和反一時總散何必太認眞乎然性氣帶得來
是箇不知討便宜的人可奈何時時得近左右時時
得聞此言庶可漸消此不自愛重之積習也余時之
答客生者如此令兄之認眞未免與僕同病故敢遂
以此說進蘇長公云世俗俚語亦有可取之處處貧
賤易處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閒散難忍痛易忍痒難
余又見乩筆亦有甚說得好者樂中有憂憂中有樂
夫當樂時衆人方以為樂而至人獨以為憂正當憂
時衆人皆以為憂而至人乃以為樂此非反人情之

卷五018-2

常也葢禍福常相倚伏惟至人眞見倚伏之機故寧
處憂而不肯處樂人見以為愚而不知至人得此微
權是以終身常樂而不憂耳所謂落便宜處得便宜
是也又乩筆云樂時方樂憂時方憂此世間一切庸
俗人態耳非大賢事也僕以謂樂時方樂憂時方憂
此八箇字說透世人心髓矣世人所以敢相侮者以
我正樂此樂也若知我正憂此樂則彼亦悔矣此自
古至人所以獨操上人之柄不使權柄落在他人手
者兄倘以為然否僕何如人敢吐舌于於之傍乎聊

卷五019-1

有一管之窺是以不覺潦倒如許
　　與方伯雨柬
去年詹孝廉過湖接公手教乃知公大孝人也以先
公之故猶能記憶老朽于龍湖之上感感念念汪本
鈳道公講學又道公好學然好學可也好講學則不
可也好講之於口尤不可也知公非口講者是以敢
張言之本鈳與公同經欲得公為之講習此講卽有
益後學不妨講矣呵凍草草
　　與楊定見

卷五019-2

世人之我愛者非愛我為官也非愛我為和尚也愛
我也世人之欲我殺者非敢殺官也非敢殺和尚也
殺我也我無可愛則我直為無可愛之人耳彼愛我
者何妨乎我不可殺則我自當受天不殺之祐殺我
者不亦勞乎然則我之加冠非慮人之殺和尚而冠
之也侗老原是長者但未免偏聽故一切飲食耿氏
之門者不欲侗老與我如初猶朝夕在武昌倡為無
根言語本欲甚我之過而不知反以彰我之名恐此
老不知終始為此軰敗壞須速達此意於古愚兄弟

卷五020-1

不然或生他變而令侗老坐受主使之名為耿氏累
甚不少也小人之流不可密邇自古若是特恨此老
不覺恐至覺時噬臍又無及此書覽訖卽封寄友山
仍書一紙專寄古愚兄弟
　　與楊鳳里
醫生不必來爾亦不必來我巳分付取行李先歸矣
我痢尚未止其勢必至十月初間方敢出門到此時
可令道來取箇的信塔屋旣當時胡亂做如今獨不
可胡亂居乎世間人有家小田宅祿位名壽子孫牛

卷五020-2

馬豬羊雞犬待性命非一自宜十分穩當我僧家淸
高出塵之士不見山寺盡在絕頂白雲層乎我只有
一副老骨不怕朽也可依我規制速為之
　　又與楊鳳里
行李巳至湖上一途無雨可謂順利矣我湖上屋低
處就低處做高處就高處做可省十分氣力亦又方
便低處作佛殿等屋以塑佛聚僧我塔屋獨獨一座
高出雲表又像西方妙喜世界矣我囘只主張衆人
念佛專脩西方不許一個閒說嘴曾繼泉可移住大

卷五021-1

樓下懷捷令上大樓歇宿
　　與梅衡湘(答書二首附)
承示繫單于之頸僕謂今日之頸不在夷狄而在中
國中國有作梗者朝廷之上自有公等諸賢聖在卽
日可繫也若外夷則外之耳外之為言非繫之也惟
漢時冐頓最盛强與漢結怨最深白登之辱嫚書之
辱中行說之辱嫁以公主納之歲幣與宋之獻納何
殊也故賈誼慨然任之然市帝猶以為生事擾民不
聽賈生之策况今日四夷效順如此哉若我邊彼邊

卷五021-2

各相戕伐則邊境常態萬古如一何足挂齒牙邪
　　附衡湘答書
　佛高一尺魔高一丈昔人此言只要人知有佛卽
　有魔如形之有影聲之有響必然不相離者知其
　必然便不因而生恐怖心生退悔心矣世但有魔
　而不佛者未有佛而不魔者人患不佛耳母患魔
　也不佛而魔宜佛以消之佛而魔愈見其佛矣佛
　左右有四天王八金剛各執刀劍寶杵擁護無非
　為魔終不若山鬼伎倆有限老僧不答無窮也自

卷五022-1

　古英雄豪傑欲建一功立一節尚且屈耻忍辱以
　就其事况欲成此一叚大事邪
　　又
　丘長孺書來云翁有老態令人茫然楨之於翁雖
　心向之而未交一言何可老也及問家人殊不爾
　又讀翁扇頭細書乃知轉復精健耳目病一月未
　大愈急索焚書讀之笑語人曰如此老者若與之
　有隙只宜捧之蓮花座上朝夕率大衆禮拜以消
　折其福不宜妄意挫抑反增其聲價也

卷五022-2

　　復麻城人書
謂身在是之外則可謂身在非之外卽不可葢皆是
見得恐有非於我而後不敢為耳謂身在害之外則
可謂身在利之外卽不可葢皆是見得無所利於我
而後不肯為耳如此說話方為正當非漫語矣今之
好飲者動以高陽酒徒自擬公知高陽之所以為高
陽乎若是眞正高陽能使西夏叛卒不敢逞能使叛
卒一起卽撲滅不至勞民動衆不必損兵費糧無地
無兵無處無糧亦不必以兵寡糧少為憂必待募兵

卷五023-1

於他方借糧於外境也此為眞正高陽酒徒矣方亞
夫之擊吳楚也將兵至洛陽得劇孟大喜曰吳楚舉
大事而不得劇孟吾知其無能為矣一箇博徒有何
烜赫能使眞將軍得之如得數千萬雄兵猛將然然
得三十萬猛將强兵終不如得一劇孟而吳楚失之
其亾便可計日是謂眞正高陽酒徒矣是以周候情
願為之執杯而控馬首也漢淮陰費千金覓生左車
得卽東向坐西向待師事之以此見眞正高陽酒徒
之能知人下士識才尊賢又如此故吾以謂眞正高

卷五023-2

陽酒徒可敬也彼葢眞知此軰之為天下寳又知此
軰之為天下無價寳也是以深寶惜之縱然涓滴不
入口亦當以高陽酒徒目之矣曾聞李邢州之飲許
趙州云白眼風塵一酒巵吾徒猶足傲當時城中年
少空相慕說著高陽總不知此詩俗子輩視之便有
褒貶吾以謂皆實語也情可哀也漫書到此似太無
謂然亦因公言發起耳非為公也
　時有麻城人舊最相愛後兩年不寄一書偶寄書
　便自謂高陽酒徒貪盃無暇是以久曠又自謂置

卷五024-1

　身于利害是非之外故不欲問我於利害是非之
　內其尊巳卑人甚矣吁果若所云豈不為余之良
　朋勝友哉然其怕利害是非之實如此則其沈溺
　利害是非為何如者乃敢大言欺余時聞靈夏兵
　變因發憤感歎於高陽遂有二十分識與因記往
　事之說設早聞有梅監軍之命亦慰喜而不發憤
　矣
　　與河南吳中丞書
僕自祿仕以來未嘗一日獲罪於法禁自為下僚以

卷五024-2

來未嘗一日獲罪於上官雖到處時與上官迕然上
官終不以我為迕巳者念我職雖卑而能自立也自
知參禪以來不敢日日觸犯于師長自四十歲以至
今日不敢日日觸犯于友朋雖時時與師友有諍有
講然師友總不以我為嫌者知我無諍心也彼此各
求以自得也邇居武昌甚得劉晉老之力昨冬獲讀
與晉老書欲僕速離武昌甚感逺地惓惓至意玆因
晉老經過之便謹付焚書四册葢新刻也稍能發人
道心故附請教

卷五025-1

　　答陸思山
承教方知西事然倭奴水寇不足為慮蓋此輩舍舟
無能為也特中原有奸者多引結之以肆其狼貪之
欲實非眞奸雄也特為高麗埀涎耳諸老素食厚祿
抱負不少卓異屢薦自必能博此蜂蠆似不必代為
之慮矣晉老此時想當抵任此老胸中甚有竒抱然
亦不見有半箇竒偉卓絕之士在其肺腑之間則亦
比今之食祿者聰明忠信可敬而巳舍公練熟素養
置之家食吾不知天下事誠付何人料理之也些小

卷五025-2

變態便倉惶失措大抵今古一局耳今日眞令人益
思張江陵也熱甚寸絲不挂故不敢出門
　　與周友山
晉老初别尚未覺别别後眞不堪矣來示云云然弟
生平未嘗見有與我綢繆者但不見我觸犯之過免
其積怒卽為幸事安得綢繆也劉晉老似稍綢繆矣
然皆以觸犯致之以觸犯致綢繆此亦可也然不可
有二也
　　與友山

卷五026-1

疏中且負知巳四字甚妙惟不負知巳故生殺不計
况毀譽榮辱得喪之小者哉江陵兄知巳也何忍負
之以自取名邪不聞康德涵之救李獻吉乎但得脫
獻吉於獄卽終身廢弃受劉瑾黨誣而不悔則以獻
吉知巳也士為知巳死死且甘焉又何有于廢弃歟
但此語只可對死江陵與活温陵道耳持以語朝士
未有不笑我說謊者今惟無江陵其人故西夏叛卒
至今負固壯哉梅公之疏請也莫謂秦遂無人也令
師想必因其弟高遷抵家又因克念自省囘去大有

卷五026-2

醒悟不復與我計較矣我於初八夜夢見與侗老聚
顔甚懽悅我亦全然忘記近事只覺如初時一般談
說終日此夢又不是思憶若出思憶卽當略記近事
安得全無影響也我想日月定有復圓之日圓日卽
不見有蝕時迹矣果如此即老漢有福大是幸事自
當復囘龍湖約兄同至天臺無疑也若此老終始執
抝未能脫然我亦不管我只有盡我道理而巳諺曰
寃讐可解不可結渠縱不解我當自有以解之劉伯
倫有言雞肋不足以當尊拳其人遂笑而止吾知此

卷五027-1

老終當為我一笑而止也世事如此若似可慮然在
今日實為極盛之時向中之日而二三叛卒為梗廟
堂專閫竟無石畫是則深可愧者兄可安坐圍碁収
租築室自為長計邪
　　寄京友書
弟今秋苦痢一疾幾廢矣乃知有身是苦佛祖上仙
所以孜孜學道雖百般富貴至於上登轉輪聖王之
位終不足以易其一盻者以為此分叚之身禍患甚
大雖轉輪聖王不能自解免也故窮苦極勞以求之

卷五027-2

不然佛乃是世間一箇極拙極痴人矣舍此富貴好
日子不會受用而乃十二年雪山一麻一麥坐令烏
鵲巢其頂乎想必有至富至貴世間無一物可比尚
者故竭盡此生性命以圖之在世間顧目前者視之
似極痴拙佛不痴拙也今之學者不必言矣中有最
號眞切者猶終日皇皇計利避害離實絕根以寶重
此大患之身是尚得為學道人乎坡仙集我有披削
旁註在內海開看便自懽喜是我一件快心郤疾之
書今巳無底本矣千萬交付深有來還我大凢我書

卷五028-1

皆謂求以快樂自巳非為人也
　　與焦弱矦書
昨閒歩淸涼瞻拜一拂鄭先生之祠知一拂兄之鄉
先哲前賢也一拂自少至老讀書此山寺後之人思
慕遺風祠而祀之今兄亦讀書寺中祠旣廢而復立
不亦宜乎歸來讀江寧初志又知一拂於余其先同
為灮州固始人氏唐末隨王審知入閩遂為閩人則
余於先生為兩地同鄉是亦余之鄉先哲前賢也且
不獨為兄有而亦不必為兄羨矣一拜祠下便有淸

卷五028-2

風雖曰閒歩以往反使余載璧而還誰謂昨日之歩
竟是閒步乎余實於此有榮耀焉夫先生王半山門
下高士也受知最深其平日敬信半山亦實切至葢
其心俱以民瘼為急國儲為念但半山過于自信反
以憂民愛國之實心翻成毒民悞國之大害先生切
於目擊乃不顧死亾誅滅之大禍必欲成吾胡越同
舟之本心卒以流離竄逐年至八十然後老此山寺
故余以謂一拂先生可敬也若但以其一拂而巳此
不過鄉黨自好者之所歆羨誰其肯以是而羨先生

卷五029-1

乎今天下之平久矣中下之士肥甘是急全不知一
拂為何物無可言者其中上士砥礪名行一毫不敢
自離於繩墨而遂忘卻鹽梅相濟之大義則其視先
生為何如哉余以為一拂先生眞可敬也余之景行
先哲其以是哉今先生之祠旣廢而復立吾知兄之
敬先生者亦必以是矣斷然不專專為一拂故也吾
鄉有九我先生者其于先哲尤切景仰其於愛民憂
國一念尤獨惓惓使其知有一拂先生詞堂在此淸
涼間慨然感懷亦必以是惜其未有以告之耳聞之

卷五029-2

鄰近故老猶能道一拂先生事而舊祠故址廢莫能
考則以當時無有記之者記之者非兄與九我先生
與先賢者後賢之所資以模範後賢者先賢之所賴
以表章立碑于左大書姓字吾知兄與九老不能讓
矣吁名埀萬世可讓也哉

卷六001-2

李温陵集卷之六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
　　復士龍悲二母吟
楊氏族孫乃近從兄議繼嗣楊虛遊先生之子之後
非繼嗣李翰峰先生之後也非翰峯之後安得住翰
峯之宅繼楊姓而住李宅非其義矣楊氏族孫又是
近議立為虛遊先生之子之後亦非是立為李翰峯
先生守節之妹之後也非翰峯之妹之後又安得朝

卷六002-1

夕李氏之宅而以服事翰峯先生守節之妹為辭也
繼楊虛遊先生之子之後而使服事翰峯先生守節
之妹于李氏之門尤非義矣雖欲不窺窬强取節妹
衣食之餘不可得矣交搆是非誣加翰峯先生嗣孫
以不孝罪逆惡名又其勢之所必至矣是使之爭也
我軰之罪也亦非楊氏族孫之罪也幸公虛心以聽
務以翰峯先生為念翰峯在日與公第一相愛如僕
旁人耳僕知公必念之極矣念翰峯則必念及其守
節之妻顧氏念及其守節之妹李氏又念及其嗣孫

卷六002-2

無疑矣夫翰峯合族無一人可承繼者僅有安人顧
氏生一女爾翰峯先生没而後招壻姓張者入贅其
家生兩兒長養成全皆安人顧氏與其妹李氏鞠育
提抱之力也見今娶妻生子攺姓李以奉翰峯先生
香火矣而壻與女又皆不幸蚤世故兩節婦咸以此
孫朝夕奉養為安而此孫亦藉以成立弱矦與公等
所處如此葢不過為翰峯先生念故弱矦又以其女
所生女妻之也近聞此孫不愛讀書稍失色養于二
大母此則雙節平日姑息太過以致公之不說而二

卷六003-1

太母實未嘗不說之也僕以公果念翰峯舊雅只宜
擇師教之時時勤加考省乃為正當若遽為此兒孫
病而别有區處皆不是眞能念翰峯矣夫翰峯之妹
一嫁卽寡仍歸李家翰峯在日使與其嫂顧氏同居
南北兩京相隨不離翰峯没後顧氏亦寡以故仍與
寡嫂同居計二老母前後同居巳四十餘年李氏妹
又　旌表著節翕然稱聲于白門之下矣近耿中丞
又以雙節懸其廬三母相安為日巳久當不以此孫
失孝敬而遂欲從楊氏族孫以去也此言大為李節

卷六003-2

婦誣矣稍有知者决不肯信而况於公大抵楊氏族
孫貧甚或同居或時來往未免埀涎李節婦衣簪之
餘不知此皆李翰峯先生家物楊家安得有也且節
婦尚在尚不可缺乎若皆為此族孫取去李節婦一
日在世又復靠誰乎種種誣謗盡從此生惟楊歸楊
李歸李絕不相干乃為妥當
　　復晉川翁書
往來經過者頌聲不輟焦弱矦葢屢談之矣天下無
不可為之時以翁當其任自然大為士民倚重世道

卷六004-1

恃頼但貴如常處之勿作些見識也果有大力量自
然黙黙幹旋人受其賜而不知若未可動未可言决
須忍耐以須時易之蠱曰幹母之蠱不可貞言雖幹
蠱而不可用正道用正道必致相忤雖欲幹辦母事
而不可得也又曰幹父用譽而夫子傳之曰幹父用
譽承以德也言父所為皆破家亾身之事而子欲幹
之反穪譽其父反以父為有德如所云母氏聖善我
無令人者如是則父親喜悅自然入其子孝敬之中
變蠱成治無難矣倘其父終不肯變亦只得隨順其

卷六004-2

間相幾而動夫臣子之於君親一理也天下之財皆
其財多用些亦不妨天下民皆其民多虐用些亦只
得忍受但有大賢在其間必有調停之術不至巳甚
足矣只可調停於下斷不可拂逆於上叔臺相見一
誦疏稿大快人大快人只此足矣再不可多事也陽
明先生與楊邃菴書極可玩幸置座右
　　書晉川翁壽卷後
此予丙申中坪上筆也今又四載矣復見此于白下
覽物思仁壽意與之為無窮公今暫出至淮上淮上

卷六005-1

何足煩公邪然非公亦竟不可夫世固未嘗無才也
然亦不多才惟不多才故見才尤宜愛惜而可令公
臥理淮上邪在公雖視中外如一但居中制外選賢
擇才使布列有位以輔主安民則居中為便吾見公
之入矣入即持此卷以請教當道今天下多事如此
將何以輔佐聖主擇才圖治當事者皆公信友吾知
公決不難於一言也是又余之所以為公壽也余以
昨戊戍初夏至今又一載矣時事如棋轉眼不同公
當繫念

卷六005-2

　　會期小啓
會期之不可攺猶號令之不可反軍令之不可二也
故重會期是重道也是重友也重友以故重會重會
以故重會期僕所以屢推辭而不欲會者正謂其無
重道重友之人耳若重道則何事更重於道會也邪
故有事則請假不往可也不可因一人而遂廢衆會
也况可遽攺會期乎若欲會照舊是十六莫曰衆人
皆未必以會為重雖攺以就我亦無妨噫此何事也
衆人皆然我獨不敢亦望庶幾有以友朋為重以會

卷六006-1

為重者今我亦如此何以望衆人之重道乎我實不
敢以為然故以請教
　　與友人書
古聖之言今人多錯會是以不能以人治人非恕也
非絜矩也試舉一二言之夫堯明知朱之嚚訟也故
不傳以位而心實痛之故又未嘗不封之以國夫子
明知鯉之痴頑也故不傳以道而心實痛之故又未
嘗不教以禮與詩又明知詩禮之言終不可入然終
不以不入而遽巳亦終不以不入而遽强以此知聖

卷六006-2

人之眞能愛子矣乃孟氏謂舜之喜象非偽喜則僕
實未敢以為然夫舜明知象之欲巳殺也然非眞心
喜象則不可解象之毒縱象之毒終不可解然舍喜
象無别解法矣故其喜象是偽也其主意必欲喜象
以得象之喜是眞也非偽也若如軻言則是舜不知
象之殺巳是不智也知其欲殺巳而喜之是喜殺也
是不誠也是堯不知朱之嚚訟孔不知鯉之痴頑也
不明甚矣故僕謂舜為偽喜非過也以其情其勢雖
欲不偽喜而不可得也以中者養不中才者養不才

卷六007-1

其道當如是也養者養其體膚飲食衣服宫室之而
巳也如堯之于朱舜之于象孔之于伯魚但使之得
所養而巳也此聖人所以為眞能愛子與悌弟也此
其一也又觀古之狂者孟氏以為是其為人志大言
大而巳解者以為志大故動以古人自期言大故行
與言或不相掩如此則狂者當無比數於天下矣有
何足貴而故思念之甚乎葢狂者下視古人高視一
身以為古人雖高其跡往矣何必踐彼跡為也是謂
志大以故放言高論凢其身之所不能為與其所不

卷六007-2

敢為者亦率意妄言之是謂大言固宜其行之不掩
耳何也其情其勢自不能以相掩故也夫人生在天
地間旣與人同生又安能與人獨異是以往往徒能
言之以自快耳大言之以貢高耳亂言之以憤世耳
渠見世之桎梏巳甚卑鄙可厭益以肆其狂言觀者
見其狂遂指以為猛虎毒蛇相率而遠去之渠見其
狂言之得行也則益以自幸而惟恐其言之不狂矣
惟聖人視之若無有也故彼以其狂言嚇人而吾聴
之若不聞則其狂將自歇故惟聖人能醫狂病觀其

卷六008-1

可子桑友原壤雖臨喪而歌非但言之且行之而自
不掩聖人絕不以為異也是千古能醫狂病者莫聖
人若也故不見其狂則狂病自息又愛其狂思其狂
稱之為善人望之以中行則其狂可以成章可以入
室僕之所謂夫子之愛狂者此也葢惟世間一等狂
漢乃能不揜於行不揜者不遮揜以自葢也非行不
揜其言之謂也若夫不中不才子弟只可養不可棄
只可順不可逆逆則相反順則相成是為千古要言
今人皆未知聖人之心者是以不可齊家治國平天

卷六008-2

下以成栽培傾覆之常理
　　復顧冲庵翁書
某非負心人也况公葢世人豪四海之內凢有目能
視有足能行有手能供奉無不願奔走追陪藉一顧
以為重歸依以終老也况於不肖某哉公於此可以
信其心矣自隱天中山以來再卜龍湖絕類逃虗近
二十載豈所願哉求師訪友未嘗置懷而第一念實
在通海但老人出門大難詎謂公猶惓惓念之邪適
病暑侵侵宴寂一接頓起矣

卷六009-1

　　又書
昔趙景眞年十四不遠數千里佯狂出走訪叔夜於
山陽而其家竟不知去向天下至今傳以為竒某自
幼讀之絕不以為竒也以為四海求友男兒常事何
竒之有乃今視之雖欲不謂之竒不得矣向在龍湖
尚有長江一帶為我限隔今居白下只隔江耳往來
十餘月矣而竟不能至或一日而三四度發心或一
月而六七度欲發可知發心容易親到實難山陽之
事未易當也豈凢百盡然不特此邪抑少時或可勉

卷六009-2

强乃至壯或不如少老又决不如壯邪抑景眞若至
今在亦竟不能也計不出春三月矣先此報言决不
敢食
　　又書使通州詩後
某奉别公近二十年矣别後不復一致書問而公念
某猶昔也推食解衣至今猶然然則某為小人公為
君子巳可知矣方某之居哀牢也盡棄交遊獨身萬
里戚戚無歡誰是諒我者其並時諸上官又誰是不
惡我者非公則某為滇中人終不復出矣夫公提我

卷六010-1

於萬里之外而自忘其身之為上故某亦因以獲事
公於靑雲之上而自忘其身之為下也則豈偶然之
故哉嗟嗟公天人也而世莫知公大人也而世亦莫
知夫公為天人而世莫知猶未害也公為一世大人
而世人不知世人又將何頼邪目今倭奴屯結釜山
自謂十年生聚十年訓練可以安坐而制朝鮮矣今
者援之中邊皆空海陸並運八年未巳公獨鼇釣通
海視等鄉隣不一引手投足又何其忍邪非公能忍
世人固巳忍舍公也此非仇公亦非仇國未知公之

卷六010-2

為大人耳誠知公之為大人也即欲舍公其又奚肯
旣巳為詩四章遂幷述其語於此亦以見某與公原
非偶者
　　附顧冲老送行序
　顧冲老贈姚安府溫陵李先生致仕去滇序云温
　陵李先生為姚安府且三年大治懇乞致其仕去
　初先生以南京刑部尚書郎來守姚安難萬里不
　欲攜其家其室人强從之葢先生居常遊毎適意
　輒留不肯歸故其室人患之而强與偕行至姚安

卷六011-1

　無何卽欲去不得遂乃强留然先生為姚安一切
　持簡易任自然務以德化人不賈世俗能聲其為
　人汪洋停蓄深博無涯涘人莫得其端倪而其見
　先生也不言而意自消自僚屬士民胥隸夷酋無
　不化先生者而先生無有也此所謂無事而事事
　無為而無不為者邪謙之備員洱海也先生守姚
　安巳年餘毎與先生談輒夜分不忍别去而自是
　先生不復言去矣萬曆八年庚辰之春謙以入賀
　當行是時先生歷官且三年滿矣少需之得上其

卷六011-2

　績且加恩或上遷而侍御劉公方按楚雄先生一
　日謝簿書封府庫攜其家去姚安而來楚雄乞侍
　御公一言以去侍御公曰姚安守賢者也賢者而
　去之吾不忍非所以為國不可以為風吾不敢以
　為言卽欲去不兩月所為上其績而以榮名終也
　不其無恨於李君乎先生曰非其任而居之是曠
　官也贄不敢也需滿以倖恩是貪榮也贄不為也
　名聲聞于朝矣而去之是釣名也贄不能也去卽
　去耳何能顧其他而兩臺皆勿許於是先生還其

卷六012-1

　家姚安而走大理之雞足雞足者滇西名山也兩
　臺知其意巳决不可留乃為請於朝得致其仕
　命下之日謙方出都門還趨滇恐不及一晤先生
　而别也乃至楚之常武而程程物色之至貴竹而
　知先生尚留滇中遨遊山水間未言歸歸當以明
　年春則甚喜或謂謙曰李姚安始求去時惟恐不
　一日去今又何遲遲也何謂哉謙曰李先生之去
　去其官耳去其官矣何地而非家又何迫迫於温
　陵者為且温陵又無先生之家及至滇而先生果

卷六012-2

　欲便家滇中則以其室人晝夜涕泣請將歸楚之
　黃安葢先生女若壻皆在黃安依耿先生以居故
　其室人第願得歸黃安云先生别號曰卓吾居士
　卓吾居士别有傳不具述述其所以去滇者如此
　先生之行取道西蜀將穿三峽覽瞿塘灔澦之勝
　而時時過訪其相知故人則願先生無復留攜其
　家人一意達黃安使其母子得相共終初念而後
　東西南北惟吾所適不亦可乎先生曰諾遂行
　　復澹然大士

卷六013-1

易經未三絕今史方伊始非三冬二夏未易就緒計
必至明夏四五月乃可過暑毒卽囘龍湖矣囘湖惟
有主張淨土督課西方公案更不作小學生鑚故紙
事也參禪事大量非根器淺弱者所能擔今時人最
高者惟有好名無眞實為生死苦惱怕欲求出脫也
日過一日壯者老少者壯而老皆又欲死矣出來不
覺就是四年祗是怕死在方上侍者不敢棄我屍必
欲裝棺材赴土中埋爾今幸未死然病苦亦漸多當
知去死亦不逺但得囘湖上葬於塔屋卽是幸事不

卷六013-2

須勸我我自然來也來湖上化則湖上卽我歸成之
地子子孫孫道塲是依未可謂龍湖蕞爾之地非西
之極樂淨土矣
　　復李漸老書
數千里外山澤無告之老翁皆得而時時衣食之則
翁之祿豈但仁九族惠親友巳哉感德多矣報施未
也可如何承諭煩惱心山野雖孤獨亦時時有之卽
此衣食之賜旣深以為喜則缺衣少食之煩惱不言
可知巳身猶其易者等而上之有國則煩惱一國有

卷六014-1

家則煩惱一家無家則煩惱一身所任愈輕則煩惱
愈減然則煩惱之增減惟隨所任之重輕耳世固未
聞有少煩惱之人也惟無身乃可免矣老子云若吾
無身更有何患無身則自無患無患則自無惱吁安
得聞出世之旨以免此後有之身哉翁幸有以教之
此又山澤癯老晚年之第一煩惱處也
　　與管登之書
承遠教甚感細讀佳刻字字句句皆從神識中模冩
雄徤博達眞足以超今絕古其人品之高心術之正

卷六014-2

才力之傑信足以自樂信足以過人矣雖數十年相
别宛然面對令人慶快無量也如弟者何足置齒牙
間煩千里枉問哉愧感愧感第有所欲言者幸兄勿
談及問學之事說學問反埋却種種可喜可樂之趣
人生亦自有雄世之具何必添此一種也如空同先
生與陽明先生同世同生一為道德一為文章千萬
世後兩先生精光具在何必更兼談道德耶人之敬
服空同先生者豈减於陽明先生哉願兄巳之待十
萬劫之後復與兄相見再看何如始與兄談笑笑

卷六015-1

　觀音問
　　答澹然師
昨來書謂觀世音大士發大弘願我亦欲如是發願
願得如大士圓通無障礙聞庵僧欲塑大士像我願
為之以致皈依秪望卓公為我作記也余時作筆走
答云觀音大士發大弘願似矣但大士之願慈悲為
主以救苦救難為悲以接引念佛衆生皈依西方佛
為慈彼一切圓通無障礙則佛佛皆然不獨觀音大
士也彼塑像直布施功德耳何必問餘或可或否我

卷六015-2

不敢與予時作答之語如此然尚未明成佛發願事
故復言之蓋言成佛者佛本自成若言成佛巳是不
中理之談矣況欲發願以成之哉成佛者成無佛可
成之佛此千佛萬佛之所同也發願者發佛佛各所
欲為之願此千佛萬佛之所不能同也故有佛而後
有願佛同而願各異是謂同中有異也發願盡出于
佛故願異而佛本同是謂異中有同也然則謂願由
於佛可也而謂欲發願以成佛可乎是豈中理之談
哉雖然此亦未易言也大乘聖人尚欲留惑潤生發

卷六016-1

願度人況新發意菩薩哉然大乘菩薩實不及新發
意菩薩大願衆生實不及大心衆生觀之龍女善財
可見矣故單言菩薩則雖上乘猶不免借願力以為
重何者見諦未圓而信心未化也唯有佛菩薩如觀
音大勢至文殊普賢等始為諸佛發願矣故有釋迦
佛則必有文殊普賢釋迦為佛而文殊普賢為願也
有阿彌陀佛則必有觀音勢至彌陀是佛而觀音勢
至是願也此為佛願我願澹師似之
　　又

卷六016-2

佛之心法盡載之經經中一字透不得即是自家生
死透不得唯不識字者無可奈何耳若謂經不必讀
則是經亦不必畱佛亦不用有經矣昔人謂讀經有
三益有起發之益有開悟之益又有印證之益其益
如此曷可不讀也世人忙忙不暇讀愚人懵懵不能
讀今幸生此閒身得為世間讀經之人而不肯讀比
前二軰反在其後矣快刻期定志立限讀之務俾此
身眞實可以死乃得
　　又

卷六017-1

世人貪生怕死營營狗狗無所不至若見此僧端坐
烈焰之中無一毫恐怖或遂頓生念佛念法之想未
可知也其有益於塵世之人甚大若欲湖僧為之津
送則不可蓋凡津送亾僧者皆緣亾者神試飛揚莫
知去向故藉平時持戒僧衆誦念經呪以助之今此
火化之僧必是了然自知去向者又何用湖僧為之
津送邪且湖上僧雖能守戒行然其貪生怕死逺出
亾僧之下有何力量可以資送此僧若我則又貪生
怕死之尤者雖死後猶怕焚化故特地為塔屋於龍

卷六017-2

湖之上敢以未死之身自入於紅爐乎其不如此僧
又巳甚逺自信明因向往俱切皆因爾澹師倡導火
力甚大故衆菩薩不覺不知自努力向前也此其火
力比今火化之僧又大矣何也火化之僧只能化得
自巳若澹師則無所不化火化僧縱能化人亦只化
得衆人念佛而巳若澹師則可以化人立地成佛故
其火力自然不同
　　又
學道人大抵要跟脚眞耳若始初以怕死為跟脚則

卷六018-1

必以得脫生死離苦海免恐怕為究竟雖遲速不同
决無有不證涅槃到彼岸者若始初只以好名為跟
脚則終其身只成就得一箇虚名而巳虚名於我何
與也此事在各人自查考别人無能為也今人縱十
分學道亦多不是怕死夫佛以生死為苦海而今學
者反以生死為極樂是北轅而南其轍去彼岸愈逺
矣世間功名富貴之人以生為樂也不待言也欲學
出世之法而唯在於好名名只在于一生而巳是亦
以生為樂也非以生為苦海也苦海有八生其一也

卷六018-2

即今上亦不得下又不得學亦不得不學亦不得便
可以見有生之苦矣佛為此故大生恐怖試看我軰
今日何曾以此生身為苦為患而决求以出離之也
尋常亦會說得此身是苦其實亦只是一句說話耳
非眞眞見得此身在陷阱坑坎之中不能一朝居者
也試驗之自見
　　又
聞師又得了道道豈時時可得邪然眞正學者亦自
然如此楊慈湖先生謂大悟一十八遍小悟不記其

卷六019-1

數故慈湖於宋儒中獨為第一了手好漢以屢疑而
屢悟也學人不疑是謂大病唯其疑而屢破故破疑
即是悟自信菩薩於此事信得及否彼以談詩談佛
為二事不知談詩即是談佛若悟談詩即是談佛人
則雖終日談詩何妨我所引白雪陽春之語不過自
謙之辭欲以激厲彼俾知非佛不能談詩也而談詩
之外亦别無佛可談自信失予之意反以談詩為不
美豈不悞哉歷觀傳燈諸祖其作詩說偈超逸絕塵
不可當亦可以談詩病之乎唯本不能詩而强作則

卷六019-2

不必若眞實能詩則因談佛而其詩益工者又何多
也何必以談詩為病也
　　與澄然
認不得字勝似認得字何必認得字也只要成佛莫
問認得字與否認得字亦是一尊佛認不得字亦是
一尊佛當初無認字佛亦無不認得字佛無認字佛
何必認字無不認字佛何必不認字也大要只要自
家生死切耳我昨與丘坦之壽詩有云劬勞雖謝父
母恩扶持自出世中尊今人但見得父母生我身不

卷六020-1

知日夜承世尊恩力葢千生萬劫以來作忘恩背義
之人久矣今幸世尊開我愚頑頓能發起一念無上
菩提之心欲求見初生爺孃本靣是為萬幸當生大
慚大愧乃可故古人親證親聞者對法師前高叫大
哭非漫然也千萬劫相失爺孃一旦得之雖欲不慟
哭不可得矣愼莫草草作語言戲論反成大罪過也
世間戲論甚多惟此事是戲論不得者
　　答自信
既自信如何又說放不下旣放不下如何又說自信

卷六020-2

也試問自信者是信箇甚麽放不下者又是放不下
箇甚麽於此最好叅取信者自也不信者亦自也放
得下者自也放不得下者亦自也放不下是生放下
是死信不及是死信得及是生信不信放下不放下
緫屬生死緫屬生死則緫屬自也非人能使之不信
不放下又信又放下也於此著實叅取便自得之然
自得亦是自來來去去生生死死皆是自可信也矣
來書原無生死四字雖是諸佛現成語然眞實是第
一等要緊語也旣說原無生死則亦原無自信亦原

卷六022-1

欲嗅無臭此所謂龜毛兔角原無有也原無有是以
謂之淸淨也淸淨者本原淸淨是以謂之淸淨本原
也豈待人淸淨之而後淸淨耶是以謂之鹽味在水
惟食者自知不食則終身不得知也又謂之色裏膠
靑葢謂之曰膠靑則又是色謂之曰色則又是膠靑
膠靑與色合而為一不可取也是猶欲取淸淨本原
於山河大地之中而淸淨本原巳合于山河大地不
可得而取矣欲捨山河大地於淸淨本原之外而山
河大地巳合成淸淨本原又不可得而舍矣故曰取

卷六022-2

不得舍不得雖欲不放下不可得也龜毛兔角我所
說與佛不同佛所說以證斷滅空耳
　　又
念佛是便宜一條路昨火化僧只是念佛得力人人
能念佛人人得往西方不但此僧為然亦不必似此
火化乃見念佛功効也古今念佛而承佛接引者俱
以無疾而化為妙故或坐脫或立亾或吉祥而逝故
佛上稱十號只曰善逝而巳善逝者如今人所言好
死是也此僧火化雖非正法但其所言得念佛力實

卷六023-1

是正言不可因其不是正法而遂不信其為正言也
但人不必學之耳念佛須以見佛為願火化非所願
也
　　又
無相無形無國土與有相有形有國土成佛之人當
自知之巳證涅槃之人亦自知之豈勞問人也今但
有念佛一路最端的念佛者念阿彌陀佛也當時釋
迦金口稱讚有阿彌陀佛在西方極樂國土專一接
引念佛衆生以此觀之是為有國土乎無國土乎若

卷六023-2

無國土則阿彌陀佛為假名蓮華為假相接引為假
說互相欺誑佛當受彌天大罪如今之衙門口光棍
當即時敗露即受誅夷矣安能引萬億劫聰明豪傑
同登金蓮勝會乎何以問我有無形相國土為也且
夫佛有三身一者淸淨法身即今問佛問法與問有
無形相國土者也是無形而不可見無相而不可知
者也是一身也二者千百億化身即今問佛問法問
有無形相國土又欲叅禪又欲念佛又不敢自信如
此者一日十二時有千百億化現故謂之化身是又

卷六024-1

一身也即法身之動念起意變化施為可得而見可
得而知可得而狀者也三者圓滿報身即今念佛之
人滿即報以極樂叅禪之人滿即報以淨土修善之
人滿即報以天堂作孽之人滿即報以地獄慳貪者
報以餓鬼毒害者報以虎狼分釐不差毫髮不爽是
報身也報身即應身報其所應得之身也是又一身
也今但念佛莫愁不到西方如人但讀書莫愁不取
富貴一理耳但有因即有果但得本莫愁末不相當
但成佛莫愁佛不解語不有相不有形不有國土也

卷六024-2

又須知我所說三身與佛不同佛說三身一時具足
如大慧引儒書云天命之謂性淸淨法身也率性之
謂道圓滿報身也修道之謂敎千百億化身也最答
得三身之義明白然果能知三身即一身則知三世
即一時我與佛說緫無二矣
　　答明因
昨有客在未及裁答記得爾言若是自巳又何須要
認我謂此是套語未可便說不要認也急寫要認數
字去夫自巳親生爺孃認不得如何是好如何過得

卷六025-1

日子如何便放得下自不容不認得去也天下豈有
親生爺孃認不得而肯丟手不去認乎決無此理亦
決無此等人故我作壽丘坦之詩有云劬勞雖謝父
母恩扶持自出世中尊尊莫尊于爺孃而人却認不
得者無始以來認他人作父母而不自知其非我親
生父母也一旦從佛世尊指示認得我本生至親父
母豈不暢快又豈不痛恨昔者之不見而自哀鳴與
流涕也邪故臨濟以之築大愚非築大愚也喜之極
也夫旣認得自巳爺孃則天來大事當時成辦當時

卷六025-2

結絕矣葢此爺孃是眞爺孃非一向假爺孃可比也
假爺孃怕事眞爺孃不怕事入火便入火焼之不得
入水便入水溺之不得故惟親爺孃為至尊無與對
惟親爺孃能入於生死而不可以生死惟親爺孃能
生生而實無生能死死而實無死有此好爺孃可不
早親識認之乎然認得時爺孃自在也認不得時爺
孃亦自在也惟此爺孃情性大好不肯强人耳因復
走筆潦倒如此甚不當
　　又

卷六026-1

無明實性即佛性二句亦未易會夫旣說實性便不
可說空身旣說空身便不宜說實性矣叅叅但得本
莫愁末我道但有本可得即便有末可愁難說莫愁
末也自利利他亦然若有他可利便是未能自利的
矣旣說父母未生前則我身尚無有我身旣無有則
我心亦無有我心尚無有如何又說有佛苟有佛即
便有魔即便有生有死矣又安得謂之父母未生前
乎然則所謂眞爺孃者亦是假立名字耳莫太認眞
也眞爺孃不會說話乃謂能度阿難有是理乎佛未

卷六026-2

嘗度阿難而阿難自迷謂必待佛以度之故愈迷愈
逺直至迦葉時方得度為第二祖當迦葉時迦葉力
擯阿難不與話語故大衆毎見阿難便即星散視之
如讐人然故阿難慌忙無措及至無可奈何之極然
後舍却從前悟解不畱半點見聞於藏識之中一如
父母未生阿難之前然迦葉方乃印可傳法為第二
祖也設使阿難猶有一毫聰明可倚尚貪著不肯放
下至極乾淨迦葉亦必不傳之矣葢因阿難是極聰
明者故難舎也然則凡看經看敎者只要舎我所不

卷六027-1

能舎方是善看經敎之人方是眞聰明大善知識之
人莫說看經看敎為不可只要看得瞥脫乃可
　明因曰諸相原非相只因種種差别自落諸相中
　不見一相能轉諸相
諸相原非相是也然怎見得原非相乎世間凡可得
而見者皆相也今若見得非相則見在而相不在去
相存見是又生一相也何也見即是相耳今且勿論
經云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旣見了如來諸相又
向何處去乎抑諸相宛爾在前而我心自不見之耶

卷六027-2

抑我眼不見之也眼可見而强以為不見心可見而
謬以為不見是又平地生波無風起浪去了見後存
不見豈不大錯
　明因曰豁達空是落斷滅見著空弃有是著無見
　都是有造作見得眞爺孃自無此等見識然即此
　見識便是眞空妙智
弃有著空則成頑空矣即所謂斷滅空也即今人所
共見太虗空是也此太虗空不能生萬有旣不能生
萬有安得不謂之斷滅空安得不謂之頑空頑者言

卷六028-1

其頑然如一物然也然則今人所共見之空亦物也
與萬物同矣安足貴乎六祖當時特借之以喻不礙
耳其實我之眞空豈若是耶惟豁達空須細加理會
學道到此巳大叚好了願更加火候疾證此大涅槃
之樂
　明因曰名為豁達空者是誰怕落豁達空者是誰
　能叅取豁達空者是誰我之眞空能生萬法自無
　莾蕩曾有偈云三界與萬法匪歸何有鄉若只便
　恁麼此事大乖張此是空病今人有執著諸祖一

卷六028-2

　語修行者不知諸祖敎人多是因病下藥如達磨
　見二祖種種說心說性故敎他外息諸縁心如牆
　壁若執此一語即成斷滅空
眞空旣能生萬法則眞空亦自能生罪福矣罪福非
萬法中之一法乎須是眞暁得自無罪福乃可不可
只恁麽說去也二祖當時說心說性亦只為不曾認
得本心本性耳認得本心本性者又肯說心說性乎
故凡說心說性者皆是不知心性者也何以故心性
本來空也本來空又安得有心更有性乎又安得有

卷六029-1

心更有性可說乎故二祖直至會得本來空乃得心
如牆壁去耳旣如牆壁則種種說心說性諸縁不求
息而自息矣諸縁旣自息則外縁自不入内心自不
喘此眞空實際之境界也大涅槃之極樂也大寂滅
之藏海也諸佛諸祖之所以相續慧命於不斷者也
可以輕易而錯下注腳乎叅叅
　明因曰那火化僧說話亦通只疑他臨化時呌人
　誦彌陀經又說凡見過他的都是他的徒弟
臨化念彌陀經此僧家常儀也見過即是徒弟何疑

卷六029-2

乎能做人徒弟方是眞佛我一生做人徒弟到老







李温陵集卷之六

卷七001-2

李温陵集卷之七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襍述
　　豫約小引
余年巳七十矣旦暮死皆不可知然余四方之人也
無家屬僮僕於此所頼以供朝夕者皆本院之僧是
故豫為之約約曰我在則事體在我人之敬慢亦在
我我若有德人則敬我汝等縱不德人亦看不見也
我若無德人則我慢縱汝等眞實有德人亦看不見

卷七002-1

也所係皆在我故我只管得我立身無愧耳雖不能
如古之高賢但我靑天白日心事人亦難及故此間
大賢君子皆能恕我而加禮我若我死後人皆惟爾
軰之觀矣可復如今日乎且汝等今日亦自不暇終
年修理佛殿塑像請經鑄鐘鞔皷并早晚服事老人
一動一息恐不得所固忙忙然無有暇刻矣今幸諸
事粗具塔屋巳成若封塔之後汝等早晚必然守塔
人不見我只看見汝則汝等一言一動可苟乎哉汝
等若能加謹僧律則人因汝敬并益敬我反思我矣

卷七002-2

不然則豈但不汝敬將我此龍湖上院即同興福等
寺應付僧一様看了也其為辱門敗種寜空此院置
此塔無人守護可矣吾為此故豫設戒約付常融常
中常守懷捷懷林懷善懷珠懷玉等若余幾衆我死
後無人管理自宜遣之復還原處不必强也葢年幼
人須有本師管轄方可成器又我死後勢益淡薄少
年人或難當抵也若能聽約忍饑和衆則雖十方賢
者亦宜畱與共聚况此數衆與下院之衆乎第恐其
不肯或不能是以趂早言之

卷七003-1

　　一早晚功課
具上院約朿冊中不復再列
　　一早晚山門
山門照舊關鎖非水火緊急不得擅開非熟客與檀
越為焼香禮拜來者不得擅開若為看境而來境在
湖上之山潭下之水盡在上院山門之外任意請看
不勞敲門與開門也逺者欲做飯吃則過橋即是柳
塘先生祠看祠有僧來客可辦柴米令跟隨人役焼
茶煑飯彼中自有鍋竈亦不勞扣門矣何也山僧不

卷七003-2

知敬客禮數恐致得罪耳
　　一早晚禮儀
除挑水舂米作務照常外其餘非禮佛即靜坐也非
看經即經行念佛也俱是整頓僧衣與接客等矣豈
可效鄉間老以為無事便縱意自在乎與其嬉笑無
寧耻□此實言也其坐如山其行如蟻其立如柱其
止如釘則坐止行立如法矣我旣不自慢人誰敢慢
我有飯吃飯無飯吃粥有銀則糴無銀則化化不出
米則化出飯化不出飯則化出粥化不出粥則化出

卷七004-1

菜化不出菜則端坐而餓死此釋迦律儀也不法釋
迦而法積攢俗僧可乎此特不肯餓死後日又不飽
死不病死乎緫有一日死不必怕餓死也旣不怕餓
死又故為終日馳逐乎是故不許輕易出門除人家
拜望禮節與僧家無干不必出門往看外若稱要到
某庵某處會我師父或師兄師弟者皆不許只許師
父暫時到院相看逺者留一宿近者一飯即請回若
俗家父母兄弟非辦齋不許輕易入門相見若無故
而時常請假欲往黃栢山欲往東山欲往維摩庵等

卷七004-2

處者即時逐遣之去寜可無人守塔不可容一不守
戒約之僧寜可終身只四五衆不可妄添不受約一
人夫旣不許到師父住處矣况俗家乎如此則終日
鎖門出門亦自希矣不但身心安閒志意專一久則
自覺便宜亦不耐煩見世上人矣有何西方不可到
大事不可明乎試反而視世間僧日日遨遊街市當
自汗流羞耻之化他日之錢米養不惜羞之和尚出
入公私之門粧飾狗臉之行與衙門口積年奚殊也
彼為僧如是我為僧不如是不但修行所宜體靣亦

卷七005-1

自超越起人敬畏何苦而不肯閉門靜坐乎旣終日
閉門亦自然無客萬一有仕人或鄉先生來不得不
開門者彼見我如此亦自然生渇仰矣雖相見何妨
耶接鄉士夫則稱老先生接春元及文學則稱先生
此其待之者重矣若稱之以老爹相公反輕之耳且
旣為佛子又豈可與奴隸軰同口稱聲耶我自重人
自重我我自輕人亦輕我理之所必至也閉門靜坐
寂然無聲終年如此神猶欽仰何况於人大上出世
為眞佛其次亦不為世人輕賤我願足矣區區藏屍

卷七005-2

塔屋有守亦可無守亦可何足重乎若本縣經過有
公務者自有下院衆人迎接非守塔僧所當聞若其
眞實有高興欲至塔前禮拜者此佛子也大聖人也
急宜開門延入以聖人待之烹茶而焼好香與事佛
等始為相稱迎送務盡禮談佛者呼之為佛爺講道
學者呼之為老先生不講學不談佛但其人有氣槩
欲見我塔者則呼之為老大人五衆齊出與施禮三
衆卽退而辦茶惟留常融懷林二人安客坐而陪之
融隅坐林傍坐俱用漆椅不可用凳陪客坐也有問

卷七006-1

乃答不問卽嘿安閒自在從容應對不敢慢之不可
敬之敬之則必以我為有所求甚不可也
　　一早晚佛燈
夫燈者所以繼明於晝夜而並明於日月者也故日
能明於晝而不能照重隂之下月能明於夜而不能
照殿屋之中所以繼日月之不照者非燈乎故謂之
曰日月燈明佛葢以佛譬日月燈稱佛之如燈如日
月也日月有所不照惟燈繼之然後無所不照非謂
日月可無而燈獨不可無也今事佛者相沿而不知

卷七006-2

其義以謂常明燈者但是燈光而不復論有日月乃
晝夜然燈不息則日月俱廢矣非但月為無用之灮
而日亦為無益之明矣故今只令然燈於夜晝則不
敢然以佛常如日也只令然燈於晦望之前後十餘
夜卽不敢然以佛之常如月也惟隣晦朔前後半餘
月然燈徹旦以佛之常如燈也則允矣足稱日月燈
明佛矣
　　一早晚鐘鼓
夫山中之鐘鼓卽軍中之號令天中之雷霆也電雷

卷七007-1

一奮則百榖草木皆甲折號令一宣則百萬齊聲山
川震沸山中鐘鼓亦猶是也未鳴之前寂寥無聲萬
慮俱息一鳴則蝶夢還周耳目煥然攺觀易聽矣縱
有襍念一擊遂忘縱有愁思一搥便廢縱有狂志悅
色一聞音聲皆不知何處去矣不但爾山寺僧衆然
也遠者近者孰不聞之聞則自然悲仰亦且囘心易
向知身世之無幾悟勞攘之無由矣然則山中鐘鼓
所係匪鮮淺也可聽小沙彌軰任意亂敲乎輕重疾
徐自有尺度輕能令人喜重能令人懼疾能令人趨

卷七007-2

徐能令人息直與軍中號令天中雷霆等耳可輕乎
哉雖曰遠近之所望而敬者僧之律行然聲音之道
原與心通未有平素律行僧寶而鐘鼓之音不淸越
而和平也旣以律行起人畏敬於先又聽鐘鼓和鳴
於淸晨良霄之下時時聞此則時時熏心朝朝暮暮
聞此則朝朝暮暮感悅故有不待入門禮佛見僧而
濳脩頓攺者此鐘鼓之音為之也所係誠非細也不
然我之撞鐘擊鼓如同兒戲彼反怒其驚我眠而聒
我耳反令其生躁心矣

卷七008-1

　　一早晚守塔
封塔後卽祀木主以百日為度早晚俱燒香惟中午
供飯一盞淸茶一甌豆豉少許上懸瑠璃我平生不
愛人哭哀哀不愛人閉眼愁眉作婦人女子賤態丈
夫漢喜則淸風朗月跳躍歌舞怒則迅雷呼風鼓浪
崩沙如三軍萬馬聲沸數里安得有此俗氣况出家
人哉且人生以在世為客以死為歸歸家則喜而相
慶亦自謂得所而自慶也又况至七八十而後歸其
為慶幸益以無涯若復有傷感者是不欲我得所也

卷七008-2

豈出家人之所宜乎古有死而念佛相送卽今人出
郭作歌送客之禮生死一例苟送客而哀興豈不重
難為客耶客旣不樂主人亦何好也是以再四叮嚀
非怕汝等哭也恐傷我歸客之心也惟當思我所嗜
者我愛書四時祭祀必陳我所親校正批點與繤集
抄錄之書于供卓之右而置常穿衣裳于供卓之左
早陳設至晚便収每年共十三次祭祀雖名為祭祀
亦只是一飯一茶一少許豆豉耳但我愛香須燒好
香我愛錢須燒好紙錢我愛書須牢収我書一卷莫

卷七009-1

輕借人時時搬出日頭晒晒乾便収訖雖莊純甫近
來以教子故亦肯看書要書但決不可與之且彼亦
不知我死縱或於别處聞知我死而來亦不可與以
我書李四官若來呌他勿假哭作好看汝等亦決不
可遣人報我死我死不在今日也自我遣家眷囘鄉
獨自在此落髮為僧時卽是死人了也巳欲他軰皆
以死人待我了也是以我至今再不曾遣一力到家
者以謂巳死無所用顧家也故我嘗自謂我能為忠
臣者以此能忘家忘身之念卜之也非欺誕說大話

卷七009-2

也不然晉江雖遠不過三千餘里遣一僧持一金卽
到矣予豈惜此小費哉不過以死自待又欲他軰以
死待我則彼此兩無牽挂出家者安意出家在家者
安意做人家免道途之勞費省江湖之風波不徒可
以成就彼是亦彼之所以成就我也何也彼勞苦則
我心亦自愁苦彼驚懼則我心亦自疑懼彼不得安
意做人家我亦必以為使彼不得做人家者我陷之
也是以不願遣人往問之其不肯遣人往問之者正
以絕之而使之不來也莊純甫不曉我意猶以世俗

卷七010-1

情禮待我今巳到此三次矣其家旣窮來時必假借
路費借倩家人非四十餘日不得到此非一月日不
好遽囘又非四五十日未易抵家審如此則我只宜
在家出家矣何必如此以害莊純甫乎故毎毎到此
則我不樂甚也亦以使之不敢復來故也旣不肯使
之來此又豈肯遣人往彼乎一向旣不肯遣人往彼
今日又豈可遣人往彼報死乎何者摠之我死不在
今日也我死旣不在今日何謂封塔而乃以死待我
也則汝等之當如平日又可知也待我如平日事我

卷七010-2

如生前言語不苟行事不苟比舊更加謹愼使人人
咸曰龍湖僧之守禁戒也如此龍湖僧之不謬為卓
吾侍者也又如此其為喜悅我也甚矣又何必以不
復見我為苦而生悲愴也我之形雖不可復見而我
心則開卷卽在矣讀其書見其人精神且千萬倍若
彼形骸外矣又何如我書乎况讀其豫約守其戒禁
則卓吾老子終日對面十目視之無有如其顯十手
指之無有如其親者又何必悲戀此一具瘦骨柴頭
以為能不忘老子也耶勉之戒之我初至麻城曾承

卷七011-1

庵創買縣城下今添葢樓屋所謂維摩庵者皆是周
友山物余巳别有維摩庵創建始末一書寄北京與
周友山矣中間開載布施事頗詳悉其未悉者又開
具緣薄中先寄周友山于川中二項兼查則維摩庵
布施功德主亦昭昭可案覆而審不得没其實也創
建始末尚有兩册一册留龍湖上院為照一册以待
篤實僧能堅守樓屋靜室者然後當友山面前給與
之世間風俗日以偷薄不守本分雖百姓亦難何况
出家者謹守淸規莫亂収徒衆以為能縱不能學我

卷七011-2

一分半分亦當學我一厘兩厘何苦勞勞碌碌日夜
不止也在家之人尚為有妻兒親眷等衣食人情逼
迫無措我出家人一身亦不曾出一丁銀米之差若
不知休非但人禍天必刑之難逃免也周友山旣捨
此庵不是小事此庵見交銀七十二兩與曾劉二家
矣可輕視之歟夫友山之所以敬我者以我稍成一
箇人也我之所以不囘家不他往者以友山之知我
也我自幼寡交少知遊稍長從薄宦於外雖時時有
敬我者然亦皮膚麄淺視我耳深知我者無如周友

卷七012-1

山故我不還家不復别往尋朋友也想行遍天下亦
只如此巳矣且友山非但知我亦甚重我夫士為知
巳死何也知巳之難遇也今士子得一科第便以所
取座主為親爺娘終身不能忘提學官取之為案首
卽以提學官為恩師事之如事父兄以其知巳也以
文相知猶然如此况心相知哉故天下未有人而不
喜人知巳者則我之不歸家又可知矣今世不察旣
以不歸家病我家中鄉里之人又以不歸家為我病
我心中只好自問自答曰爾若知我取我為案首我

卷七012-2

自歸矣何必苦勸我歸也然友山實是我師匪但知
我巳也彼其退藏之密實老子之後一人我自望之
若跂尤不欲歸也爾等謹守我塔長守淸挸友山在
世定必護爾爾等保無恐也劉近城是信愛我者與
楊鳳里實等梅澹然是出世丈夫雖是女身然男子
未易及之今旣學道有端的知見我無憂矣雖不曾
拜我為師彼知我不肯為人師也然巳時時遣人走
三十里問法余雖欲不答得乎彼以師禮黙黙事我
我縱不受半箇徒弟於世間亦難以不答其請故凢

卷七013-1

答彼請教之書彼以師稱我我亦以澹然師答其稱
終不欲犯此不為人師之戒也嗚呼不相見而相師
不獨師而彼此皆以師稱亦異矣於澹然稱師者澹
然巳落髮為佛子也於衆位稱菩薩者衆位皆在家
故稱菩薩也然亦眞正是菩薩家殷而門戶重卽親
戚往來常禮亦自無閑曠之期安得時時聚首共談
此事乎不聚而談則退而看經教時時問話皆有的
據此豈可以好名稱之夫卽使好名而後為巳是天
下竒男子所希有之事况實在為生死起念早晚惟

卷七013-2

向佛門中勤渠拜請者乎敬之敬之亦以衆菩薩女
身也又是有親戚愛妬不等生出閒言長語不可耳
聞也猶然不一理會只知埋頭學佛道作出世人况
爾等出家兒並無一事安可不究心安可不念佛耶
我有西方訣最說得親切念佛求生西方者須知此
趣向則有端的志氣矣不然雖曰脩西方亦是一句
見成語居故念佛者定須攪通了西方訣方為眞脩
西方之人夫念佛者欲見西方彌陀佛也見阿彌陀
佛了卽是生西方了無别有西方可生也見性者見

卷七014-1

自性阿彌陀佛也見自性阿彌陀佛了卽是成佛了
亦無别有佛可成也故脩西方者總為欲見佛耳雖
只得面見彼佛阿彌陀然卽常在佛之旁又豈有不
得見自巳佛之理耶時時目擊時時耳聞時時心領
而意會無襍學無襍事一日聽之百日亦聽之一刧
伴之百萬刧亦與之伴心志純一再無别有往生之
想矣不成佛更何待耶故凢成佛之路甚多更無有
念佛一件直截不蹉者是以大地衆生咸知脩習此
一念也然問之最聰明靈利肯念佛者竟無一人曉

卷七014-2

了此意則雖念佛何益旣不以成佛為念而妄謂佛
是決不可成之物則雖生西方欲以奚為縱得至彼
亦自不肯信佛言語自然復生别想欲往别處去矣
卽見佛猶不見也故世之念佛脩西方者可笑也決
萬萬無生西方之理也縱一日百萬聲佛百事不理
專一如此然我知其非往生之路也須是發願欲求
生西方見佛而時時聽其教旨半言不敢不信不敢
不理會乃是求往生之本願正經主意耳以上雖說
守塔事而終之以脩淨土要訣葢皆前賢之所未發

卷七015-1

故詳列之以為早晚念佛之因
　　一感慨平生
善因等衆菩薩見我涅槃必定差人來看夫諸菩薩
甚難得若善因者以一身而綜數産纎悉無遺以冡
婦而養諸姑昏嫁盡禮不但各無間言亦且咸得歡
心非其本性和平眞心孝友安能如此我聞其才力
其識見大不尋常而善因固自視若無有也時時至
繡佛精舍與其妹澹師窮究眞乘必得見佛而後巳
故我猶眞心敬重之此皆爾等所熟聞非千里以外

卷七015-2

人百年以遠事或出傳說未可信也爾等但說出家
便是佛了便過在家人了今我亦出家寧有過人者
葢大有不得巳焉耳非以出家為好而後出家也亦
非以必出家乃可脩道然後出家也在家不好脩道
乎緣我平生不愛屬人管夫人生出世此身便屬人
管了幼時不必言從訓蒙師時又不必言旣長而入
學卽屬師父與提學宗師管矣入官卽為官管矣棄
官囘家卽屬本府本縣公祖父母管矣來而迎去而
送出分金擺酒席出軸金賀壽旦一毫不謹失其歡

卷七016-1

心則禍患立至其為管朿至入木埋下土未巳也管
朿得更苦矣我是以寧飄流四外不歸家也其訪友
朋求知巳之心雖切然巳亮天下無有知我者只以
不願屬人管一節旣棄官又不肯囘家乃其本心實
意特以世人難信故一向不肯言之然出家遨遊其
所遊之地亦自有父母公祖可以管攝得我故我於
鄧鼎石初履縣時雖身不敢到縣庭然彼以禮帖來
我可無名帖答之乎是以書名帖不敢曰侍生侍生
則太尊巳不敢曰治生治生則自受縳尋思四字囘

卷七016-2

答之曰流寓客子夫流寓則古今時時有之目今郡
邑誌書稱名宦則必繼之以流寓也名宦者賢公祖
父母也流寓者賢隱逸名流也有賢公祖父母則必
有賢隱逸名流書流寓則與公祖父母等稱賢矣宦
必有名乃紀非名宦則不紀故曰名宦若流寓則不
問可知其賢故但曰流寓蓋世未有不是大賢高品
而能流寓者晦庵婺源人而終身延平蘇子瞻兄弟
俱眉州人而一葬郟縣一葬頴州不特是也邵康節
范陽人也司馬君實陝西夏縣人也而皆終身流寓

卷七017-1

洛陽與白樂天本太原人而流寓居洛一矣孰謂非
大賢上聖而能隨寓皆安者乎是以不問而知其賢
也然旣書流寓矣又書客子不巳贅耶蓋流而寓矣
非築室而居其地則種地而食其毛欲不受其管朿
又不可得也故兼稱客子則知其為旅寓而非眞寓
如司馬公邵康節之流也去住時日久近皆未可知
縣公雖欲以父母臨我亦未可得旣未得以父母臨
我則父母雖尊其能管朿得我乎故兼書四字而後
作客之意與不屬管朿之情暢然明牛然終不如落

卷七017-2

髮出家之為愈蓋落髮則雖麻城本地之人亦自不
受父母管朿况别省之人哉或曰旣如此在本鄉可
以落髮又何必麻城噫我在此落髮猶必設盡計校
而後刀得臨頭鄧鼎石見我落髮泣涕甚哀又述其
母之言曰爾若說我乍聞之整一日不吃飯飯來亦
不下咽李老伯決定留髮也且汝若能勸得李老伯
蓄髮我便說爾是箇眞孝子是箇第一好官嗚呼余
之落髮豈容易哉余惟以不肯受人管朿之故然後
落髮又豈容易哉寫至此我自酸鼻爾等切勿以落

卷七018-1

髮為好事而輕易受人布施也雖然余之多事亦巳
極矣余惟以不受管朿之故受盡磨難一生坎坷將
大地為墨難盡寫也為縣博士卽與縣令提學觸為
太學博士卽與祭酒司業觸如秦如陳如潘如吕不
一而足矣司禮曹務卽與高尚書殷尚書王侍郎萬
侍郎盡觸也高殷皆入閣潘陳呂皆入閣高之掃除
少年英俊名進士無數矣獨我以觸迕得全高亦人
傑哉最苦者為員外郎不得尚書謝大理卿董幷汪
意謝無足言矣汪與董皆正人不宜與余抵然彼二

卷七018-2

人者皆急功名淸白未能過人而自賢則十倍矣予
安得免觸耶又最苦而遇尚書趙趙于道學有名孰
知道學益有名而我之觸益又甚也最後為郡守卽
與廵撫王觸與守道駱觸王本下流不必道矣駱最
相知其人最號有能有守有文學有實行而終不免
與之觸何耶渠過於刻厲故遂不免成觸也渠初以
我為淸苦敬我終反以我為無用而作意害我則知
有巳不知有人今古之號為大賢君子徃徃然也記
予嘗苦勸駱曰邊方襍夷法難盡執日過一日與軍

卷七019-1

與夷共享太平足矣仕於此者無家則難住擕家則
萬里崎嶇而入狼狽而去尤不可不體念之但有一
能卽為賢者豈容備責但無人告發卽裝聾啞何須
細問葢淸謹勇往只可責巳不可責人若盡責人則
我之淸能亦不足為美矣况天下事亦只宜如此耶
嗟嗟孰知予竟以此相觸也哉雖相觸然使余得以
薦人必以駱為薦首也此余平生之大略也上之不
能如東方生之避世金馬門以萬乘為僚友含垢忍
耻遊戲仕路最上又不能如胡廣之中庸梁江總之

卷七019-2

頭黑馮道之五代貪祿而不能忍詬其得免於虎口
亦天之幸耳旣老而思勝筭就此一著巳非上策爾
等安得知耶故予嘗謂世間有三種人決宜出家非
三種而出家非避難卽無計治生利其閒散可以成
就吾之懶也無足言也三種者何蓋世有一種如梅
福之徒以生為我酷形為我辱智為我毒身為我桎
梏的然見身世之為贅疣不得不棄官而隱夫洪崖
玉笥之間者一也又有一種如嚴光阮籍陳摶邵雍
軰苟不得比于吕尚之遇文王管仲之遇齊桓孔明

卷七020-1

之遇先生傳說之遇高宗則寧隱無出故夫子曰居
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女則何以哉又曰沽之哉我
待價者也是以孔子終身不仕而隱也其曰有道則
仕無道則懷不過以贊伯玉等云耳若夫子苟不遇
知巳善價則雖有道之世不肯沽也此又一種也夫
天下曷嘗有知巳之人哉况眞為天下知巳之主歟
其不得不隱居于巖穴釣臺蘇門之山固其所矣又
有一種則陶淵明軰是也亦貪富貴亦苦貧窮苦貧
窮故以乞食為耻而曰扣門拙言詞愛富貴故求為

卷七020-2

彭澤令因遣一力與兒而曰助汝薪水之勞然無耐
其不肯折腰何是以八十日便賦歸去也此又一種
也適懷林在傍研墨問曰不審和尚于此三種何居
余曰卓哉梅福莊周之見我無是也必遇知巳之主
而後出必有葢世眞才我無是才也故亦無是見也
其惟陶公乎夫陶公淸風千古余又何人敢稱庶幾
然其一念眞實受不得世間管朿則偶與同耳敢附
驥耶
　以上六條末條復潦倒哀鳴可知余言之不顧矣

卷七021-1

　勸爾等勿哭勿哀而我復言之哀哀眞情實意固
　自不可强也我願爾等勿哀又願爾等心哀心哀
　是眞哀也眞哀自難止人安能止
　寒燈小話
　　第一叚
九月十三夜大人患氣急獨坐更深向某軰言曰丘
坦之此去不來矣言未竟淚如雨下某謂大人莫太
感傷因為鄙俚之語以勸大人語曰這世界眞可哀
乾坤如許大好人難容載我勸大人莫太傷懷古來

卷七021-2

盡如此今日安足怪我量彼走盡天下無知巳必然
有時還來亂曰此說不然此人聰明大有才到處逢
人多相愛只恨一去太無情不念老人日夜難待十
五夜復聞人道有一老先生特地往丘家拜訪荊州
袁生且親下請書以邀之袁生拜旣不答召又不應
丘生又係一老先生通家子亦竟不與袁生商之傍
人相視莫不驚駭以為此皆人世所未有者大人謂
袁生只為不省人間禮數取怒於人是以遨遊至此
今又責之備袁生安所逃死耶嗟嗟袁生之難也烏

卷七022-1

得無罪乎懷林小沙彌從傍哂曰袁家丘家決定是
天上人初來下降人世者是以不省人世事也若是
世間人安有不省世間禮數之理某謂林言甚辯大
人曰林之言是也夫惟眞天上人是以不知有人世
事故世間人之所能知者天人不知世間人之所能
行者天人不能是以謂之天人也夫世間人之所能
知能行者天人旣巳不知不能則天人之所知者世
間人亦決不知天人之所能者世間人亦決不能若
慕天人以其所不知不能而復責天人以世之所共

卷七022-2

知共能是猶責人世以知能而復求其如天人之不
知與不能也不亦難歟則不惟天人失其為天人將
世間人亦失其為世間人矣是責備之過也吾謂不
如取天人之所獨知獨能者而以與之好而略其所
不知不能之不如世間人者而不為之求備焉則善
矣因感而賦詩三章以袪責備者之惑不是天人初
下世如何不省世人禮省得世人禮不難爾來我往
知禮矣旣不能知人世禮如何敢到人間世任爾胸
藏萬斛珠不如百拜頭至地去年曾有一新郎兩處

卷七023-1

奔波苦苦忙糞掃堆邊都是也痴人却說郎非常
　　第二叚
是夜懷林侍次見有猫兒伏在禪椅之下林曰這猫
兒日昌秪拾得幾塊帶肉的骨頭喫了便知痛他者
是和尚毎毎伏在和尚座下而不去和尚嘆曰人言
最無義者是猫兒今看養他顧他時他卽戀著不去
以此觀之猫兒義矣林曰今之罵人者動以禽獸奴
狗罵人强盜罵人罵人者以為至重故受罵者亦自
謂至重吁誰知此豈罵人語也夫世間穪有義者莫

卷七023-2

過於人你看他威儀禮貌出言吐氣好不和美憐人
愛人之狀好不切至只是還有一件不如禽獸奴狗
强盜之處葢世上做强盜者有二或被官司逼迫怨
氣無伸遂爾遁逃或是盛有才力不甘人下倘有一
箇半箇憐才者使之得以效用彼必殺身圖報不宜
忘恩矣然則以强盜罵人是不為罵人了是反為讚
嘆稱美其人了也狗雖人奴義性尤重守護家主逐
亦不去不與食喫彼亦無嗔自去喫屎將就度日所
謂狗不厭家貧是也今以奴狗罵人又豈當乎吾恐

卷七024-1

不是以狗罵人反是以人罵狗了也至於奴之一字
但為人使而不足以使人者咸謂之奴世間曷嘗有
使人之人哉為君者漢惟有孝高孝文孝武孝宣耳
餘盡奴也則以奴名人乃其本等名號而反怒人何
也和尚謂禽獸畜生强盜奴狗旣不足以罵人則當
以何者罵人乃為恰當林遂引數十種如蛇如虎之
類俱是罵人不得者直商量至夜分亦竟不得乃嘆
曰嗚呼好看者人也好相處者人也秪是一付肚腸
甚不可看不可處林曰果如此則人眞難形容哉世

卷七024-2

謂人皮包倒狗骨頭我謂狗皮包倒人骨頭未審此
罵何如和尚曰亦不足以罵人遂去睡
　　第三叚
守庵僧毎日齋皆取給於城內外人家供給盞飯推
其餘乃以飯往來方僧道侣是日道侣中有一人再
來索食守僧怒罵不巳大人聞之謂某軰曰不與食
亦罷何太辱罵也况有盞飯之餘乎因論及常志等
謂常志每借得銀物隨手輒盡此其視守僧之罵道
人較勝矣且常志等平日亦自謂能輕財好施當過

卷七025-1

守僧十倍也某謂此說未當要不過伯仲之間耳彼
守僧之罵道人傷于太儉者也但知為施主惜餘飯
而不知為施主廣積福但知化飯之難欲以飽其徒
不知受罵之苦反以傷佛心是太儉之故也若常志
軰但見假借名色以得人之銀若甚容易而不知屢
借名色以要人之銀人實難堪况慷他人之慨費别
姓之財於人為不情於巳甚無謂乎是太奢之過也
奢儉俱非何以稱常志之勝大人曰若如子言則輕
財之名不美乎彼固慕輕財之名而後為之者也其

卷七025-2

曰嗟哉是何言歟夫古之言輕財者必曰重義未有
無故而輕財者也故重義者必輕財而輕財者以重
義故是以有輕財重義之說有散財結客之說是故
范純佑麥舟之予以石曼卿故非石曼卿則一麥不
肯妄費矣魯子敬有一囷三千米之予以周公瑾故
非公瑾則一粒不肯妄費矣為公瑾是以結客故散
財為石曼卿是以重義故輕財今得人錢財視同糞
土豈為謀王圖伯用之以結客乎抑救災恤患而激
於義之不能以巳也要不過縱酒色之欲滋豪奴之

卷七026-1

貪亂而不理懦而不敢明耳何曾有一文施及於大
賢之待朝餔者此為浪費縱慾而借口輕財是天下
之浪子皆輕財之夫也反不如太儉者之為得故曰
與其奢也寧儉
　　第四叚
九月二十七日林隨長者遊至西城發足欲往萬壽
寺寺有僧長者每遊必至方者是日忽逢暴雨勢似
天以同來長者避雨于秀士門下不一盞茶雨過然
平地皆水可以行舟矣林啟長者曰此驟雨水未退

卷七026-2

不如升堂一坐稍待水退乃往長者登堂坐于中堂
之上時有老僕卽欲入報長者遽止之曰勿報我躱
雨至此權坐一時切勿報不報我尚多坐一時若報
主人出我不過一茶卽起矣偶宅中有老姆從內出
見是長者不覺發聲曰是卓吾老爹何不速報便畨
身入內口中道卓吾老爹在堂快報知快報知于時
主人出安座巳坐未一茶長者果起至道中問林曰
何此家婦人女子盡識李卓吾耶林曰偏是婦人女
子識得具丈夫相者反不識也此間男子見長者箇

卷七027-1

箇攅眉長者曰如爾言反比不得婦人耶林曰不然
男子慣見長者故作尋常看此老婦人乍見耳乍見
是以生希有想歡喜想也長者但自念果尋常乎希
有乎不必問林也若說男子不如婦人非矣長者曰
爾言是爾言是疾行至萬壽等會其僧其僧索書書
數紙巳其徒又索聯句聯句曰僧卽俗俗卽僧好箇
道塲爾為爾我為我大家遊戲是夜雨不止雨點大
如車輪長者肩輿淋漓帶雨而歸大呌于輿上曰子
看我與爾共作雨中遊何如林對曰眞可為遊戲三

卷七027-2

昧大神通自在長者矣







李温陵集卷之七

卷七028-1

(空白頁)

卷八001-2

李温陵集卷之八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
　　卓吾論略(滇中作)
孔若谷曰吾猶及見卓吾居士能論其大略云居士
别號非一卓吾特其一號耳卓又不一居士自稱曰
卓載在仕籍者曰篤雖其鄉之人亦或言篤或言卓
不一也居士曰卓與篤吾土音一也故鄉人不辯而
兩稱之予曰此易矣但得五千絲付鐡匠衚衕梓人

卷八002-1

攺正矣居士笑曰有是乎子欲吾以有用易無用乎
且夫卓固我也篤亦我也稱我以卓我未能也稱我
以篤亦未能也予安在以未能易未能乎故至于今
竝稱卓篤焉居士生大明嘉靖丁亥之歲時維陽月
得全數焉生而母太宜人徐氏没幼而孤莫知所長
長七歲隨父白齋公讀書歌詩習禮文年十二試老
農老圃論居士曰吾時巳知樊遲之問在荷蕢丈人
間然而上大人丘乙巳不忍也故曰小人哉樊須也
則可知矣論成遂為同學所稱衆謂白齋公有子矣

卷八002-2

居士曰吾時雖幼早巳知如此臆說未足為吾大人
有子賀且彼賀意亦太鄙淺不合於理彼謂吾利口
能言至長大或能作文詞慱奪人間富若貴以救賤
貧耳不知吾大人不為也吾大人何如人哉身長七
尺目不苟視雖至貧輒時時脫吾董母太宜人簪珥
以急朋友之婚吾董母不禁也此豈可以世俗胸腹
窺測而預賀之哉稍長復憒憒讀傳註不省不能契
朱夫子深心因自怪欲弃置不事而閒甚無以消歲
日乃嘆曰此直戯耳但剽竊得濫目足矣主司豈一

卷八003-1

一能通孔聖精藴者邪因取時文尖新可愛玩者日
誦數篇臨塲得五百題旨下但作繕寫謄錄生卽高
中矣居士曰吾此幸不可再僥也且吾父老弟妹婚
嫁各及時遂就祿迎飬其父婚嫁弟妹各畢居士曰
吾初意乞一官得江南便地不意走共城萬里反遺
父憂雖然共城宋李之才宦遊地也有邵尭夫安樂
窩在焉尭夫居洛不遠千里就之才問道吾父子儻
亦聞道於此雖萬里可也且聞邵氏苦志叅學晚而
有得乃歸洛始婚娶亦旣四十矣使其不聞道則終

卷八003-2

身不娶也予年二十九而喪長子且甚戚夫不戚戚
於道之謀而惟情是念視康節不益愧乎安樂窩在
蘇門山百泉之上居士生於泉泉為温陵禪師福地
居士謂吾温陵人當號温陵居士至是日逰遨百泉
之上曰吾泉而生又泉而官泉於吾有夙緣哉故自
謂百泉人又號百泉居士云在百泉五載落落竟不
聞道卒遷南雍以去數月聞白齋公没守制東歸時
倭夷竊肆海上所在兵燹居士間關夜行晝伏餘六
月方抵家抵家又不暇試孝子事墨衰率其弟若侄

卷八004-1

晝夜登陴擊柝為城守備城下矢石交米斗斛十千
無糴處居士家口零三十幾無以自活三年服闋盡
室入京蓋庻幾欲以免難云居京邸一閱月不得缺
嚢垂盡乃假館受徒館復十餘月乃得缺稱國子先
生如舊官未幾竹軒大父訃又至是日也居士次男
亦以病卒于京邸予聞之嘆曰嗟嗟人生豈不苦誰
謂仕宦樂仕宦若居士不乃更苦邪弔之入門見居
士無異也居士曰吾有一言與子商之吾先曾大父
大母没五十多年矣所以未歸土者為貧不能求葬

卷八004-2

地又重違俗恐取不孝譏夫為人子孫者以安親為
孝未聞以卜吉自衛暴露為孝也天道神明吾恐決
不肎留吉地以與不孝之人吾不孝罪莫贖矣此歸
必令三垂依土權置家室于河內分賻金一半買田
耕作自食予以半歸卽可得也第恐室人不從耳我
入不聽請子繼之居士入反覆與語黃宜人曰此非
不是但吾母老孀居守我我今幸在此猶朝夕泣憶
我雙眼肓矣若見我不歸必死語未終淚下如雨居
士正色不顧宜人亦知終不能迕也收淚攺容謝曰

卷八005-1

好好第見吾母道尋常無恙莫太愁憶他日自見吾
也勉行襄事我不歸亦不敢怨遂收拾行李托室買
田種作如其願時有權墨吏嚇富人財不遂假借漕
河名色盡徹泉源入漕不許留半滴溝洫間居士時
相見雖竭情代請不許計自以數畒請必可許也居
士曰嗟哉天乎吾安忍坐視全邑萬頃而令予數畒
灌漑豊收哉縱與必不受肎求之遂歸歲果大荒居
士所置田僅收數斛裨長女隨艱難日久食稗如食
粟二女三女遂不能下咽因病相繼夭死老媪有告

卷八005-2

者曰人盡饑官欲發粟聞其來者為鄧石陽推官與
居士舊可一請宜人曰婦人無外事不可且彼若有
舊又何待請邪鄧君果撥巳俸二星并馳書與僚長
各二兩者二至冝人以半糴粟半買花紡為布三年
衣食無缺鄧君之力也居士曰吾時過家畢葬幸了
三世業縁無宦意矣囬首天涯不勝萬里妻孥之想
乃復抵共城入門見室家歡甚問二女又知歸未數
月俱不育矣此時黃冝人淚相隨在目睫間見居士
色變乃作禮問葬事及其母安樂居士曰是夕也吾

卷八006-1

與室人秉燭相對眞如夢寐矣乃知婦人勢逼情眞
吾故矯情鎭之到此方覺屐齒之折也至京補禮部
司務人或謂居士曰司務之窮窮于國子雖子能堪
忍獨不聞焉徃而不得貧賤語乎蓋譏其不知止也
居士曰吾所謂窮非世窮也窮莫窮于不聞道樂莫
樂於安汝止吾十年餘奔走南北秪為家事全忘却
温陵百泉安樂之想矣吾聞京師人士所都葢將訪
而學焉人曰子性大窄常自見過亦時時見他人過
苟聞道當自宏闊居士曰然予實窄遂以宏父自命

卷八006-2

故又為宏父居士焉居士五載春官潜心道妙憾不
得起白齋公於九原故其思白齋公也益甚又自號
思齋居士一日告我曰子知我久我死請以誌囑雖
然予若死于朋友之手一聽朋友所為若死于道路
必以水火葬決不以我骨貽累他方也墓誌可不作
作傳其可予應曰予何足以知居士哉他年有顧虎
頭知居士矣遂著論論其大畧後予遊四方不見居
士者久之故自金陵巳後皆不撰述或曰居士死于
白下或曰尚在滇南未死也

卷八007-1

　　論政篇為羅姚州作
先是楊東淇為郡南充陳君實守是州與别駕張馬
平博士陳名山皆卓然一時可謂盛矣今三十餘年
而君來為州守予與周君張君各以次先後並至諸
父老有從旁竊嘆者曰此豈有似於曩時也乎何其
濟濟尤盛也未幾唐公下車復爾相問予乃驟張之
曰此間官僚皆數十年而一再見者也願公加意培
植于上勿生疑貳足矣惟予知府一人不類雖然有
多賢足以上人為予夾輔雖不類庸何傷唐公聞予

卷八007-2

言而壯之是春兩臺復命君與諸君俱蒙禮待雖予
不類亦竊濫及前年之言迨合矣予固因彚次其語
以為君與諸君賀而獨言予之不類者以質于君焉
盖予嘗聞于有道者而深有感于因性牗民之說焉
夫道者路也不止一途性者心所生也亦非止一種
巳也有仕於土者乃以身之所經歷者而欲人之同
往以巳之所種藝者而欲人之同灌溉是以有方之
治而馭無方之民也不亦昧于理歟且夫君子之治
本諸身者也至人之治因乎人者也本諸身者取必

卷八008-1

于巳因乎人者恒順于民其治效固巳異矣夫人之
與巳不相若也有諸巳矣而望人之同有無諸巳矣
而望人之同無此其心非不恕也然此乃一身之有
無也而非通於天下之有無也而欲為一切有無之
法以整齊之惑也於是有條教之繁有刑法之施而
民日以多事矣其智而賢者相率而歸吾之教而愚
不肖則逺矣於是有旌别淑慝之令而君子小人從
此分矣豈非别白太甚而導之使爭乎至人則不然
因其政不易其俗順其性不拂其能聞見熟矣不欲

卷八008-2

求知新于耳目恐其未窹而驚也動止安矣不欲重
之以桎梏恐其縶而顚且仆也今予之治郡也取善
太恕而疾惡也過嚴夫取善太恕似矣而疾人之惡
安知巳之無惡乎其于反身之治且未之能也况望
其能因性以牗民乎予是以益懼不類而切倚仗于
君焉吾聞君生長劔門旣壯而仕經太華而獨觀昭
曠于衡岳之巔其中豈無至人可遇而不可求者與
君談說及此乎不然何以兩宰疲邑一判衡州而民
誦之至今也意者君其或有所遇焉則予言為贅如

卷八009-1

其不然則予之所聞于有道者詳矣君其果有當于
心乎否也夫君而果有當于心也則予雖不類庸何
傷乎
　　何心隱論
何心隱即梁汝元也予不識何心隱又何以知梁汝
元哉姑以心隱論之世之論心隱者高之者有三其
不滿之者亦有三高心隱者曰凡世之人靡不自厚
其生公獨不肻治生公家世饒財者也公獨棄置不
事而直欲與一世賢聖共生于天地之間是公之所

卷八009-2

以厚其生者與世異也人莫不畏死公獨不畏而直
欲博一死以成名以為人盡死也百憂愴心萬事瘁
形以至五内分裂求死不得者皆是也人殺鬼殺寧
差别乎且斷頭則死斷腸則死孰快百藥成毒一毒
而藥孰毒烈烈亦死冺冺亦死孰烈公固審之熟矣
宜公之不畏死也其又高之者曰公誦法孔子者也
世之法孔子者法孔子之易法者耳孔子之道其難
在以天下為家而不有其家以群賢為命而不以田
宅為命故能為出類拔萃之人為首出庻物之人為

卷八010-1

魯國之儒一人天下之儒一人萬世之儒一人也公
旣獨為其難者則其首出于人者以是其首見怒于
人者亦以是矣公烏得免死哉削跡伐木絕陳畏匡
孔聖之幾死者亦屢其不死者幸也幸而不死人必
以為得正而斃矣不幸而死獨不曰仁人志士有殺
身以成仁者乎死得其死公又何辭也然則公非畏
死也非不畏死也任之而巳矣且夫公既如是而生
矣又安得不如是而死乎彼謂公欲求死以成名者
非也死則死矣此有何名而公欲死之歟其又高之

卷八010-2

者曰公獨來獨往自我無前者也然則仲尼雖聖效
之則為顰學之則為步醜婦之賤態公不爾為也公
以為世人聞吾之為則反以為大怪無不欲起而殺
我者而不知孔子巳先為之矣吾故援孔子以為法
則可免入室而操戈然而賢者疑之不賢者害之同
志終鮮而公亦竟不幸為道以死也夫忠孝節義世
之所以死也以有其名也所謂死有重于泰山者是
也未聞有為道而死者道本無名何以死為公今巳
死矣吾恐一死而遂湮滅無聞也今觀其時武昌上

卷八011-1

下人幾數萬無一人識公者無不知公之為寃也方
其揭榜通衢列公罪狀聚而觀者咸指其誣至有噓
呼叱咤不欲觀焉者則當日之人心可知矣由祁門
而江西又由江西而南安而湖廣沿途三千餘里其
不識公之靣而知公之心者三千餘里皆然也非惟
得罪於張相者有所憾於張相而云然雖其深相信
以為大有功於社稷者亦猶然以此舉為非是而咸
謂殺公以媚張相者之為非人也則斯道之在人心
眞如日月星辰不可以盖覆矣雖公之死無名可名

卷八011-2

而人心如是則斯道之為也孰能遏之然公豈誠不
畏死者時無張子房誰為活項伯時無魯朱家誰為
脫季布吾人因是而益信談道者之假也由今而觀
彼其含怒稱寃者皆其未甞識靣之夫其坐視公之
死反從而下石者則盡其聚徒講學之人然則匹夫
無假故不能掩其本心談道無眞故必欲剗其出類
又可知矣夫惟世無眞談道者故公死而斯文遂喪
公之死顧不重耶而豈直泰山氏之比哉此三者皆
世之賢人君子猶能與匹夫同其眞者之所以高心

卷八012-1

隱也其病心隱者曰人倫有五公舍其四而獨置身
于師友賢聖之間則偏枯不可以為訓與上誾誾與
下侃侃委虵之道也公獨危言危行自貽厥咎則明
哲不可以保身且夫道本人情學貴平易繩人以太
難則畔者必衆責人于道路則居者不安聚人以貨
財則貪者競起亡固其自取矣此三者又世之學者
之所以為心隱病也吾以為此無足論矣此不過世
之庸夫俗子衣食自耽身口是急全不知道為何物
學為何事者而敢妄肆譏詆則又安足置之齒頰間

卷八012-2

耶獨所謂高心隱者似亦近之而尚不能無過焉然
予未甞親覩其儀容靣聽其緒論而窺所學之詳而
遽以為過抑亦未可吾且以意論之以俟世之萬一
有知公者可乎吾謂公以見龍自居者也終日見而
不知濳則其勢必至于亢矣其及也宜也然亢亦龍
也非他物比也龍而不亢則上九為虚位位不可虚
則龍不容於不亢公宜獨當此一爻者則謂公為上
九之大人可也是又余之所以論心隱也
　　夫婦(因畜有感)

卷八013-1

夫婦人之始也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
兄弟有兄弟然後有上下夫婦正然後萬事無不出
于正夫婦之為物始也如此極而言之天地一夫婦
也是故有天地然後有萬物然則天下萬物皆生于
兩不生于一明矣而又謂一能生二理能生氣太極
能生兩儀何歟夫厥初生人惟是隂陽二氣男女二
命初無所謂一與理也而何太極之有以今觀之所
謂一者果何物所謂理者果何在所謂太極者果何
所指也若謂二生于一一又安從生也一與二為二

卷八013-2

理與氣為二陰陽與太極為二太極與無極為二反
覆窮詰無不是二又烏覩所謂一者而遽爾妄言之
哉故吾究物始而見夫婦之為造端也是故但言夫
婦二者而巳更不言一亦不言理一尚不言而况言
無無尚不言而况言無無何也恐天下惑也夫惟多
言數窮而反以滋人之惑則不如相忘于無言而但
與天地人物共造端于夫婦之間于焉食息於焉語
語巳矣易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
生資始資生變化無窮保合太和各正性命夫性命

卷八014-1

之正正于太和太和之合合于乾坤乾為夫坤為婦
故性命各正自無有不正者然則夫婦之所係為何
如而可以如此也夫可以如此也夫
　　鬼神論
生民之什云厥初生民時惟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
祀以祓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
載育時維后稷誕彌厥月首生如逹不圻不副無菑
無害以赫厥靈上帝不寧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誕寘
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誕寘之平林會伐平林誕寘之

卷八014-2

寒氷鳥覆翼之鳥乃去矣后稷呱矣實覃實訐厥聲
載路朱子曰姜嫄出祀郊禖見大人迹而履其拇遂
欣欣然如有人道之感於是有娠乃周人所由以生
之始也周公制祀典尊后稷以配天故作此詩以推
本其始生之祥由此觀之後稷鬼子也周公而上鬼
孫也周公非但不諱且以為至祥極瑞歌詠於郊禘
以享祀之而自謂文子文孫焉乃后世獨諱言鬼何
哉非諱之也未嘗通於幽明之故而知鬼神之情狀
也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使天下之人齋明盛

卷八015-1

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吾不與
祭如不祭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夫子之敬鬼神如此
使其誣之以為無則將何所不至耶小人之無忌憚
皆由于不敬鬼神是以不能務民義以致昭事之勤
如臨女以祈陟降之饗故又戒之曰務民之義敬鬼
神而逺之夫有鬼神而後有人故鬼神不可以不敬
事人即所以事鬼故人道不可以不務則凡數而瀆
求而媚皆非敬之之道也夫神道逺人道邇逺者敬
而疎之知其逺之近也是故惟務民義而不敢求之

卷八015-2

于逺近者親而務之知其邇之可遠也是故不事諂
瀆而惟致吾小心之翼翼今之不敬鬼神者皆是也
而未見有一人之能逺鬼神者何哉揲蓍布卦卜地
選勝擇日請時務索之冥冥之中以徼未涯之福欲
以遺所不知何人其諂瀆甚矣而猶故為大言以誑
人曰佛者為異端鬼神乃淫祀慢侮不信若靡有悔
一旦緩急手腳忙亂禱祀祈禳則此等實先奔走反
甚于細民之敬鬼者是何怪也然則其不能逺鬼神
者乃皆其不能敬鬼神者也若誠知鬼神之當敬則

卷八016-1

其不能務民之事者鮮矣朱子曰天卽理也又曰鬼
神者二氣之良能夫以天為理可也而謂祭天所以
祭理可與以鬼神為良能可也而謂祭鬼神是祭良
能可與且夫理人人同具若必天子而後祭天地則
是必天子而後可以祭理也凡為臣庶人者獨不得
與于有理之祭又豈可與然則理之為理亦大傷民
財勞民力不若無理之為愈矣圓丘方澤之設牲幣
爵號之陳大祀之典亦太不經駿奔執豆者亦太無
義矣國之大事在祀審如此又安在其為國之大事

卷八016-2

也我將我享維羊維牛不太可惜乎鐘鼓喤喤磬筦
將將又安見其能降福穰穰懐柔百神及河喬岳也
周頌曰念兹皇祖陟降庭止若衣服不神則皇祖陟
降誰授之衣昭事小心儼然如在其上者當從祼袒
之形文子文孫又安用對越為也商書曰兹予大享
于先生爾祖其從予享之周公之告太王王季文王
曰乃元孫不若旦多才多藝能事鬼神若非祖考之
靈赫然臨女則爾祖我祖眞同兒戲金縢策祝同符
新室上誑武王下誑召畢近誑元孫逺誑太王王季

卷八017-1

文王多材多藝之云眞矯誣也哉玄鳥之頌曰天命
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
方又曰濬哲維商長發其祥而朱子又解曰春分玄
鳥降有戎氏女簡狄高辛氏之妃也祈于郊禖鳦遺
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其後遂為有商氏而有天下嗚
呼周有天下歷年八百厚澤深仁鬼之嗣也商有天
下享祀六百賢聖之王六七繼作鳥之遺也一則祖
鳦一則祖敏後之君子敬鬼可矣
　　戰國論

卷八017-2

予讀戰國策而知劉子政之陋也夫春秋之後為戰
國旣為戰國之時則自有戰國之策盖與世推移其
道必爾如此者非可以春秋之治治之也明矣況三
王之世與五霸者春秋之事也夫五霸何以獨盛于
春秋也盖是時周室旣衰天子不能操禮樂征伐之
權以號令諸侯故諸侯有不令者方伯連帥率諸侯
以討之相與尊天子而協同盟然後天下之勢復合
于一此如父母臥病不能事事群小搆爭莫可禁阻
中有賢子自為家督遂起而身父母之任焉是以名

卷八018-1

為兄弟而其實則父母也雖若侵父母之權而實父
母賴之以安兄弟頼之以和左右童僕諸人賴之以
立則有勞于厥家大矣管仲相桓所謂首任其事者
也從此五覇迭興更相雄長夾輔王室以藩屏周百
足之蟲遲遲復至二百四十餘年者皆管仲之功五
覇之力也諸侯又不能為五覇之事於是有志在吞
周心圖混一如齊宣之所欲為者焉晉氏為三吕氏
為田諸侯亦莫之正也則安得不遂為戰國而致謀
臣策士于千里之外哉其勢不至混一故不止矣劉

卷八018-2

子政當西漢之末造感王室之將燬徒知羨三王之
盛而不知戰國之宜其見固巳左矣彼鮑吳者生于
宋元之季聞見塞胸仁義盈耳區區褒貶何足齒及
乃曾子固自負不少者也咸謂其文章本于六經矣
乃譏向自信之不篤邪說之當正則亦不知六經為
何物而但竊褒貶以繩世則其視鮑與吳亦魯衛之
人矣
　　兵食
民之初生若禽獸然宂居而野處拾艸木之實以為

卷八019-1

食且又無爪牙以供摶噬無羽毛以資翰蔽其不為
禽獸啖食者鮮矣夫天之生人以其貴于物也而反
遺之食則不如勿生則其勢自不得不假物以為用
而弓矢戈矛甲胄劔楯之設備矣葢有此生則必有
以養此生者食也有此身則必有以衛此身者兵也
食之急故井田作衛之急故弓矢甲胄興是甲胄弓
矢所以代爪牙毛羽之用以疾驅虎豹犀象而逺之
也民之得安其居者不以是與夫子曰足食足兵民
信之矣夫為人上而使民食足兵足則其信而戴之

卷八019-2

也何惑焉至于不得巳猶寜死而不離者則以上之
兵食素足也其曰去食去兵非欲去也不得巳也勢
旣出于不得巳則為下者自不忍以其不得巳之故
而遂不信于其上而儒者反謂信重于兵食則亦不
逹聖人立言之旨矣然則兵之與食果有二乎曰苟
為無兵食固不可得而有也然而兵者死地也其名
惡而非是則無以自衛其實美也美者難見而惡則
非其所欲聞惟下之人不欲聞以故上之人亦不肻
以出之于口況三令而五申之耶是故無事而教之

卷八020-1

兵則謂時方無事而奈何其擾我也其誰曰以佚道
使我雖勞不怨乎有事而調之兵則謂時方多事而
奈何其殺我也其誰曰以生道殺我雖死不怨殺者
乎凡此皆矯誣之語不過欲以粉飾王道耳不知王
者以道化民其又能違道以干百姓之譽乎要必有
神而明之使民宜之不賞而自勸不謀而同趨嘿而
成之莫知其然斯為聖人篤恭不顯之至德矣夫三
王之治本于五帝帝軒轅氏尚矣軒轅氏之王也七
十戰而有天下殺蚩尤于涿鹿之野戰炎帝于阪泉

卷八020-2

之原亦深苦衛生之難而旣竭心思以惟之矣以為
民至愚也而可以利誘至神也而不可以忠告於是
為之井而八分之使民咸知上之養我也然蒐狩之
禮不舉得無有傷吾之苗稼者乎且何以祭田祖而
告成歳也是故四時有田則四時有祭四時有祭則
四時有獵是獵也所以田也故其名曰田獵焉是故
國未甞有養兵之費而家家收獲禽之功上之人未
甞有治兵之名而人人皆三驅之選戈矛之利甲胄
之堅不待上之與也射疏及逺手輕足便不待上之

卷八021-1

試也攻殺擊刺童而習之白首而不相代不待上之
操也彼其視摶猛獸如摶田兎然又何有于即戎乎
是故入相反而出相呼疾病相視患難相守不待上
之教以人倫也折中矩而旋中規坐作進退無不如
志不待上之教以禮也歡欣燕樂鼓舞不倦不待耀
之以旌旗宣之以金鼓獻俘授馘而後樂心生也分
而為八家布而為八陣其中為中軍八首八尾同力
相應不待示之以六書經之以美法而後分數明也
此皆六藝之術上之所以衛民之生者然而聖人初

卷八021-2

未嘗敎之以六藝也文事武備一齊具舉又何待庠
序之設孝弟之申如孟氏畫虵添足之云乎彼自十
五歳以前俱巳熟試而閑習之矣而實不知上之使
也以謂上者養我者也至其家自為戰人自為兵禮
樂以明人倫以興則至于今凡幾千年矣而不知而
况當時之民與至矣聖人鼓舞萬民之術也盖可使
之由者同井之田而不可使之知者則六藝之精孝
弟忠信之行也儒者不察以謂聖人皆于農隙以講
武事夫蒐苗獮狩四時皆田安知田隙且自田耳曷

卷八022-1

嘗以武名曷嘗以武事講耶范仲淹乃謂儒者自有
名教何事於兵則巳不知兵之急矣張子厚復欲買
田一方自謂井田則又不知井田為何事而徒慕古
以為名秖益醜焉商君知之慨然請行專務攻戰而
决之以信賞必罰非不頓令秦强而車裂之慘秦民
莫哀則以不可使知者而欲使之知固不可也故曰
聖人之道非以明民將以愚之魚不可以脫于淵國
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至哉深乎歷世寳之太公望行
之管夷吾修之柱下史明之姬公而後流而為儒紛

卷八022-2

紜制作務以明民瑣屑煩碎信誓周章而軒轅氏之
政遂衰矣
　　雜說
拜月西廂化工也琵琶畫工也夫所謂畫工者以其
能奪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無工乎今夫天
之所生地之所長百卉具在人見而愛之矣至覓其
工了不可得豈其智固不能得之與要知造化無工
雖有神聖亦不能識知化工之所在而其誰能得之
由此觀之畫工雖巧巳落二義矣文章之事寸心千

卷八023-1

古可悲也夫且吾聞之追風逐電之足决不在于牝
牡驪黃之間聲應氣求之夫决不在于尋行數墨之
士風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字一句之奇若夫結
搆之密偶對之切依于理道合乎法度首尾相應虚
實相生種種禪病皆所以語文而皆不可以語于天
下之至文也雜劇院本遊戯之上乘也西廂拜月何
工之有盖工莫工于琵琶矣彼高生者固巳殫其力
之所能工而極吾才于旣竭者也夫惟作者窮巧極
工不遺餘力是故語盡而意亦盡詞竭而味索然亦

卷八023-2

隨以竭吾甞攬琵琶而彈之矣一彈而嘆再彈而怨
三彈而向之怨嘆無復存者此其故何邪豈其似眞
非眞所以入人之心者不深邪葢雖工巧之極其氣
力限量只可逹于皮膚骨血之間則其感人僅僅如
是何足怪哉西廂拜月乃不如是意者宇宙之内本
自有如此可喜之人如化工之于物其工巧自不可
思議爾且夫世之眞能文者比其初皆非有意於為
文也其胸中有如許無狀可怪之事其喉間有如許
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頭又時時有許多欲語而

卷八024-1

莫可所以告語之處蓄極積久勢不能遏一旦見景
生情觸目興歎奪他人之酒杯澆自巳之壘磈訴心
中之不平感數奇于千載旣巳噴玉唾珠昭囘雲漢
為章于天矣遂亦自負發狂大叫流涕慟哭不能自
止寕使見者聞者切齒咬牙欲殺欲割而終不忍藏
于名山投之水火予覽斯記想見其為人當其時必
有大不得意于君臣朋友之間者故借夫婦離合因
縁以發其端于是焉喜佳人之難得羨張生之奇遇
比雲雨之翻覆嘆今人之如土其尤可咲者小小風

卷八024-2

流一事耳至比之張旭張顚羲之獻之而又過之尭
夫云唐虞揖讓三杯酒湯武征誅一局棋夫征誅揖
讓何等也而以一杯一局覷之至眇小矣嗚呼今古
豪傑大抵皆然小中見大大中見小舉一毛端建寳
王刹坐微塵裡轉大法輪此自至理非干戲論倘爾
不信中庭月下木落秋空寂寞書齋獨自無賴試取
琴心一彈再鼓其無盡藏不可思議工巧固可思也
若彼作者吾安能見之與
　　玉合

卷八025-1

此記亦有許多曲折但當要緊處卻緩慢却泛散是
以未盡其美然亦不可不謂之不知趣矣韓君平之
遇栁姬其事甚奇設使不遇兩奇人雖曰奇亦徒然
耳此昔人所以歎恨于無緣也方君平之未得柳姬
也乃不費一毫力氣而遂得之則李王孫之奇千載
無其匹也迨君平之旣失柳姬也乃不費一時力氣
而遂復得之則許中丞之奇唯有崑崙奴千載可相
伯仲也嗚呼世之遭遇奇事如君平者亦豈少哉唯
不遇奇人卒致兩地含寃抱恨以死悲夫然君平者

卷八025-2

唯得之太易故失之亦易非許俊奇傑安得復哉此
許中丞所以更奇也
　　崑崙奴
許中丞片時計取柳姬使玉合重圓崑崙奴當時力
取紅綃使重關不阻是皆天地間緩急有用人也是
以謂之俠耳忠臣俠忠則扶顚持危九死不悔志士
俠義則臨難自奮之死靡他古今天下苟不遇俠而
妄委之終不可用也或不知其為俠而輕置之則亦
不肻為我死為我用也俠士之所以貴者才智兼資

卷八026-1

不難於死事而在於成事也使死而可以成事則死
眞無難矣使死而不足以成事則亦豈肯以輕死哉
貫高之必出張王審出張王而後絕吭以死者是也
若崑崙奴旣能成主之事又能完主之身則奴願畢
矣縱死亦有何難但郭家自無柰崑崙奴何耳劍術
縱精初何足恃設使無劍術郭家四五十人亦能柰
之何乎觀其酬對之語可見矣况彼五十人者自謂
囊中之物不料其能出此網矣一夫敢死千夫莫當
况僅僅五十人而肻以活命換死命乎直潰圍出本

卷八026-2

自無阻而奈何以劍術目之謂之劍術且不可而乃
謂之劍俠不益傷乎劍安得有俠也人能俠劍劍又
安能俠人人而俠劍直匹夫之雄耳西楚伯王所謂
學劍不成去學萬人敵者是也夫萬人之敵豈一劍
之任邪彼以劍俠稱烈士者眞可謂不識俠者矣嗚
呼俠之一字豈易言哉自古忠臣孝子義夫節婦同
一俠耳夫劍之有術亦非眞英雄者之所願也何也
天下無不破之術也我以術自聖彼亦必以術自神
術而逢術則術窮矣曾謂荊卿而未甞聞此乎張良

卷八027-1

之擊秦王也時無術士故子房得以身免使遇術者
立為韲粉矣故黃石老大嗔怪于圮橋之下也嗣後
不用一術只以無窮神妙不可測識之術應之滅秦
興漢滅項興劉韓彭之爼醢不及蕭何之械繫不及
吕后之妬悍不及功成名遂而身退堂堂大道何神
之有何術之有况劔術耶吾是以深悲魯句踐之陋
也彼其區區又何足以知荊卿哉荊卿者蓋眞俠者
也非以劍術俠也
　　拜月

卷八027-2

此記關目極好說得好曲亦好眞元人手筆也首似
散漫終致奇絕以配西廂不妨相追逐也自當與天
地相終始有此世界即離不得此傳奇肻以為然否
縱不以為然吾當自然其然詳試讀之當使人有兄
兄妹妹義夫節婦之思焉蘭比崔重名尤為閑雅事
出無奈猶必對天盟誓願終始不相背負可謂貞正
之極矣興福投竄林莽知恩報恩自是常理而卒結
以良緣許之歸妹興福為妹丈世隆為妻兄無德不
酬無恩不荅天之報施善人又何其巧與

卷八028-1

　　紅拂
此記關目好曲好白好事好樂昌破鏡重合紅拂智
眼無雙虯髯棄家入海越公並遣雙妓皆可師可法
可敬可羡孰謂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
不可以怨乎飲食宴樂之間起義動槩多矣今之樂
猶古之樂幸無差别視之其可


李温陵集卷之八

卷九001-2

李温陵集卷之九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
　　童心說
龍洞山農敘西廂末語云知者勿謂我尚有童心可
也夫童心者眞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眞心為
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眞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
失却童心便失却眞心失却眞心便失却眞人人而
非眞全不復有初矣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

卷九002-1

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
方其始也有聞見從耳目而入而以為主于其内而
童心失其長也有道理從聞見而入而以為主于其
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聞見日以益多則所知所
覺日以益廣於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務欲以
揚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醜也而務欲以掩
之而童心失夫道理聞見皆自多讀書識義理而來
也古之聖人曷嘗不讀書哉然縱不讀書童心固自
在也縱多讀書亦以護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

卷九002-2

若學者反以多讀書識義理而反障之也夫學者旣
以多讀書識義理障其童心矣聖人又何用多著書
立言以障學人為耶童心旣障於是發而為言語則
言語不由衷見而為政事則政事無根抵著而為文
辭則文辭不能逹非内含以章美也非篤實生輝光
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
旣障而以從外入者聞見道理為之心也夫旣以聞
見道理為心矣則所言者皆聞見道理之言非童心
自出之言也言雖工於我何與豈非以假人言假言

卷九003-1

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旣假則無所不假矣由
是而以假言與假人言則假人喜以假事與假人道
則假人喜以假文與假人談則假人喜無所不假則
無所不喜滿場是假矮人何辯也然則雖有天下之
至文其湮滅于假人而不盡見于後世者又豈少哉
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
常存則道理不行聞見不立無時不文無人不文無
一樣創制體格文字而非文者詩何必古選文何必
先秦降而為六朝變而為近體又變而為傳奇變而

卷九003-2

為院本為雜劇為西廂曲為水滸傳為今之舉子業
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時勢先後論也故吾因是而
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說甚麽六經更說甚麽
語孟乎夫六經語孟非其史官過為褒崇之詞則其
臣子極為賛美之語又不然則其迂闊門徒懵懂弟
子記憶師說有頭無尾得後遺前隨其所見筆之□
書後學不察便謂出自聖人之口也决定目之為經
矣孰知其大半非聖人之言乎縱出自聖人要亦有
為而發不過因病發藥隨時處方以救此一等懵懂

卷九004-1

弟子迂闊門徒云耳藥醫假病方難定執是豈可遽
以為萬世之至論乎然則六經語孟乃道學之口實
假人之淵藪也斷斷乎其不可以語于童心之言明
矣嗚呼吾又安得眞正大聖人童心未曾失者而與
之一言文哉
　　心經提綱
心經者佛說心之徑要也心本無有而世人妄以為
有亦無無而學者執以為無有無分而能所立是自
罣礙也自恐怖也自顚倒也安得自在獨不觀于自

卷九004-2

在菩薩乎彼其智慧行深旣到自在彼岸矣斯時也
自然昭見色受想行識五藴皆空本無生死可得故
能出離生死苦海而度脫一切苦厄焉此一經之總
要也下文重重說破皆以明此故遂呼而告之曰舍
利子勿謂吾說空便即著空也如我說色不異於空
也如我說空不異於色也然但言不異猶是二物有
對雖復合而為一猶存一也其實我所說色即是說
空色之外無空矣我所說空即是說色空之外無色
矣非但無色而亦無空此眞空也故又呼而告之曰

卷九005-1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無空可名何況更有生滅垢淨
增減名相是故色本不生空本不滅說色非垢說空
非淨在色不增在空不減非億之也空中原無是耳
是故五藴皆空無色受想行識也六根皆空無眼耳
鼻舌身意也六塵皆空無色聲香味觸法也十八界
皆空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也以至生老病死明與
無明四諦智證等皆無所得此自在菩薩智慧觀照
到無所得之彼岸也如此所得旣無自然無罣礙恐
怖與夫顚倒夢想矣現視生死而究竟涅盤矣豈惟

卷九005-2

菩薩雖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諸佛亦以此智慧得到
彼岸共成無上正等正覺焉耳則信乎盡大地衆生
無有不是佛者乃知此眞空妙智是大神呪是大明
呪是無上呪是無等等呪能出離生死苦海度脫一
切苦厄眞實不虚也然則空之難言也久矣執色者
泥色說空者滯空及至兩無所依則又一切撥無因
果不信經中分明讚歎空即是色更有何空色即是
空更有何色無空無色尚何有有有無於我罣礙而
不得自在耶然則觀者但以自家智慧時常觀照則

卷九006-1

彼岸當自得之矣菩薩豈異人哉但能一觀照之焉
耳人人皆菩薩而不自見也故言菩薩則人人一矣
無聖愚也言三世諸佛則古今一矣無先後也柰之
何可使由而不可使知者衆也可使知則為菩薩不
可使知則為凡民為禽獸為木石卒歸于冺冺爾矣
　　提綱說
道本大道因經故不明經以明道因解故不能明道
然則經者道之賊解者經之障安足用與雖然善學
者通經不善學者執經能者悟于解而不能者為解

卷九006-2

悞其為賊為障也宜也夫前人說經後人解經要不
過為能者通此一線路耳非與夫不能者道也予在
滇中有友求書心經書訖仍題數語于後名之曰提
綱雖不以解名然亦何甞離解也哉黃安邑侯既刻
提綱矣復并予所注道德解竝刻之觀其心其通經
者歟其為不執經不為解悞者歟書以俟之
　　無為說
聖人之學無為而成者也然今之言無為者不過曰
無心焉耳夫既謂之心矣何可言無也既謂之為矣

卷九007-1

又安有無心之為乎農無心則田必蕪工無心則器
必窳學者無心則業必廢無心安可得也解者又曰
所謂無心者無私心耳非眞無心也夫私者人之心
也人必有私而後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如服
田者私有秋之獲而後治田也必力居家者私積倉
之獲而後治家也必力為學者私進取之獲而後舉
業之治也必力故官人而不私以祿則雖召之必不
來矣苟無高爵則雖勸之必不至矣雖有孔子之聖
苟無司冦之任相事之攝其不能一日安其身于魯

卷九007-2

也决矣此自然之理必至之符非可以架空而臆說
也然則為無私之說者皆畫餅之談觀場之見但令
隔壁好聽不管脚根虚寔無益於事祇亂道耳不足
采也故繼此而董仲舒有正義明道之訓焉張敬夫
有聖學無所為而為之論焉夫欲正義是利之也若
不謀利不正可矣吾道苟明則吾之功畢矣若不計
功道又何時而可明也今曰聖學無所為旣無所為
矣又何以為聖為乎夫子曰仁者先難而後獲言先
其難者其後當自獲非謂全不求獲全無所為而率

卷九008-1

爾冐為之也此孔子所以責夫言不顧行而欲先行
其言者以此故也盖先行其言則自無不根之言由
此觀之以無心及無私心尚論無為之學者皆不根
之論未嘗先行之故耳吾以為羲皇以前未暇論矣
自舜以下要皆有為之聖人也太公之冨强周公之
禮樂注措雖異有為均也孔子夢寐周公故相魯三
月而禮教大行雖非黃唐以前之無為獨非大聖人
之所作為歟安在乎必于無為而後可耶但學者不
知如何為有為又何如為無為耳是故往往以大有

卷九008-2

為之資而不肯自竭其力反慮人之疑其為冨强功
利也或眞得無為之體又不堅忍不用之術輒為有
為之業所忻艷焉以故學不成章無由而逹志不歸
一終難成事則自漢文漢武而後大抵如此矣夫漢
文無為之聖人也自以其身同于含哺鼓腹之民而
以其可為必為者付景武雖語之有為如風過耳然
則賈生雖一痛哭二流涕六太息何益乎故使汲長
孺而當孝文之世則淸淨寡欲固魚水之歡也使賈
生生孝武之朝則三表五餌之策朝進而夕拜爵矣

卷九009-1

何者孝武帝乃大有為之聖人也當其時拓地幾二
萬餘里視漢高所遺不啻倍之雖民勞財傷騷然稱
費精力亦幾竭矣然歷昭宣以及元成哀平百二十
餘年邊城不閉兵車不用雖抱孺子于天下之上而
單于且稽顙來朝矣盖至于異姓更主而百姓猶安
堵如故者然後知其為孝武之賜而不自知也截長
補短其利百倍有為之功業亦大矣而又何用相羡
乎然則今者人人固自有一叚光明俊偉之業也苐
牽于意見狃于成說必欲補綴傅會勉强凑合以求

卷九009-2

萬全免譏毀是以終于無成有為無為皆不可焉耳
　　四勿說
人所同者謂禮我所獨者謂巳學者多執一巳定見
而不能大同于俗是以入于非禮也非禮之禮大人
勿為眞巳無巳有巳即克此顏子之四勿也是四勿
也即四絕也即四無也即四不也四絕者絕意絕必
絕固絕我是也四無者無適無莫無可無不可是也
四不者中庸卒章所謂不見不動不言不顯是也顏
子得之而不遷不貳則即勿而不由之而勿視勿聽

卷九010-1

則即不而勿此千古絕學惟顏子足以當之顏子没
而其學遂亡故曰未聞好學者雖曾子孟子亦巳不
能得乎此況濂洛諸君子乎未至乎此而輕易談四
勿多見其不知量也聊且博為注解以質正諸君何
如盖由中而出者謂之禮從外而入者謂之非禮從
天降者謂之禮從人得者謂之非禮由不學不慮不
思不勉不識不知而至者謂之禮由耳目聞是心思
測度前言徃行彷彿比擬而至者謂之非禮語言道
斷心行路絕無蹊逕可尋無塗轍可由無藩衛可守

卷九010-2

無界量可限無扃鑰可啓則于四勿也當不言而喻
矣未至乎此而輕談四勿是以聖人謂之曰不好學
　　虚實說
學道貴虚任道貴實虚以受善實焉固執不虚則所
擇不精不實則所執不固虚而實實而虚眞虚眞實
眞實眞虚此唯眞人能有之非眞人則不能有也非
眞人亦自有虚實但不可以語于眞人之虚實矣故
有似虚而其中眞不虚者有似不虚而其中乃至虚
者有始虚而終實始實而終虚者又有衆人皆信以

卷九011-1

為至虚而君子獨不謂之虚此其人犯虚怯之病有
衆人皆信以為實而君子獨不謂之實此其人犯色
取之症眞偽不同虚實異用虚實之端可勝言哉且
試言之何謂始虚而終實此如人没在大海之中所
望一捄援耳舵師憐之以智慧眼用無礙才一舉而
援之可謂幸矣然其人慶幸雖深魂魄尚未完也閉
目噤口終不敢出一語經月累日唯舵師是聽抑何
虚也及到彼岸攝衣先登脚履實地萬無一死矣縱
舵師復詒之曰此去尚有大海須還上船與爾俱□

卷九011-2

别岸乃可行也吾知其人搖頭擺手徑徃直前終不
復舵師之是聴矣抑又何實乎所謂始虚而終實者
如此吁千古賢聖眞佛眞仙大抵若此矣何謂始實
而終虚如張橫渠巳為關中夫子矣非不實任先覺
之重也然一聞二程論易而臯比永徹遂不復坐夾
山和尚巳登壇說法矣非不實受法師之任也然一
見道吾拍手大笑遂散衆而來别求船子說法此二
等者雖不免始實之差而能獲終虚之益盖千古大
有力量人若不得道吾不信也何謂衆人皆以為實

卷九012-1

而君子獨不謂之實彼其于巳實未敢自信也特因
信人而後信巳耳彼其於學實未嘗時習之而說也
特以易說之故遂冐認以為能說兹心耳是故人皆
悅之則自以為是是其自是也是于人之皆說也在
邦必聞則居之不疑是其不疑也以其聞之于邦家
也設使不聞則雖欲不疑不可得矣此其人寜有實
得者耶是可笑也何謂衆人皆以為至虚而君子獨
不謂之虚彼其未嘗一日不與人為善也是以人皆
謂之舜也然不知其能舍巳從人否也未嘗一日不

卷九012-2

拜昌言也是以人皆謂之禹也然不知其能過門不
入呱呱弗子否也盖其始也不過以虚受為美德而
為之其終也習慣成僻亦冐認以為戰戰競競臨深
履薄而安知其為怯弱而不能自起者哉然則虚實
之端未易言也非虚實之難言也以眞虚眞實之難
知也故曰人不知而不愠夫人衆人也衆人不知故
可謂之君子若衆人而知則吾亦衆人而巳何足以
為君子衆人不知故可直任之而不愠若君子而不
知之則又如之何而不愠也是則大可懼也雖欲勿

卷九013-1

愠得乎世間君子少而衆人多則知我者少不知我
者多固有舉世而無一知者而唯顏子一人獨知之
所謂遯世不見知而不悔是也夫唯遯世而不見知
也則雖有虚實之說其誰聴之
　　定林庵記
予不出山久矣萬曆戊戊從焦弱侯至白下詣定林
庵而庵猶然無恙者以定林在日素信愛于弱矦也
定林不受徒今來住持者弱侯擇僧守之實不知定
林作何靣目則此庵第属定林創建名曰定林庵不

卷九013-2

虚耶定林創庵甫成即舍去之牛首復創大華嚴閣
弱侯碑紀其事甚明也閣甫成又舍去之楚訪予于
天中山而遂化于天中山塔于天中山馬伯時隠此
山時特置山居一所度一僧使專守其塔矣今定林
化去又十二年予未死又復來此復得見定林庵夫
金陵多名刹區區一定林庵安足為輕重而舊椽敗
瓦人不忍毁則此庵雖小實賴定林久存名曰定林
庵豈虚耶夫定林白下人也自幼不茹葷血又不娶
日隨其主周生赴講盖當時所謂周安其人者也予

卷九014-1

未嘗見周生但見周安隨楊君道南至京師時李翰
峰先生在京告予曰周安知學子欲學幸毋下視周
安盖周安本隨周生執巾屨之任乃周生不力學而
周安供茶設饌時時竊聽或獨立簷端或拱身柱側
不欹不倚不退不倦卒致斯道又曰周安以周生病
故而道南乃東南名士終歲讀書破寺中故周安復
事道南夫以一周安乃得身事道南又得李先生歎
羡弱侯信愛則周安可知矣後二年予來金陵獲接
周安而道南又不幸早死周安因白弱侯曰吾欲為

卷九014-2

僧夫吾迄歲山寺只多此數莖髮不剃何為弱侯無
以應遂約予及管東溟諸公送周安于雲松禪師處
披剃為弟子攺法名曰定林此定林之所由名也弱
侯又于館側别為庵院而予復書定林庵三字以匾
之此又定林庵之所由名也弱侯曰庵存人亡見庵
若見其人矣其人雖亡其庵尚存庵存則人亦存雖
然人今巳亡庵亦安得獨存惟有記庻幾可久予謂
庵不足記也定林之庵不可以不記也今不記恐後
我而生者且不知定林為何物此庵為何等矣夫從

卷九015-1

古以來僧之有志行者亦多獨定林哉予獨怪其不
辭卑賤而有志于聖賢大道也故曰賤莫賤於不聞
道定林自視其身為何如者故衆人卑之以為賤而
定林不知也今天下冠冕之士儼然而登講帷口談
仁義手揮塵尾可謂尊且貴矣而能自貴者誰歟况
其隨從於講次之末者歟又況於僕廝之賤鞭箠之
軰不以為我勞則必以為無益于充嚢飽腹且相率
攘袂而竊笑矣肻俛首下心歸禮窮士日倚簷楹欣
樂而忘其身之賤必欲為聖人然後巳者耶古無有

卷九015-2

矣是宜記遂為之記不記庵專記定林名庵之由嗚
呼道不虚談學務實數則此定林菴眞不虚矣
　　高潔說
予性好高好高則倨傲而不能下然所不能下者不
能下彼一等倚勢仗冨之人耳否則稍有片長寸善
雖隸卒人奴無不拜也予性好潔好潔則狷隘而不
能容然所不能容者不能容彼一等趨勢諂冨之人
耳否則果有片善寸長縱身為大人王公無不賓也
能下人故其心虚其心虚故所取廣所取廣故其人

卷九016-1

愈高然則言天下之能下人者固言天下之極好高
人者也予之好高不亦宜乎能取人必無遺人無遺
人則無人不容無人不容則無不潔之行矣然則言
天下之能容人者固言天下之極好潔人者也予之
好潔不亦宜乎今世齷齪者皆以予狷隘而不能容
倨傲而不能下謂予自至黃安終日鎖門而使方丹
山有好箇四方求友之譏自住龍湖雖不鎻門然至
門而不得見或見而不接禮者縱有一二加禮之人
亦不久即厭棄是世俗之論我如此也殊不知我終

卷九016-2

日閉門終日有欲見勝巳之心也終年獨坐終年有
不見知巳之恨也此難與爾軰道也其頗說得話者
又以予無目而不能知人故卒為人所欺偏愛而不
公故卒不能與人以終始彼自謂離毛見皮吹毛見
孔所論確矣其實視世之齷齪者僅五十步安足道
邪夫空谷足音見似人猶喜而謂我不欲見人有是
理乎第恐尚未似人耳苟其略似人形當即下拜而
忘其人之賤也奔走而忘其人之貴也是以往往見
人之長而遂忘其短非但忘其短也方且隆禮而師

卷九017-1

事之而况知吾之為偏愛耶何也好友難遇若非吾
禮敬之至師事之誠則彼聦明才賢之士又曷肻為
我友乎必欲與之為友則不得不致吾禮數之隆然
天下之眞才眞聦明者實少也往往吾盡敬事之誠
而彼聦明者有才者終非其眞則其勢又不得而不
與之疎且不但不眞也又且有姦邪焉則其勢又不
得而不日與之逺是故衆人咸謂我為無目耳夫使
我而果無目也則必不能以終逺使我而果偏愛不
公也則必護短以終身故為偏愛無目之論者皆似

卷九017-2

之而非也今黃安二上人到此人又必且以我為偏
愛矣二上人其務與我始終之無使我受無目之名
可也然二上人實知予之苦心也實知予之孤单莫
可告語也實知予之求人甚于人之求予也吾又非
以二上人之才實以二上人之德也非以其聦明實
以其篤實也故有德者必篤實篤實者則必有德二
上人吾何患乎二上人師事李壽庵壽庵師事鄧豁
渠鄧豁渠志如金剛膽如天大學從心悟智過于師
故所取之徒如其師其徒孫如其徒吾以是卜之而

卷九018-1

知二上人之必能為我出氣無疑也故作好高好潔
之說以貽之
　　為黃安二上人三首
　　　大孝一
黃安上人為有慈母孀居在堂念無以報母乃割肉
出血書寫願文對佛自誓欲以此生成道報答母慈
以謂温凊雖孝終是小孝未足以報答吾母也即使
勉強勤學成就功名以致裒崇亦是榮耀他人耳目
未可以拔吾慈母于苦海也唯有勤精進成佛道庻

卷九018-2

可藉此以報答耳若以吾家孔夫子報父報母之事
觀之則雖武周繼述之大孝不覺眇乎小矣今觀吾
夫子之父母至于今有耿光則些小功名眞不足以
成吾報母之業也上人刺血書願其志盖如此而不
敢筆之于文則其志亦可悲矣故予代書其意以告
諸同事云予初見上人時上人尚攻舉子業初亦曾
以落髮出家事告予予甚不然之今年過此乃禿然
一無髮之僧予一見之不免驚訝然亦知其有眞志
矣是以不敢顯言但時時略示微意于語言之間而

卷九019-1

上人心實志堅終不可以說辭諍也今復如此則眞
出家兒矣他人可得比耶因歎古人稱學道全要英
靈漢子如上人非眞英靈漢子乎當時陽明先生門
徒遍天下獨有心齋為最英靈心齋本一竈丁也目
不識一丁聞人讀書便自悟性徑往江西見王都堂
欲與之辯質所悟此尚以朋友往也後自知其不如
乃從而卒業焉故心齋亦得聞聖人之道此其氣骨
為何如者心齋之後為徐波石為顏山農山農以布
衣講學雄視一世而遭誣陷波石以布政使請兵督

卷九019-2

戰而死廣南雲龍風虎各從其類然哉盖心齋眞英
雄故其徒亦英雄也波石之後為趙大洲大洲之後
為鄧豁渠山農之後為羅近溪為何心隱心隱之後
為錢懷蘇為程後臺一代高似一代所謂大海不宿
死屍龍門不點破額豈不信乎心隱以布衣出頭倡
道而遭橫死近溪雖得免于難然亦幸耳卒以一官
不見容于張太岳盖英雄之士不可免于世而可以
進于道今上人以此進道又誰能先之乎故稱之曰
大孝

卷九020-1

　　　眞師二
黃安二上人到此時時言及師友之重懐林曰據和
尚平日所言師友覺又是一樣者余謂師友原是一
樣有兩樣耶但世人不知友之即師乃以四拜受業
者謂之師又不知師之即友徒以結交親宻者謂之
友夫使友而不可以四拜受業也則必不可以與之
友矣師而不可以心腹告語也則亦不可以事之為
師矣古人知朋友所係之重故特加師字于友之上
以見所友無不可師者若不可師即不可友大槩言

卷九020-2

之摠不過友之一字而巳故言友則師在其中矣若
此二上人是友而即師者也其師兄常恐師弟之牽
于情而不能擺脫也則擕之逺出以堅固其道心其
師弟亦知師兄之眞愛巳也遂同之逺出而對佛以
發其弘願此以師兄為友亦以師兄為師者也非友
而師者乎其師弟恐師兄徒知皈依西方而不知自
性西方也故常述其師稱讃鄧豁渠之語於師兄之
前其師兄亦知師弟之託意婉也亦信念佛即叅禪
而不可以徒為念佛之計此以師弟為友亦以師弟

卷九021-1

為師者也又非友而師者乎故吾謂二上人方可稱
眞師友矣若泛泛然群聚何益耶寧知師友之為重
邪故吾因此時時論及鄧豁渠又推豁渠師友之所
自二上人喜甚以謂我雖忝為豁渠之孫而竟不知
豁渠之所自今得先生開示宛然如在豁渠師祖之
旁又因以得聞陽明心齋先生之所以授受其快活
無量何如也今但不聞先生師友所在耳予謂學無
常師夫子焉不學雖在今日不免為套語其實亦是
實語吾雖不能四拜受業一箇人以為師亦不曾以

卷九021-2

四拜傳受一箇人以為友然比世人之時時四拜人
與時時受人四拜者眞不可同日而語也我問此受
四拜人此受四拜人非聾即啞莫我告也我又遍問
此四拜于人者此四拜于人者亦非聾即啞不知所
以我告也然則師之不在四拜明矣然孰知吾心中
時時四拜百拜屈指不能舉其多沙數不能喻其衆
乎吾何以言吾師友于二上人之前哉
　　　失言三
予初會二上人時見其念佛精勤遂叙吾生平好高

卷九022-1

好潔之說以請教之今相處日久二上人之高潔比
予當十百千倍則高潔之說為不當矣盖高潔之說
以對世之委靡渾濁者則為應病之藥予觀世人恒
無眞志要不過落在委靡渾濁之中是故口是心非
言淸行濁了不見有好高好潔之實而又反以高潔
為予病是以痛切而深念之若二上人者豈宜以高
潔之說進乎對高潔人談高潔巳為止沸益薪况高
潔十倍哉是予蠢也過猶不及孔夫子言之詳矣委
靡渾濁而不進者不及者也好為高潔而不止者太

卷九022-2

過者也皆道之所不載也二上人只宜如是而巳矣
如是念佛如是修行如是持戒如是可久如是可大
如是自然登蓮臺而證眞乘成佛果不可再多事也
念佛時但去念佛欲見慈母時但去見慈母不必矯
情不必逆性不必昧心不必抑志直心而動是為眞
佛故念佛亦可莫太高潔可矣
　　三蠢記
劉翼性峭直好罵人李百藥語人曰劉四雖復罵人
人亦不恨噫若百藥者可謂眞劉翼知巳之人矣予

卷九023-1

性亦好罵人人亦未嘗恨我何也以我口惡而心善
言惡而意善也心善者欲人急于長進意善者又恐
其人之不肻急於長進也是以知我而不恨也然世
人雖不我恨亦終不與我親若能不恨我又能親我
者獨有楊定見一人耳所以不恨而益親者又何也
盖我愛富貴是以愛人之求冨貴也愛貴則必讀書
而定見不肻讀書故罵之愛冨則必治家而定見不
做人家故罵之罵人不去取冨貴何恨之有然定見
又實有可罵者方我之困於鄂城也定見冐犯暑雪

卷九023-2

一年而三四至則其氣骨果有過人者我知其可以
成就故往往罵詈之不休耳然其柰終不可變化何
哉不讀書不勤學不求生世之產不事出世之謀葢
有氣骨而無逺志則亦愚人焉耳不足道也深有雖
稍有向道之意然亦不是直向上去之人往往認定
死語以辛勤日用為枷鎖以冨貴受用為極安樂自
在法門則亦不免誤人自誤者盖定見有氣骨而欠
靈利深有稍靈利而無氣骨同是山中一蠢物而巳
夫旣與蠢物為伍矣只好將就隨順度我殘年猶爾

卷九024-1

責罵不巳則定見一蠢物也深有一蠢物也我又一
蠢物也豈不成三蠢乎作三蠢記
　　三叛記
時在中伏晝日苦熱夜間頗涼湖水驟滿望月初上
和風拂靣有客來伴此正老子耻□時也楊胖平日
好瞌睡不知此夜何忽眼靑乃無上事忻然而笑驚
蝴蝶之夢周怪鐡杵之噉廣和尚不覺矍然開眼而
問曰子何笑曰吾笑此時有三叛人欲作傳而未果
耳予謂三叛是誰爾傳又欲如何作胖曰楊道自幼

卷九024-2

跟我今年二十五矣見我功名未就年紀又長無故
而逃是一叛也懐喜本是楊道一類人幸得湖僧與
之落髮遂以此僧為師以深為師祖故深自有懐喜
東西遊行咸以為伴飲食衣服盡與喜同今亦一旦
弃之而去託言入縣閉關誦經夫縣城諠雜豈閉關
地耶明是背祖反揚言祖可以背李老去上黃柏吾
獨不可背之以閉關城下乎雖祖涕泗交頥再四苦
留亦不之顧是二叛也予又問何者是三不答但笑
葢指祖也時有魚目子東方生卯酉客並在座魚目

卷九025-1

子問曰雖是三叛獨無輕重不同科乎東方生曰三
者皆可死有何輕重盖天下唯忘恩背義之人不可
以比于夷狄禽獸以夷狄禽獸尚知守義報恩也旣
名為叛則一切無輕重皆殺魚目子曰深之罪不須
再申明定奪矣若喜受祖恩養日久豈道所可同乎
使楊胖之待道有深萬一則道亦必守死而不肯叛
楊以去矣二子人物雖同要當以平日情意厚薄為
差况道之靈利可使猶有過喜者哉故論人品則道
為上喜居中深乃最下論如法則祖服上刑喜次之

卷九025-2

道又次之此論不可易也東方生終不然其說魚目
子因與之反詰不巳東方生曰夫祖之痛喜豈誠痛
喜之聦明可以語道耶抑痛喜之志氣果不同于凡
僧耶抑又以人品氣骨眞足以繼此叚大事耶同是
道一樣人特利其能飲食供奉巳也寢處枕席之足
以備冬温夏涼之快巳也彼以有利于巳而痛之此
以能利于彼而受其痛報者施者即時巳畢無餘剩
矣如今之顧工人是巳安得而使之不與道同科也
二子旣爭論不决而楊又嘿嘿無言於是卯酉客從

卷九026-1

旁持刀而立曰三者皆未可死唯老和尚可死速殺
此老貴圖天下太平本等是一箇老實無志氣的乃
過而愛之至比之汾陽比之布袋夫有大志而不知
無目者也非有大志而以愛大志之愛愛之亦無目
者也是可殺也長别人志氣滅自巳威風不殺更又
何待持刀直逼和尚和尚跪而請曰此實正論此實
正論且乞饒頭免做無頭鬼嗚呼昔既無目今又無
頭人言禍不单行諒哉
李温陵集卷之九

卷十001-2

李温陵集卷之十
　　　　　　　　　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雜述
　　南詢錄引
豁渠上人姓鄧蜀之内江人也蜀人多為我言上人
初為諸生即以諸生鳴其自抱負也巳甚平生未嘗
輕以寔學推許前軰故亦未嘗以其身從諸生後强
談學以為名高雖蜀有大洲先生者文章氣節偉焉
可覩上人亦未以實學許之以故師事趙老者在朝

卷十002-1

盈朝居鄉滿鄉上人竟不屑往焉此其負也其倔强
也如此尤其可笑者趙老以學士而為諸生談聖學
于東壁上人以諸生而為諸生講舉業于西序彼此
一間耳朝夕聲相聞初不待傾耳而後聴也雖趙老
與其徒亦咸謂鄧豁巳矣無所復望之矣然鄧豁卒
以師事趙老而禀學焉吾以是觀之上人雖欲不聞
道不可得巳雖欲不出家不逺遊不棄功名文章以
求善友抑又安可得與吾謂上人之終必得道也無
惑也今南詢錄具在學者試取而讀之觀其間關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