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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陽明先生文粹序
陽明先生文粹若干卷始刻于河東書院盖余企諸
人士相與講先生之學故集而編之云或曰先生之
文粲如日星流若江河子旣檄刻其集布之矣兹編
之選則何居焉宋儀望曰道有體要學有先後先生
之學以致良知為要而其所謂文章功業云云是特
其緒餘耳非學者所汲汲也故余推本先生之學取
其序大學古本或問等篇他如門人所刻傳習録荅
諸君子論學等書要皆直吐胷中所見砭人膏肓啓
人蔽錮盡發千古聖贒不傳之秘竊以為士而有志
於學聖人者則舎此何適矣若是則傳習録乃門弟
子所撰記故集不載今子亦類而編之何也曰先生
之學著為文辭吐為述荅實則一而巳而又焉徃而
非先生之文也曰先生録中所云致良知一語則以
為超然獨悟豈吾夫子之學固猶有歉於此耶曰善
乎而之問之也昔者聞之上古之時人舎淳朴上下
涵浸於斯道而不自知是以宓羲氏始畫八卦而未
有文字自堯舜有精一執中之訓而萬世心學之傳
無有餘藴矣乃成湯文武周公數聖人者其於斯道
又各自有所至書傳所載可攷而知也及至周末聖
人之學大壊學者口以其所見為學紛紛藉藉流入
於異端而不待知者不可勝紀於是吾夫子始與群
弟子相與講明正學今攷其指歸大抵一以求仁為
至夫仁者以天地萬物爲一體欲立立人欲逹逹人
心之本體固如此耳外是卽功業如五伯要不免於
失其本心然當時傳夫子之學者惟顔曾氏與子思
孟子數人而已是故曰忠恕曰慎獨曰集義養氣是
數子之學又各自有所得要之莫非所以求仁也是
又數子之所以善學孔子也嗚呼觀乎此則可以論
先生之學矣先生之學求仁而已矣求仁之要致良
知而巳矣何者心一而巳自其全體而言謂之仁自
其全體之明覺而言謂之知是故舎致知則無學矣
孟子□知譬則巧聖譬則力致良知以學聖巧之至
也嗚呼此非逹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若是則子於先
生之學奚若曰吾吉有三君子皆先生門人而子從
而受學焉學而未能是則先生之罪人也
嘉靖癸丑孟秋後學廬陵宋儀望謹叙
陽明先生文粹卷一 元冊
雜著十三篇
大學古本序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
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止至善之則致知而已矣正
心復其體也脩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巳謂之明徳
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是
故至善也者心之本體也動而後有不善而本體
之知未嘗不知也意者其動也物者其事也致其
本體之知而動無不善然非卽其事而格之則亦
無以致其知故致知者誠意之本也格物者致知
之實也物格則知致意誠而有以復其本體是之
謂止至善聖人懼人之求之扵外也而反覆其辭
舊本析而聖人之意亡矣是故不務扵誠意而徒
以格物者謂之支不事扵格物而徒以誠意者謂
之虚不本於致知而徒以格物誠意者謂之妄支
與虚與妄其於至善也遠矣合之以敬而益綴補
之以傳而益離吾懼學之日遠於至善也去分章
而復舊本傍為之什以引其義庻幾復見聖人之
心而求之者有其要噫乃若致知則存乎心悟致
知焉盡矣
○大學問
大學者昔儒以為大人之學矣敢問大人之學何以
在於明明徳乎陽明子曰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
一體者也其視天下猶一家中國猶一人焉若夫
間形骸而分爾我者小人也大人之能以天地萬
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
地萬物而為一也豈惟大人雖小人之心亦莫不
然彼顧自小之耳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
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
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
之心焉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
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恤之心焉是
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
見瓦石之毀壊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
瓦石而為一體也是其一體之仁也雖小人之心
亦必有之是乃根於天命之性而自然靈昭不昧
者也是故謂之明徳小人之心旣已分隔隘陋矣
而其一體之仁猶能不昧若此者是其未動於欲
而未蔽於私之時也及其動於欲蔽於私而利害
相攻忿怒相激則將戕物圯類無所不為其甚至
有骨肉相殘者而一體之仁亡矣是故茍無私欲
之蔽則雖小人之心而其一體之仁猶大人也一
有私欲之蔽則雖大人之心而其分隔隘陋猶小
人矣故夫為大人之學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
自明其明徳復其天地萬物一體之本然而巳耳
非能於本體之外而有所増益之也曰然則何以
在親民乎曰明明徳者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
也親民者逹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也故明明徳
必在於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徳也是故親
吾之父以及人之父以及天下人之父而後吾之
仁實與吾之父人之父與天下人之父而為一體
矣實與之為一體而後孝之明徳始明矣親吾之
兄以及人之兄以及天下人之兄而後吾之仁實
與吾之兄人之兄與天下人之兄而為一體矣實
與之為一體而後弟之明徳始明矣君臣也夫婦
也朋友也以至於山川鬼神鳥獸草木也莫不實
有以親之以逹吾一體之仁然後吾之明徳始無
不明而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矣夫是之謂明
明徳於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而天下平是之謂
盡性曰然則又烏在其為止至善乎曰至善者明
徳親民之極則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
昧者皆其至善之發見是乃明徳之本體而即所
謂良知者也至善之發見是而是焉非而非焉輕
重厚薄隨感隨應變動不居而亦莫不自有天然
之中是乃民彛物則之極而不容少有議擬增損
於其間也少有議擬增損於其間則是私意小智
而非至善之謂矣自非愼獨之至惟精惟一者其
孰能與於此乎後之人惟其不知至善之在吾心
而用其私智以揣摸測度於其外以為事事物物
各有定理也是以昧其是非之則支離决裂人欲
肆而天理亡明徳親民之學遂大亂於天下蓋昔
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徳者矣然惟不知止於至善
而騁其私心於過高是以失之虗罔空寂而無有
乎家國天下之施則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親其
民者矣然惟不知止於至善而溺其私心於卑瑣
是以失之權謀智術而無有乎仁愛惻怛之誠則
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不知止於至善之過也故
止至善之於明徳親民也猶之規矩之於方圓也
尺度之於長短也權衡之於輕重也故方圓而不
止於規矩爽其則矣長短而不止於尺度乖其□
矣輕重而不止於權衡失其凖矣明明徳親民而
不止於至善亡其本矣故止於至善以親民而明
其明徳是之謂大人之學也曰知止而后有定定
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其説何也曰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求之於
其外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也而求至善於事
事物物之中是以支離決裂錯雜紛紜而莫知有
一定之向今焉旣知至善之在吾心而不假於外
求則志有定向而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矣
無支離決裂錯雜紛紜之患則心不妄動而能靜
矣心不妄動而能靜則其日用之間從容閑暇而
能安矣能安則凡一念之發一事之感其為至善
乎其非至善乎吾心之良知自有以詳審精察之
而能慮矣能慮則擇之無不精處之無不當而至
善於是乎可得矣
曰物有本末先儒以明徳為本新民為末兩物而
内外相對也事有終始先儒以知止為始能得為
終一事而首尾相因也如子之説以新民為親民
則本末之説亦有所未然歟曰終始之説大略是
矣卽以新民為親民而曰明徳為本親民為末其
説亦未為不可但不當分本末為兩物耳夫木之
榦謂之本木之稍謂之末惟其一物也是以謂之
本末若曰兩物則旣為兩物矣又何可以言本末
乎新民之意旣與親民不同則明徳之功自與新
民為二若知明明徳以親其民而親民以明其明
徳則明徳親民焉可以析而為兩乎先儒之説是
蓋不知明徳親民之本為一事而認以為兩事是
以雖知本末之當為一物而亦不得不分為兩物
也
曰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以至於先脩其身以
吾子明徳親民之説通之亦旣可得而知矣敢問
欲脩其身以至於致知在格物其工夫次第又何
如其用力歟曰此正詳言明徳親民止至善之功
也蓋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條理雖亦
各有其所而其實只是一物格致誠正脩者是其
條理所用之工夫雖亦皆有其名而其實只是一
事何謂身心之形體運用之謂也何謂心身之靈
明主宰之謂也何謂脩身為善而去惡之謂也吾
身自能為善而去惡乎必其靈明主宰者欲為善
而去惡然後其形體運用者始能為善而去惡也
故欲脩其身者必在於先正其心也然心之本體
則性也性無不善則心之本體本無不正也何從
而用其正之之功乎蓋心之本體本無不正自其
意念發動而後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
念之所發而正之凡其發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
好好色發一念而惡也惡之眞如惡惡臭則意無
不誠而心可正矣然意之所發有善有惡不有以
明其善惡之分亦將眞妄錯雜雖欲誠之不可得
而誠矣故欲誠其意者必在於致知焉致者至也
如云喪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
至之者致也致知云者非若後儒所謂充廣其知
識之謂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良知者孟子所謂
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是非之心不待慮而知不
待學而能是故謂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
本體自然靈昭明覺者也凡意念之發吾心之良
知無有不自知者其善歟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
其不善歟亦惟吾心之良知自知之是皆無所與
於他人者也故雖小人之為不□旣巳無所不至
然其見君子則必猒然揜其不□而著其善者是
亦可以見其良知之有不容於自昧者也今欲别
善惡以誠其意惟在致其良知之所知焉爾何則
意念之發吾心之良知旣知其為善矣使其不能
誠有以好之而復背而去之則是以善為惡而自
昧其知善之良知矣意念之所發吾之良知旣知
其為不善矣使其不能誠有以惡之而復蹈而為
之則是以惡為善而自昧其知惡之良知矣若是
則雖曰知之猶不知也意其可得而誠乎今於良
知所知之善惡者無不誠好而誠惡之則不自欺
其良知而意可誠也巳然欲致其良知亦豈影響
恍惚而懸空無實之謂乎是必實有其事矣故致
知必在於格物物者事也凡意之發必有其事意
所在之事謂之物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
之謂也正其不正者去惡之謂也歸於正者為善
之謂也夫是之謂格書言格于上下格于文祖格
其非心格物之格實兼其義也良知所知之善雖
誠欲好之矣茍不卽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有以
為之則是物有未格而好之之意猶為未誠也良
知所知之惡雖誠欲惡之矣茍不卽其意之所在
之物而實有以去之則是物有未格而惡之之意
猶為未誠也今焉於其良知所知之善者卽其意
之所在之物而實為之無有乎不盡於其良知所
知之惡者卽其意之所在之物而實去之無有乎
不盡然後物無不格而吾良知之所知者無有虧
缺障蔽而得以極其至矣夫然後吾心快然無復
餘憾而自慊矣夫然後意之所發者始無自欺而
可以謂之誠矣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
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脩蓋其功夫條理
雖有先後次序之可言而其體之惟一實無先後
次序之可分其條理功夫雖無先後次序之可分
而其用之惟精固有纎毫不可得而缺焉者此格
致誠正之説所以闡堯舜之正傳而為孔氏之心
印也
修道説
率性之謂道誠者也脩道之謂敎誠之者也故曰自
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敎中庸為誠之者而作修
道之事也道也者性也不可須臾離也而過焉不及
焉離也是故君子有修道之功戒愼乎其所不睹恐
懼乎其所不聞微之顯誠之不可掩也修道之功若
是其無間誠之也夫然後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道修而性復矣致中和則大夲
立而逹道行知天地之化育矣非至誠盡性其孰能
與於此哉是修道之極功也而世之言修道者離矣
故特著其説
愽約説
南元眞之學於陽明子也聞致知之説而恍若有見
矣旣而疑於愽約先後之訓復來請曰致良知以格
物格物以致其良知也則旣聞敎矣敢問先愽我以
文而後約我以禮也則先儒之説得無亦有所不同
歟陽明子曰理一而已矣心一而已矣故聖人無二
敎而學者無二學愽文以約禮格物以致其良知一
也故先後之説後儒支繆之見也夫禮也者天理也
天命之性具于吾心其渾然全體之中而條理節目
森然畢具是故謂之天理天理之條理謂之禮是禮
也其發見於外則有五常百行酬酢變化語黙動静
升降周旋隆殺厚薄之屬宣之於言而成章措之於
為而成行書之於冊而成訓炳然蔚然其條理節目
之繁至於不可窮詰是皆所謂文也是文也者禮之
見於外者也禮也者文之存於中者也文顯而可見
之禮也禮微而難見之文也是所謂體用一源而顯
微無間者也是故君子之學也於酬酢變化語黙動
靜之間而求盡其條理節目焉非他也求盡吾心之
天理焉耳矣於升降周旋隆殺厚薄之間而求盡其
條理節目焉非他也求盡吾心之天理焉耳矣求盡
其條理節目焉者愽文也求盡吾心之天理焉者約
禮也文散于事而萬殊者也故曰愽禮根於心而一
本者也故曰約愽文而非約之以禮則其文為虗文
而後世功利辭章之學矣約禮而非愽學於文則其
禮為虗禮而佛老空寂之學矣是故約禮必在於愽
文而愽文乃所以約禮二之而分先後焉者是聖學
之不明而功利異端之説亂之也昔者顔子之始學
於夫子也葢亦未知道之無方體形像也而以為有
方體形像也未知道之無窮盡止極也而以為有窮
盡止極也是猶後儒之見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者也
是以求之仰鑚瞻忽之間而莫得其所謂及聞夫子
愽約之訓旣竭吾才以求之然後知天下之事雖千
變萬化而皆不出於此心之一理然後知殊途而同
歸百慮而一致然後知斯道之本無方體形像而不
可以方體形像求之也本無窮盡止極而不可以窮
盡止極求之也故曰雖欲從之末由也巳葢顔子至
是而始有眞實之見矣愽文以約禮格物以致其良
知也亦寧有二學乎哉
示弟立志説
夫學莫先於立志志之不立猶不種其根而徒事培
擁灌漑勞苦無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茍且隨俗習非
而卒歸於汚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故程子曰有求
為聖人之志然後可與共學人茍誠有求為聖人之
志則必思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安在非以其心之
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私歟聖人之所以為聖人惟
以其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則我之欲為聖人亦
惟在於此心之純乎天理而無人欲耳欲此心之純
乎天理而無人欲則必去人欲而存天理務去人欲
而存天理則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求所
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則必正諸先覺考諸古訓
而凡所謂學問之功者然後可得而講而亦有所不
容巳矣夫所謂正諸先覺者旣以其人為先覺而師
之矣則當專心致志惟先覺之為聴言有不合不得
棄置必從而思之思之不得又從而辯之務求了釋
不敢輒生疑惑故記曰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
知敬學茍無尊崇篤信之心則必有輕忽慢易之意
言之而聽之不審猶不聽也聽之而思之不愼猶不
思也是則雖曰師之猶不師也
夫所謂考諸古訓者聖賢垂訓莫非教人去人欲而
存天理之方若五經四書是已吾惟欲去吾之人欲
存吾之天理而不得其方是以求之於此則其展卷
之際眞如饑者之於食求飽而已病者之於藥求愈
而已暗者之於燈求照而已跛者之於杖求行而已
曾有徒事記誦講説以資口耳之弊哉
夫立志亦不易矣孔子聖人也猶曰吾十有五而志
于學三十而立立者志立也雖至於不踰矩亦志之
不踰矩也志豈可易而視哉夫志氣之帥也人之命
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濬則流息根不植則木
枯命不續則人死志不立則氣昏是以君子之學無
時無處而不以立志為事正目而視之無他見也傾
耳而聽之無他聞也如猫捕鼠如鷄覆卵精神心思
凝聚融結而不復知有其他然後此志常立神氣清
明義理昭著一有私欲卽便知覺自然容住不得矣
故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責此志不立卽私欲便退聽
一毫客氣之動只責此志不立卽客氣便消除或怠
心生責此志卽不怠忽心生責此志卽不忽懆心生
責此志卽不懆妬心生責此志卽不妬忿心生責此
志卽不忿貪心生責此志卽不貪傲心生責此志卽
不傲吝心生責此志卽不吝蓋無一息而非立志責
志之時無一事而非立志責志之地故責志之功其
於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陽一出而魍魎潜消
也自古聖賢因時立敎雖若不同其用功大指無或
少異書謂惟精惟一易謂敬以直内義以方外孔子
謂格致誠正愽文約禮曾子謂忠恕子思謂尊徳性
而道問學孟子謂集義養氣求其放心雖若人自為
説有不可强同者而求其要領歸宿合若符契何者
夫道一而巳道同則心同心同則學同其卒不同者
皆邪説也後世大患尤在無志故今以立志為説中
間字字句句莫非立志蓋終身問學之功只在立得
志而已若以是説而合精一則字字句句皆精一之
功以是説而合敬義則字字句句皆敬義之功其諸
格致慱約忠恕等説無不脗合但能實心體之然後
信予言之非妄也
禮記纂言序
禮也者理也理也者性也性也者命也維天之命於
穆不己而其在於人也謂之性其粲然而條理也謂
之禮其純然而粹善也謂之仁其截然而裁制也謂
之義其昭然而明覺也謂之知其渾然於其性也則
理一而巳矣故仁也者禮之體也義也者禮之宜也
知也者禮之通也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無一而非仁
也無一而非性也天叙天秩聖人何心焉蓋無一而
非命也故克巳復禮則謂之仁窮理則盡性以至於
命盡性則動容周旋中禮矣後之言禮者吾惑焉紛
紜器數之事而牽制刑名之末窮年矻矻獘精於祝
史之糟粕而忘其所謂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
大本者禮云禮云玉帛云乎而人之不仁也其如禮
何哉故老莊之徒外禮以言性而謂禮為道徳之衰
仁義之失旣巳墮於空虗渀蕩而世儒之説復外性
以求禮遂謂禮止於器制度數之間而議擬倣像於
影響形迹以為天下之禮盡在是矣故凡先王之禮
煙蒙灰散而卒以煨燼於天下要亦未可專委罪於
秦火者僣不自度嘗欲取禮記之所載揭其大經大
本而疏其條理節目庻幾器道夲末之一致又懼其
徳之弗任而時亦有所未及也間常為之説曰禮之
於節文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非方圓無以見規矩
之用非節文則亦無從而睹所謂禮矣然方圓者規
矩之所出而不可遂以方圓為規矩故執規矩以為
方圓則方圓不可勝用舎規矩以為方圓而遂以方
圓為之規矩則規矩之用息矣故規矩者無一定之
方圓而方圓者有一定之規矩此學禮之要盛徳者
之所以動容周旋而中也宋儒朱仲晦氏慨禮經之
蕪亂嘗欲考正而刪定之以儀禮為之經禮記為之
傳而其志竟亦弗就其後吳幼清氏因而為纂言亦
不數數於朱説而於先後輕重之間固已多所發明
二子之見其規條指畫則旣出於漢儒矣其所謂觀
其會通以行其典禮之原則尚恨吾生之晩而未及
與聞之也雖然後聖而有作則無所容言矣後聖而
未有作也則如纂言者固學禮者之箕裘筌蹄而可
以少之乎
○尊經閣記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
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命也一也通人物逹四海塞
天地亘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
者也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為惻隱為羞惡為辭
讓為是非其見於事也則為父子之親為君臣之義
為夫婦之别為長幼之序為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
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别也信也一
也皆所為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逹四海塞天地亘
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是
常道也是常道也以言其隂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
易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其歌詠
性情之發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文之著焉則
謂之禮以言其欣喜和平之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
誠偽邪正之辯焉則謂之春秋是隂陽消息之行也
以至於誠偽邪正之辯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
也通人心逹四海塞天地亘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
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非
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隂陽消息者
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
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
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
之誠偽邪正者也君子之於六經也求之吾心之隂
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
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
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
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
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辯焉所以尊
春秋也葢昔者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
猶之富家者之父祖慮其産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
或至於遺亡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
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産業庫藏之積而享
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
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産業庫藏之實積種種
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巳而世
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
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
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産業庫藏之實積日
遺忘散失至為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
斯吾産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嗚呼六經之學
其不明於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説是
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
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競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
壟斷而猶自以為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幷其所
謂記籍者而割裂棄毀之矣寜復知所以為尊經也
乎越城舊有稽山書院在卧龍西岡荒廢久矣郡守
渭南南君大吉旣敷政於民則慨然悼末學之支離
將進之以聖贒之道於是使山隂令吳君瀛拓書院
而一新之又為尊經之閣於其後曰經正則庻民興
庶民興斯無邪慝矣閣成請予一言以諗多士予旣
不獲辭則為記之若是嗚呼世之學者得吾説而求
諸其心焉其亦庻乎知所以為尊經也夫
○親民堂記
南子元善之治越也過陽明子而問政焉陽明子曰
政在親民曰親民何以乎曰在明明德曰明明德何
以乎曰在親民曰明德親民一乎曰一也明德者天
命之性靈昭不昧而萬理之所從出也人之於其父
也而莫不知孝焉於其兄也而莫不知弟焉於凡事
物之感莫不有自然之明焉是其靈昭之在人心亘
萬古而無不同無或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其或蔽
焉物欲也明之者去其物欲之蔽以全其本體之明
焉耳非能有以增益之也曰何以在親民乎曰德不
可以徒明也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則必親於其父
而後孝之德明矣欲明其弟之德也則必親於其兄
而後弟之德明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皆然也故
明明德必在於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故
曰一也曰親民以明其明德修身焉可矣而何家國
天下之有乎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對巳之稱也
曰民焉則三才之道舉矣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
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親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
而天下之兄弟莫不親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推
而至於鳥獸草木也而皆有以親之無非求盡吾心
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謂明明德於天下是之謂
家齊國治而天下平曰然則烏在其為止至善者乎
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矣然或失之虗罔空寂而
無有乎家國天下之施者是不知明明德之在於親
民而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親其民者矣然或失之
知謀權術而無有乎仁愛惻怛之誠者是不知親民
之所以明其明德而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
止於至善之過也是故至善也者明德親民之極則
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皆其至善之
發見是乃明德之本體而所謂良知者也至善之發
見是而是焉非而非焉固吾心天然自有之則而不
容有所擬議加損於其間也有所擬議加損於其間
則是私意小智而非至善之謂矣人惟不知至善之
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求之於外是以昧其是非之
則至於横騖決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親民之學
大亂於天下故止至善之於明德親民也猶之規矩
之於方圓也尺度之於長短也權衡之於輕重也方
圓而不止於規矩爽其度矣長短而不止於尺度乖
其制矣輕重而不止於權衡失其凖矣明德親民而
不止於至善亡其則矣夫是之謂大人之學大人者
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夫然後能以天地萬物為一
體元善喟然而嘆曰甚哉大人之學若是其易簡也
吾乃今知天地萬物之一體矣吾乃今知天下之為
一家中國之為一人矣一夫不被其澤若巳推而内
諸溝中伊尹其先得我心之同然乎於是名其蒞政
之堂曰親民而曰吾以親民為職者也吾務親吾之
民以求明吾之明德也夫
○山隂學記
山隂之學歳乆彌敝敎諭汪君瀚輩以謀於縣尹顧
君鐸而一新之請所以詔士之言於予時予方在疚
辭未有以告也巳而顧君入為秋官郎洛陽呉君瀛
來代復增其所未備而申前之請昔予官留都因京
兆之請記其學而嘗有說矣其大意以為 朝廷之
所以養士者不專於舉業而實望之以聖賢之學今
殿廡堂舎拓而輯之餼廩條敎具而察之者是有司
之修學也求天下之廣居安宅者而修諸其身焉此
為師為弟子者之修學也其時聞者皆愓然有省然
於凡所以為學之説則猶未之及詳今請為吾越之
士一言之夫聖人之學心學也學以求盡其心而已
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
允執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謂而未雜於人無聲無臭
至微而顯誠之源也人心則雜於人而危矣偽之端
矣見孺子之入井而惻隱率性之道也從而内交於
其父母焉要譽於鄉黨焉則人心矣饑而食渴而飲
率性之道也從而極滋味之羙焉恣口腹之饕焉則
人心矣惟一者一於道心也惟精者慮道心之不一
而或二之以人心也道無不中一於道心而不息是
謂允執厥中矣一於道心則存之無不中而發之無
不和是故率是道心而發之於父子也無不親發之
於君臣也無不義發之於夫婦長幼朋友也無不别
無不序無不信是謂中節之和天下之逹道也放四
海而皆凖亘古今而不窮天下之人同此心同此性
同此逹道也舜使契為司徒而敎以人倫敎之以此
逹道也當是之時人皆君子而比屋可封葢教者惟
以是為敎而學者惟以是為學也聖人旣沒心學晦
而人偽行功利訓詁記誦辭章之徒紛沓而起支離
決裂歳盛月新相沿相襲各是其非人心日熾而不
復知有道心之微間有覺其紕繆而略知反本求源
者則又閧然指為禪學而群訾之嗚呼心學何由而
復明乎夫禪之學與聖人之學皆求盡其心也亦相
去毫釐耳聖人之求盡其心也以天地萬物為一體
也吾之父子親矣而天下有未親者焉吾心未盡也
吾之君臣義矣而天下有未義者焉吾心未盡也吾
之夫婦别矣長幼序矣朋友信矣而天下有未别未
序未信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一家飽暖逸樂矣而
天下有未飽暖逸樂者焉其能以親乎義乎别序信
乎吾心未盡也故於是有紀綱政事之設焉有禮樂
敎化之施焉凡以裁成輔相成巳成物而求盡吾心
焉耳心盡而家以齊國以治天下以平故聖人之學
不出乎盡心禪之學非不以心為説然其意以為是
逹道也者固吾之心也吾惟不昧吾心於其中則亦
巳矣而亦豈必屑屑於其外其外有未當也則亦豈
必屑屑於其中斯亦其所謂盡心者矣而不知巳陷
於自私自利之偏是以外人倫遺事物以之獨善或
能之而要之不可以治家國天下蓋聖人之學無人
巳無内外一天地萬物以為心而禪之學起於自私
自利而未免於内外之分斯其以為異也今之為心
性之學者而果外人倫遺事物則誠所謂禪矣使其
未嘗外人倫遺事物而專以存心養性為事則固聖
門精一之學也而可謂之禪乎哉世之學者承沿其
舉業詞章之習以荒穢戕伐其心旣與聖人盡心之
學相背而馳日騖日逺莫知其所抵極矣有以心性
之説而招之來歸者則顧駭以為禪而反仇讐視之
不亦大可哀乎夫不自知其為非而以非人者是舊
習之為蔽而未可遽以為罪也有知其非者矣藐然
視人之非而不以告人者自私者也旣告之矣旣知
之矣而猶冥然不以自反者自棄者也吾越多豪傑
之士其特然無所待而興者為不少矣而亦容有蔽
於舊習者乎故吾因諸君之請而特為一言之嗚呼
吾豈特為吾越之士一言之而巳乎
朱子晩年定論序
洙泗之傳至孟子而息千五百餘年濂溪明道始復
追尋其緒自後辯析日詳然亦日就支離決裂旋復
湮晦吾嘗深求其故太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亂之
守仁蚤歳業舉溺志辭章之習旣乃稍知從事正學
而苦於衆説之紛撓疲薾茫無可入因求諸老釋欣
然有會於心以為聖人之學在此矣然於孔子之敎
間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徃徃闕漏無歸依違徃返且
信且疑其後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餘恍
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寒暑證諸六經四子沛然若
決江河而放之海也然後嘆聖人之道坦如大路而
世之儒者妄開竇逕蹈荊棘墮坑塹究其為説反出
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趨彼也此豈
二氏之罪哉間嘗以此語同志而聞者競相非議目
以為立異好竒雖毎痛反深抑務自搜剔班瑕而愈
益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獨於朱子之説有相牴
牾恒疚於心切疑朱子之賢而豈其於此尚有未察
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檢求之然後知其晩歳
固巳太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
罪不可勝贖世之所傳集註或問之類乃其中年未
定之說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諸
語類之屬又其門人挾勝心以附巳見固於朱子平
日之說猶有大相繆戾者而世之學者局於見聞不
過持循講習於此其於悟後之論槩乎其未有聞則
亦何恠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於後
世也乎予旣自幸其說之不繆於朱子又喜朱子之
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中年
未定之說而不復知求其晩歳旣悟之論競相呶呶
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於異端輒採錄而裒集之
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於吾說而聖學之明可(冀矣)
紫陽書院集序
豫章熊侯世芳之守徽也旣敷政其境内乃大新紫
陽書院以明朱子之學萃七校之秀而躬敎之於是
校士程曾氏採摭書院之興廢為集而弁以白鹿之
規明政敎也來請予言以諗多士夫為學之方白鹿
之規盡矣警勸之道熊侯之意勤矣興廢之故程生
之集備矣又奚以予言為乎然予聞之德有本而學
有要不於其本而泛焉以從事高之而虗無卑之而
支離終亦流蕩失宗勞而無得矣是故君子之學惟
求得其心雖至於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於吾心之
外也孟子所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己矣者
一言以蔽之故慱學者學此者也審問者問此者也
愼思者思此者也明辯者辯此者也篤行者行此者
也心外無事心外無理故心外無學是故於父子盡
吾心之仁於君臣盡吾心之義言吾心之忠信行吾
心之篤敬懲心忿窒心欲遷心善改心過處事接物
無所徃而非求盡吾心以自慊也譬之植焉心其根
也學也者其培壅之者也灌漑之者也扶植而刪鋤
之者也無非有事於根焉耳矣朱子白鹿之規首之
以五敎之目次之以為學之方又次之以處事接物
之要若各為一事而不相蒙者斯殆朱子平日之意
所謂隨事精察而力行之庻幾一旦貫通之妙也歟
然而世之學者徃徃遂失之支離瑣屑色莊外馳而
流入於口耳聲利之習豈朱子之敎使然哉故吾因
諸士之請而特原其本以相朂庻幾乎操存講習之
有要亦所以發明朱子未盡之意也
象山文集序
聖人之學心學也堯舜禹之相授受曰人心惟危道
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此心學之源也中也者
道心之謂也道心精一之謂仁所謂中也孔孟之學
惟務求仁葢精一之傳也而當時之獘固巳有外求
之者故子貢致疑於多學而識而以慱施濟衆為仁
夫子告之以一貫而敎以能近取譬葢使之求諸其
心也迨於孟氏之時墨氏之言仁至於摩頂放踵而
告子之徒又有仁内義外之說心學大壞孟子闢義
外之說而曰仁人心也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
巳矣又曰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弗思
耳矣盖王道息而伯術行功利之徒外假天理之近
似以濟其私而以欺於人曰天理固如是不知旣無
其心矣而尚何有所謂天理者乎自是而後析心與
理而為二而精一之學亡世儒之支離外索於刑名
器數之末以求明其所謂物理者而不知吾心卽物
理初無假於外也佛老之空虗遺棄其人倫事物之
常以求明其所謂吾心者而不知物理卽吾心不可
得而遺也至宋周程二子始復追尋孔顔之宗而有
無極而大極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之説動亦定
靜亦定無内外無將迎之論庻幾精一之旨矣自是
而後有象山陸氏雖其純粹和平若不逮於二子而
簡易直截真有以接孟氏之傳其議論開闢時有異
者乃其氣質意見之殊而要其學之必求諸心則一
而已故吾嘗斷以陸氏之學孟氏之學也而世之議
者以其嘗與晦翁之有同異而遂詆以為禪夫禪之
說棄人倫遺物理而要其歸極不可以為天下國家
茍陸氏之學而果若是也乃所以為禪也今禪之說
與陸氏之說其書具存學者茍取而觀之其是非同
異當有不待於辯説者而顧一倡羣和勦說雷同如
矮人之觀場莫知悲笑之所自豈非貴耳賤目不得
於言而勿求諸心者之過歟夫是非同異毎起於人
持勝心便舊習而是巳見故勝心舊習之為患賢者
不免焉撫守李茂元氏將重刋象山之文集而請一
言為之序予何所容言哉惟讀先生之文者務求諸
心而無以舊習巳見先焉則糠粃精鑿之羙惡入口
而知之矣
别湛甘泉序
顔子没而聖人之學亡曾子唯一貫之旨傳之孟軻
絕又二千餘年而周程續自是而後言益詳道益晦
析理益精學益支離無本而事於外者益繁以難盖
孟氏患楊墨周程之際釋老大行今世學者皆知宗
孔孟賤楊墨擯釋老聖人之道若大明於世然吾從
而求之聖人不得而見之矣其能有若墨氏之兼愛
者乎其能有若楊氏之為我者乎其能有若老氏之
清浄自守釋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以楊墨老釋
之思哉彼於聖人之道異然猶有自得也而世之學
者章繪句琢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聖人之
道勞苦無功非復人之所可為而徒取辯於言詞之
間古之人有終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
為若是亦足矣而聖人之學遂廢則今之所大患者
豈非記誦詞章之習而獘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太詳
析之太精者之過歟夫楊墨老釋學仁義求性命不
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學者以仁義為不可學
性命之為無益也居今之時而有學仁義求性命外
記誦辭章而不為者雖其陷於楊墨老釋之偏吾猶
且以為賢彼其心猶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後
可與之言學聖人之道某幼不問學陷溺於邪僻者
二十年而始究心於老釋頼天之靈因有所覺始廼
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焉顧一二同志之外莫
予翼也岌岌乎仆而復興晩得友於甘泉湛氏子而
後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則予之資於甘泉多
矣甘泉之學務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
疑其為禪誠禪也吾猶未得而見而况其所志卓爾
若此則如甘泉者非聖人之徒歟多言又烏足病也
夫多言不足以病甘泉與甘泉之不為多言病也吾
信之吾與甘泉友意之所在不言而會論之所及不
約而同期於斯道斃而後巳者今日之别吾容無言
夫惟聖人之學難明而易惑習俗之降愈下而益不
可回任重道遠雖巳無俟於言顧復於吾心若有不
容巳也則甘泉亦豈以予言為綴乎
陽明先生文粋卷一終
(空白頁)
陽明先生文粹卷二
答書一首
答人論學書
來書云近時學者務外遺内愽而寡要故先生特
倡誠意一義針砭膏肓誠大惠也
吾子洞見時弊如此矣亦將何以救之乎然則鄙人
之心吾子固巳一句道盡復何言哉復何言哉若誠
意之説自是聖門教人用功第一義但近世學者乃
作第二義看故稍與提掇緊要出來非鄙人所能特
倡也
來書云但恐立説太高用功太捷後生師傳影響
謬誤未免墜於佛氏明心見性定慧蝢悟之機無
恠聞者見疑
區區格致誠正之説是就學者本心日用事為間體
究踐履實地用功是多少次第多少積累在正與空
虚蝢悟之説相反聞者本無求為聖人之志又未嘗
講究其詳遂以見疑亦無足恠若吾子之高明自當
一語之下便瞭然矣乃亦謂立説太高用功太捷何
邪
來書云所喻知行並進不冝分别前後卽中庸尊
徳性而道問學之功交飬互發内外本末一以貫
之之道然工夫次第不能無先後之差如知食乃
食知湯乃飲知衣乃服知路乃行未有不見是物
先有是事此亦毫厘倐忽之間非謂有等今日知
之而明日乃行也
卽云交飬互發内外本末一以貫之則知行並進之
説無復可疑矣又云工夫次第不能不無先後之差
無乃自相矛盾巳乎知食乃食等説此尤明白易見
但吾子為近聞障蔽自不察耳夫人必有欲食之心
然後知食欲食之心卽是意卽是行之始矣食味之
羙惡必待入口而後知豈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
味之羙惡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後知路欲行之心
卽是意卽是行之始矣路岐之險夷必待身親履歴
而後知豈有不待身親履歴而已先知路岐之險夷
者邪知湯乃飲知衣乃服以此例之皆無可疑若如
吾子之喻是乃所謂不見是物而先有是事者矣吾
子又謂此亦毫厘倐忽之間非謂截然有等今日知
之而明日乃行也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
之説則知行之為合一並進亦自斷無可疑矣
來書云眞知卽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此為
學者喫緊立教俾務躬行則可若眞謂行卽是知
恐其專求本心遂遺物理必有闇而不逹之處抑
豈聖門知行並進之成法哉
知之眞切篤實處卽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卽是知
知行工夫本不可離只為後世學者分作两截用功
失却知行本體故有合一並進之説眞知卽所以為
行不行不足謂之知卽如來書所云知食乃食等説
可見前巳略言之矣此雖喫緊救弊而發然知行之
體本來如是非以巳意抑揚其間姑為是説以茍一
時之效者也專求本心遂遺物理此葢失其本心者
也夫物理不外於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
遺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心之體性也性卽
理也故有孝親之心卽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卽無
孝之理矣有忠君之心卽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卽
無忠之理矣理豈外於吾心邪晦菴謂人之所以為
學者心與理而已心雖主乎一身而實管乎天下之
理理雖散在萬事而實不外乎一人之心是其一分
一合之間而末免巳啔學者心理為二之弊此後世
所以有專求本心遂遺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卽理
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闇而不逹之處此告子
義外之說孟子所以謂之不知義也心一而巳以其
全體惻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謂之義以其
條理而言謂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
義獨可外心以求理乎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
二也求理於吾心此聖門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
疑乎
來書云所釋大學古本謂致其本體之知此固孟
子盡心之旨朱子亦以虚靈知覺為此心之量然
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
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此語然矣然而推本
吾子之意則其所以為是語者尚有未明也朱子以
盡心知性知天為物格知致以存心飬性事天為誠
意正心修身以殀夀不貳修身以俟為知至仁盡聖
人之事若鄙人之見則與朱子正相反矣夫盡心知
性知天者生知安行聖人之事也存心飬性事天者
學知利行贒人之事也殀夀不貳修身以俟者困知
勉行學者之事也豈可專以盡心知性為知存心飬
性為行乎吾子驟聞此言必又以為大駭矣然其間
實無可疑者一為吾子言之夫心之體性也性之原
天也能盡其心是能盡其性矣中庸云惟天下至誠
為能盡其性又云知天地之化育質諸鬼神而無疑
知天也此惟聖人而後能然故曰此生知安行聖人
之事也存其心者未能盡其心者也故須加存之之
功必存之旣久不待於存而自無不存然後可以進
而言盡葢知天之知如知州知縣之知知州則一州
之事皆巳事也知縣則一縣之事皆巳事也是與天
為一者也事天則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猶與天為
二也天之所以命於我者心也性也吾但存之而不
敢失飬之而不敢害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
者也故曰此學知利行贒人之事也至於殀壽不貳
則與存其心者又有間矣存其心者雖未能盡其心
固巳一心於為善時有不存則存之而巳今使之殀
壽不貳是猶以殀壽貳其心者也猶以殀壽貳其心
是其為善之心猶未能一也存之尚有所未可而何
盡之可云乎今且使之不以殀壽貳其為善之心若
曰死生殀壽皆有定命吾但一心於為善修吾之身
以俟天命而巳是其平日尚未知有天命也事天雖
與天為二然巳眞知天命之所在但惟恭敬奉承之
而巳耳若俟之云者則尚未能眞知天命之所在猶
有所俟者也故曰所以立命立者創立之立如立徳
立言立功立名之類凡言立者皆是昔未嘗有而今
始建立之謂孔子所謂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者也故
曰此困知勉行學者之事也今以盡心知性知天為
格物致知使初學之士尚未能不貳其心者而遽責
之以聖人生知安行之事如捕風捉影茫然莫知所
措其心幾何而不至於率天下而路也今世致知格
物之弊亦居然可見矣吾子所謂務外遺内慱而寡
要者無乃亦是過歟此學問最緊要處於此而差將
無往而不差矣此鄙人之所以冐天下之非笑忘其
身之陷於罪戮呶呶其言其不容巳者也
來書云聞語學者乃謂卽物窮理之説亦是玩物
喪志又取其厭繁就約涵飬本原數説標示學者
指為晩年定論此亦恐非
朱子所謂格物云者在卽物而窮其理也卽物窮理
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謂定理者也是以吾心而
求理於事事物物之中析心與理而為二矣夫求理
於事事物物者如求孝之理於其親之謂也求孝之
理於其親則孝之理其果在於吾之心邪抑果在於
親之身邪假而果在於親之身則親没之後吾心遂
無孝之理歟見孺子之入井必有惻隱之理是惻隱
之理果在於孺子之身歟抑在於吾心之良知歟其
或不可以從之於井歟其或可以手而援之歟是皆
所謂理也是果在於孺子之身歟抑果出於吾心之
良知歟以是例之萬事萬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
知析心與理為二之非矣夫析心與理而為二此告
子義外之説孟子之所深闢也務外遺内愽而寡要
吾子旣巳知之矣是果何謂而然哉謂之玩物喪志
尚猶以為不可歟若鄙人所謂致知格物者致吾心
之良知於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卽所謂天理也
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
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
理者格物也是合心與理而為一者也合心與理而
為一則凡區區前之所云與朱子晚年之論皆可以
不言而喻矣
來書云人之心體本無不明而氣拘物蔽鮮有不
蔽非學問思辨以明天下之理則善惡之機眞妄
之辨不能自覺任情恣意其害有不可勝言者矣
此段大略似是而非葢承沿舊説之弊不可以不辯
也夫問思辨行皆所以為學未有學而不行者也如
言學孝則必服勞奉飬躬行孝道而後謂之學豈徒
懸空口耳講說而遂可以謂之學孝乎學射則必張
弓挾矢引滿中的學書則必伸紙執筆操觚染翰盡
天下之學無有不行而可以言學者則學之始固巳
卽是行矣篤者敦實篤厚之意巳行矣而敦篤其□
不息其功之謂爾葢學之不能以無疑則有問問卽
學也卽行也又不能無疑則有思思卽學也卽行也
又不能無疑則有辨辨卽學也卽行也辨旣明矣思
旣愼矣問旣審矣學旣能矣又從而不息其功焉斯
之謂篤行非謂學問思辨之後而始措之於行也是
故以求能其事而言謂之學以求解其惑而言謂之
問以求通其理而言謂之思以求精其察而言謂之
辨以求履其實而言謂之行葢析其功而言則有五
合其事而言則一而已此區區心理合一之體知行
並進之功所以異於後世之說者正在於是今吾子
特舉學問思辨以窮天下之理而不及篤行是專以
學問思辨為知而謂窮理為無行也巳天下豈有不
行而學者邪豈有不行而遂可謂之窮理者邪明道
云只窮理便盡性至命故必仁極仁而後謂之能窮
仁之理義極義而後謂之能窮義之理仁極仁則盡
仁之性矣義極義則盡義之性矣學至於窮理至矣
而尚未措之於行天下寧有是邪是故知不行之不
可以為學則知不行之不可以為窮理矣知不行之
不可以為窮理則知知行之合一並進而不可以分
為兩節事矣夫萬事萬物之理不外於吾心而必曰
窮天下之理是殆以吾心之良知為未足而必外求
於天下之廣以禆補増益之是猶析心與理而為二
也夫學問思辨篤行之功雖其困勉至於人一巳百
而擴充之極至於盡性知天亦不過致吾心之良知
而巳良知之外豈復有加於毫末乎今必曰窮天下
之理而不知反求諸其心則凡所謂善惡之機眞妄
之辨者舎吾心之良知亦將何所致其體察乎吾子
所謂氣拘物蔽者拘此蔽此而巳今欲去此之蔽不
知致力於此而欲以外求是猶目之不明者不務服
藥調理以治其目而徒倀倀然求明於其外明豈可
以自外而得哉任情恣意之害亦以不能精察天理
於此心之良知而已此誠毫厘千里之謬者不容於
不辯吾子毋謂其論之太刻也
來書云教人以致知明徳而戒其卽物窮理誠使
昏闇之士深居端坐不聞教告遂能至於知致而
徳明乎縱令靜而有覺稍悟本性則亦定慧無用
之見果能知古今逹事變而致用於天下國家之
實否乎其曰知者意之體物者意之用格物如格
君心之非之格語雖超悟獨得不踵陳見抑恐於
道未相脗合
區區論致知格物正所以窮理未嘗戒人窮理使之
深居端坐而一無所事也若謂卽物窮理如前所云
務外而遺内者則有所不可耳昏闇之士果能随事
随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則雖愚
必明雖柔必強大本□而逹道行九經之屬可一以
貫之而無遺矣尚何□其無致用之實乎彼頑空虚
靜之徒正惟不能随事随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
其本然之良知而遺棄倫理寂滅虚無以為常是以
要之不可以治家國天下孰謂聖人窮理盡性之學
而亦有是弊哉心者身之主也而心之虚靈明覺卽
所謂本然之良知也其虚靈明覺之良知應感而動
者謂之意有知而後有意無知則無意矣知非意之
體乎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卽事也如意用於事親
卽事親為一物意用於治民卽治民為一物意用於
讀書卽讀書為一物意用於聽訟卽聽訟為一物凡
意之所用無有無物者有是意卽有是物無是意卽
無是物矣物非意之用乎格字之義有以至字訓者
如格于文祖有苖來格是以至訓者也然格於文祖
必純孝誠敬幽明之間無一不得其理而後謂之格
有苖之頑實以文徳誕敷而後格則亦兼有正字之
義在其間未可專以至字盡之也如格其非心大臣
格君心之非之類是則一皆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之
義而不可以至字為訓矣且大學格物之訓又安知
其不以正字為訓而必以至字為義乎如以至字為
義者必曰窮至事物之理而後其説始通是其用功
之要全在一窮字用力之地全在一理字也若上去
一窮(字下)去一理字而直曰致知在至物其可通乎夫
窮理盡性聖人之成訓見於繫辭者也茍格物之説
而果卽窮理之義則聖人何不直曰致知在窮理而
必為此轉拆不完之語以啓後世之弊邪葢大學格
物之説自與繫辭窮理大旨雖同而微有分辨窮理
者兼格致誠正而為功也故言窮理則格致誠正之
功皆在其中言格物則必兼舉致知誠意正心而後
其功始備而密今偏舉格物而遂謂之窮理此所以
專以窮理屬知而謂格物未嘗有行非惟不得格物
之旨并窮理之義而失之矣此後世之學所以析知
行為先後兩截日以支離决裂而聖學益以殘□□
其端實始於此吾子葢亦未免承沿積習則見以為
於道未相脗合不為過矣
來書云謂致知之功將如何為温清如何為奉飬
卽是誠意非别有所謂格物此亦恐非
此乃吾子自以巳意揣度鄙見而為是說非鄙人之
所以告吾子者矣若果如吾子之言寧復有可通乎
葢鄙人之見則謂意欲温清意欲奉飬者所謂意也
而未可謂之誠意必實行其温清奉飬之意務求自
慊而無自欺然後謂之誠意知如何而為温清之節
知如何而為奉飬之宜者所謂知也而未可謂之致
知必致其知如何為温清之節者之知而實以之温
清致其知如何為奉飬之宜者之知而實以之奉飬
然後謂之致知温清之事奉飬之事所謂物也而未
可謂之格物必其於温清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
知當如何為温清之節者而為之無一毫之不盡於
奉飬之事也一如其良知之所知當如何為奉飬之
宜者而為之無一毫之不盡然後謂之格物温清之
物格然後知温清之良知始致奉飬之物格然後知
奉飬之良知始致故曰物格而後知至致其知温清
之良知而後温清之意始誠致其知奉飬之良知而
後奉飬之意始誠故曰知至而後意誠此區區誠意
致知格物之說葢如此吾子更熟思之將亦無可疑
者矣
來書云道之大端易於明白所謂良知良能愚夫
愚婦可與及者至於節目時變之詳毫厘千里之
謬必待學而後知今語孝於温清定省孰不知之
至於舜之不告而娶武之不塟而興師飬志飬口
小杖大杖割股廬墓等事處常處變過與不及之
間必須討論是非以為制事之本然後心體無蔽
臨事無失
道之大端易於明白此語誠然顧後之學者忽其易
於明白者而弗由而求其難於明白者以為學此其
所以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也孟子云
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由耳良知良能愚
夫愚婦與聖人同但惟聖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
婦不能致此聖愚之所由分也節目時變聖人夫豈
不知但不專以此為學而其所謂學者正惟致其良
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而與後世之學不同耳吾子
未暇良知之致而汲汲焉顧是之憂此正求其難於
明白者以為學之弊也夫良知之於節目時變猶規
矩尺度之於方圓長短也節目時變之不可預定猶
方圓長短之不可勝窮也故規矩誠立則不可欺以
方圓而天下之方圓不可勝用矣尺度誠陳則不可
欺以長短而天下之長短不可勝用矣良知誠致則
不可欺以節目時變而天下之節目時變不可勝應
矣毫厘千里之謬不於吾心良知一念之微而察之
亦將何所用其學乎是不以規矩而欲定天下之方
圓不以尺度而欲盡天下之長短吾見其乖張謬戾
日勞而無成也巳吾子謂語孝於温清定省孰不知
之然而能致其知者鮮矣若謂粗知温清定省之儀
節而遂謂之能致其知則凡知君之當仁者皆可謂
之能致其仁之知知臣之當忠者皆可謂之能致其
忠之知則天下孰非致知者耶以是而言可以知致
知之必在於行而不行之不可以為致知也明矣知
行合一之體不益較然矣乎夫舜之不告而娶豈舜
之前巳有不告而娶者為之準則故舜得以考之何
典問諸何人而為此邪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良知
權輕重之宜不得巳而為此邪武之不葬而興師豈
武之前巳有不葬而興師者為之準則故武得以考
之何典問諸何人而為此邪抑亦求諸其心一念之
良知權輕重之宜不得巳而為此邪使舜之心而非
誠於為無後武之心而非誠於為救民則其不告而
娶與不葬而興師乃不孝不忠之大者而後之人不
務致其良知以精察義理於此心感應酬酢之間顧
欲懸空討論此等變常之事執之以為制事之本以
求臨事之無失其亦遠矣其餘數端皆可類推則古
人致知之學從可知矣
來書云謂大學格物之說專求本心猶可牽合至
於六經四書所載多聞多見前言徃行好古敏求
慱學審問温故知新愽學詳説好問好察是皆明
白求於事為之際資於論説之間者用功節目固
不容紊矣
格物之義前已詳悉牽合之疑想巳不俟復解矣至
於多聞多見乃孔子因子張之務外好高徒欲以多
聞多見為學而不能求諸其心以闕疑殆此其言行
所以不免於尤悔而所謂見聞者適以資其務外好
高而巳葢所以救子張多聞多見之病而非以是教
之為學也夫子嘗曰葢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
是猶孟子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之義也此言正所以
明徳性之良知非由於聞見耳若曰多聞擇其善者
而從之多見而識之則是專求諸見聞之末而巳落
在第二義矣故曰知之次也夫以見聞之知為次則
所謂知之上者果安所指乎是可以窺聖門致知用
力之地矣夫子謂子貢曰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識
之者歟非也予一以貫之使誠在於多學而識則夫
子胡乃謬為是說以欺子貢者邪一以貫之非致其
良知而何易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徳夫以
畜其徳為心則凡多識前言往行者孰非畜徳之事
此正知行合一之功矣好古敏求者好古人之學而
敏求此心之理耳心卽理也學者學此心也求者求
此心也孟子云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巳矣非
若後世廣記愽誦古人之言詞以為好古而汲汲然
惟以求功名利逹之具於其外者也愽學審問前言
巳盡温故知新朱子亦以温故屬之尊徳性矣徳性
豈可以外求哉惟夫知新必由於温故而温故乃可
以知新則亦可以騐知行之非兩節矣愽學而詳說
之者將以反說約也若無反約之云則愽學詳說者
果何事邪舜之好問好察惟以用中而致其精一於
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謂也君子之學何嘗離去事
為而廢論說但其從事於事為論說者要皆知行合
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
口耳談說以為知者分知行為兩事而果有節目先
後之可言也
來書云楊墨之為仁義鄉愿之辭忠信堯舜子之
之禪讓湯武楚項之放伐周公莽操之攝輔謾無
印正又焉適從且於古今事變禮樂名物未嘗考
識使國家欲興明堂建辟雍制暦律草封禪又將
何所致其用乎故論語曰生而知之者義理耳若
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騐其
行事之實此則可謂定論矣
所喻楊墨鄉愿堯舜子之湯武楚項周公莽操之辨
與前舜武之論大略可以類推古今事變之疑前於
良知之說巳有規矩尺度之喻當亦無俟多贅矣至
於明堂壁雍諸事似尚未容於無言者然其說甚長
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則吾子之惑將亦可以少
釋矣夫明堂壁雍之制始見於吕氏之月令漢儒之
訓疏六經四書之中未嘗詳及也豈吕氏漢儒之知
乃贒於三代之贒聖乎齊宣之時明堂尚有未毀則
幽厲之世周之明堂皆無恙也堯舜茅茨土階明堂
之制未必備而不害其為治幽厲之明堂固猶文武
成康之舊而無救於其亂何邪豈能以不忍人之心
而行不忍人之政則雖茅茨土階固亦明堂也以幽
厲之心而行幽厲之政則雖明堂亦暴政所自出之
地邪武帝肇講於漢而武后盛作於唐其治亂何如
邪天子之學曰壁雍諸侯之學曰泮宫皆象地形而
為之名耳然三代之學其要皆所以明人倫非以壁
不壁泮不泮為重輕也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禮何人
而不仁如樂何制禮作樂必具中和之徳聲為律而
身為度者然後可以語此若夫器數之末樂工之事
祝史之守故曽子曰君子所貴乎道者三籩豆之事
則有司存也堯命羲和欽若昊天暦象日月星辰其
重在於敬授人時也舜在璿璣玉衡其重在於以齊
七政也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飬民之政
治暦明時之本固在於此也羲和暦數之學臯契未
必能之也禹稷未必能之也堯舜之知而不徧物雖
堯舜亦未必能之也然至於今循羲和之法而世修
之雖曲知小慧之人星術淺陋之士亦能推歩占候
而無所忒則是後世曲知小慧之人反贒於禹稷堯
舜者邪封禪之說尤為不經是乃後世佞人諛士所
以求媚於其上倡為誇侈以蕩君心而靡國費葢欺
天罔人無耻之大者君子之所不道司馬相如之所
以見譏於天下後世也吾子乃以是為儒者所宜學
殆亦未之思邪夫聖人之所以為聖者以其生而知
之也而釋論語者曰生而知之者義理耳若夫禮樂
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騐其行事之實
夫禮樂名物之類果有關於作聖之功也而聖人亦
必待學而後能知焉則是聖人亦不可以謂之生知
矣謂聖人為生知者專指義理而言而不以禮樂名
物之類則是禮樂名物之類無關於作聖之功矣聖
人之所以謂之生知者專指義理而不以禮樂名物
之類則是學而知之者亦惟當學知此義理而巳困
而知之者亦惟當困知此義理而巳今學者之學聖
人於聖人之所能知者未能學而知之而顧汲汲焉
求知聖人之所不能知者以為學無乃失其所以希
聖之方歟凡此皆就吾子之所惑者而稍為之分釋
未及乎拔本塞源之論也夫拔本塞源之論不明於
天下則天下之學聖人者將日繁日難斯人淪於禽
獸夷狄而猶自以為聖人之學吾之説雖或蹔明於
一時終將凍解於西而氷堅於東霧釋於前而雲滃
於後呶呶焉危困以死而卒無救於天下之分毫也
已夫聖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其視天下之人
無外内逺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
安全而教飬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
其始亦非有異於聖人也特其間於有我之私隔於
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
父子兄弟如仇讎者聖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
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
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相授
受所謂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而其節目則
舜之命契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
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巳唐虞三代之世教者惟以
此為教而學者惟以此為學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
無異習安此者謂之聖勉此者謂之贒而背此者雖
其啓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工商賈
之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其徳行為務何者無
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靡濫功利之馳逐而
但使之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
然是葢性分之所固有而非有假於外者則人亦孰
不能之乎學校之中惟以成徳為事而才能之異或
有長於禮樂長於政教長於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
徳而因使益精其能於學校之中迨夫舉徳而任則
使之終身居其職而不易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徳以
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卑為輕重勞
逸為羙惡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徳以共安天下之
民茍當其能則終身處於煩劇而不以為勞安於卑
瑣而不以為賤當是之時天下之人熈熈皥皥皆相
視如一家之親其才質之下者則安其農工商賈之
分各勤其業以相生相飬而無有乎希高慕外之心
其才能之異若臯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若一
家之務或營其衣食或通其有無或備其器用集謀
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願惟恐當其事者之或
怠而重巳之累也故稷勤其稼而不耻其不知教視
契之善教卽己之善教也夔司其樂而不耻於不明
禮視夷之通禮卽巳之通禮也葢其心學純明而有
以全其萬物一體之仁故其精神流貫志氣通逹而
無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間譬之一人之身目視耳
聽手持足行以濟一身之用目不耻其無聦而耳之
所渉目必營焉足不耻其無執而手之所探足必前
焉葢其元氣充周血脉條暢是以痒疴呼吸感觸神
應有不言而喻之妙此聖人之學所以至易至簡易
知易從學易能而才易成者正以大端惟在復心體
之同然而知識技能非所與論也三代之衰王道熄
而覇術焻孔孟旣没聖學晦而邪說横教者不復以
此為教而學者不復以此為學覇者之徒竊取先王
之近似者假之於外以内濟其私巳之欲天下靡然
而宗之聖人之道遂以蕪塞相倣相效日求所以富
強之說傾詐之謀攻伐之計一切欺天罔人茍一時
之得以獵取聲利之術若管商蘇張之屬者至不可
名數旣其久也闘爭刼奪不勝其禍斯人淪於禽獸
夷狄而覇術亦有所不能行矣世之儒者慨然悲傷
蒐獵先聖王之典章法制而掇拾脩補於煨燼之餘
葢其為心良亦欲以挽囬先王之道聖學旣遠覇術
之傳積漬巳深雖在贒知皆不免於習染其所以講
明修飾以求宣暢光復於世者僅足以増覇者之藩
籬而聖學之門墻遂不復可睹於是乎有訓詁之學
而傳之以為名有記誦之學而言之以為愽有詞章
之學而侈之以為麗若是者紛紛籍籍群起角立於
天下又不知其幾家萬徑千蹊莫知所適世之學者
如入百戯之塲讙謔跳踉騁竒闘巧獻笑爭妍者四
面而競出前瞻後盼應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
惑日夜遨遊淹息其間如病狂喪心之人莫自知其
家業之所歸時君世主亦皆昏迷顛倒於其説而終
身從事於無用之虚文莫自知其所謂間有覺其空
踈謬妄支離牽滯而卓然自奮欲以見諸行事之實
者極其所抵亦不過為富強功利五覇之事業而止
聖人之學日遠日晦而功利之習愈趨愈下其間雖
嘗瞽惑於佛老而佛老之説卒亦未能有以勝其功
利之心雖又嘗折衷於群儒而群儒之論終亦未能
有以破其功利之見葢至於今功利之毒淪浹於人
之心髓而習以成性也幾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軋以
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而仕也
理錢糓者則欲兼夫兵刑典禮樂者又欲與於銓軸
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高居臺諫則望宰執之要故不
能其事則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説則不可以要其
譽記誦之廣適以長其傲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
也聞見之愽適以肆其辯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
也是以臯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學小生
皆欲通其說究其術其稱名借號未嘗不曰吾欲以
共成天下之務而其誠心實意之所在以為不如是
則無以濟其私而滿其欲也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
若是之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吾聖
人之教而視之以為贅疣枘鑿則其以良知為未足
而謂聖人之學為無所用亦其勢有所必至矣嗚呼
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聖人之學乎尚何以論聖人
之學乎士生斯世而欲以為學者不亦勞苦而繁難
乎不亦拘滯而險艱乎嗚呼可悲也已所幸天理之
在人心終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萬古一日則其
聞吾拔本塞源之論必有惻然而悲戚然而痛憤然
而起沛然若决江河而有所不可禦者矣非夫豪傑
之士無所待而興起者吾誰與望乎
□□□□□□卷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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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先生文粹卷三 亨冊
答書四首
答羅整菴少宰書
某頓首啔昨承教及大學發舟匆匆未能奉答暁來
江行稍暇復取手教而讀之恐至贑後人事復紛沓
先具其略以請來教云見道固難而體道尤難道誠
未易朙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所見而遂以
為極則也幸甚幸甚何以得聞斯言乎其敢自以為
極則而安之乎正思就天下之有道以講朙之耳而
數年以來聞其説而非笑之者有矣詬訾之者有矣
置之不足較量辦議之者有矣其肯遂以教我乎其
肯遂以教我而反覆暁諭惻然惟恐不及救正之乎
然則天下之愛我者固莫有如執事之心深且至矣
感激當何如哉夫徳之不脩學之不講孔子以為憂
而世之學者稍能傳誦訓詁即皆自以為知學不復
有所謂講學之求可悲矣夫道必體而後見非巳見
道而後加體道之功也道必學而後朙非外講學而
復有所謂朙道之事也然世之講學者有二有講之
以身心者有講之以口耳者講之以口耳揣摸測度
求之影響者也講之以身心行著習察實有諸巳者
也知此則知孔門之學矣來教謂某大學古本之復
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於内而程朱格物之説不免
求之於外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非敢
然也學豈有内外乎大學古本乃孔門相傳舊本耳
朱子疑其有所脱誤而改正補緝之在某則謂其本
無脱誤悉從其舊而巳矣失在於過信孔子則有之
非故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傳也夫學貴得之心求
之於心而非也雖其言之出於孔子不敢以為是也
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於心而是也雖其言之
出於庸常不敢以為非也而况其出於孔子者乎且
舊本之傳數千載矣今讀其文詞旣朙白而可通論
其工夫又易簡而可入亦何所按據而斷其此段之
必在於彼彼段之必在於此與此之如何而缺彼之
如何而補而遂改正補緝之無乃重於背朱而輕於
叛孔巳乎來教謂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
内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
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誠然誠然若
語其要則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
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誠意誠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
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詳宻而要之只是一
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無
内外性無内外故學無内外講習討論未嘗非内也
反觀内省未嘗遺外也夫謂學必資於外求是以巳
性為有外也是義外也用知者也謂反觀内省為求
之於内是以巳性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
皆不知性之無内外也故曰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
用安身以崇徳也性之徳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可以
知格物之學矣格物者大學之實下手處徹首徹尾
自始學至聖人只此工夫而巳非但入門之際有此
一段也夫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所以脩身而格物
者其所用力日可見之地故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
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
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此
豈有内外彼此之分哉理一而巳以其理之疑聚而
言則謂之性以其疑聚之主宰而言則謂之心以其
主宰之發動而言則謂之意以其發動之朙覺而言
則謂之知以其朙覺之感應而言則謂之物故就物
而言謂之格就知而言謂之致就意而言謂之誠就
心而言謂之正正者正此也誠者誠此也致者致此
也格者格此也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天下無性外
之理無性外之物學之不朙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
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外之説孟子葢嘗闢之乃至
襲陷其内而不免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朙者歟不可
以不察也凡執事所以致疑於格物之説者必謂其
是内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於反觀内省之為而遺
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於綱領本原之
約而脱略於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溺於枯槁
虚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審如是豈但
獲罪於聖門獲罪於朱子是邪説誣民叛道亂正人
得而誅之也而况於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
朙訓詁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况執事之
高朙哉凢某之所謂格物其於朱子九條之説皆包
羅綂括於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厘
之差耳然毫厘之差而千里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
辦孟子闢楊墨至於無父無君二子亦當時之贒者
使與孟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贒墨子兼愛行
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此其為説亦豈滅
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
比於禽獸夷狄所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今世學
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
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
獸何如也孟子云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巳也楊墨之
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不下於今
日之崇尚朱説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於其間噫可
哀矣韓氏云佛老之害甚於楊墨韓愈之贒不及孟
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壊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於
巳壊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
死也嗚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
之救以死也矣夫衆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
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其非病狂喪
心殆必誠有大若者隱於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
孰能察之其為朱子晩年定論葢亦不得巳而然中
間年嵗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晩年固多
出於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朙此學為重
平生於朱子之説如神朙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
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為此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
我者謂我何求葢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
巳而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執事
所謂决與朱子異者僕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
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
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
而是雖異於已乃益於巳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巳適
損於巳也益於巳者巳必喜之損於巳者巳必惡之
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於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
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
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
執事所以教反覆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説
若鄙説一朙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辦説而釋然
無滯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瀆然鄙説非面陳
口析斷亦未能了了於紙筆間也嗟乎執事所以開
導啔迪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寜有如
執事者乎僕雖甚愚下寜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
敢遽舎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云者正不敢有
負於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秋盡東還必求一靣以
卒所請千萬終教
答歐陽崇一書
來書云師云徳性之良知非由於聞見若曰多聞
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則是專求之見聞
之末而巳落在第二義竊意良知雖不由見聞而
有然學者之知未嘗不因見聞而發滯於見聞固
非而見聞亦良知之用也今曰落在第二義恐為
專以見聞為學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
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如何
良知不由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
不滯於見聞而亦不離於見聞孔子云吾有知乎哉
無知也良知之外别無知矣故致良知是學問大頭
腦是聖人教人第一義今云專求之見聞之末則是
失却頭腦而巳落在第二義矣近時同志中葢巳莫
不知有致良知之説然其工夫尚多兀突者正是欠
此一問大抵學問工夫只要主意頭腦是當若主意
頭腦專以致良知為是則凢多聞多見莫非致良知
之功葢日用之間見聞酬酢雖千頭萬緒莫非良知
之發用流行除却見聞酬酢亦無良知可致矣故只
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未
免為二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為未
得精一之旨則一而巳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
而識之旣云擇又云識其良知亦未嘗不行於其間
但其主意乃專在多聞多見上去擇識則巳失却頭
腦矣崇一於此等處見得當巳分暁今日之問正為
發朙此學於同志中極有益但語意未瑩則毫厘千
里亦不容不精察之也
來書云師云繫言何思何慮是言所思所慮只是
□□□□别思别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心之本
□即是天理有何可思慮得學者用□雖千思萬
慮只是要復他本體不是以私意□□排思索出
來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學之弊大率非
沉空守寂則安排思索徳辛壬之嵗着前一病近
又着後一病但思索亦是良知發用其與私意安
排者何所取别恐認賊作子惑而不知也
思曰睿睿作聖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思其可少乎
沉空守寂與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為喪失良
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朙靈覺處故良知即是天
理思是良知之發用若是良知發用之思則所思莫
非天理矣良知發用之思自然眀白簡易良知亦自
能知得若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紛紜勞擾良知亦
自會分别得葢思之是非邪正良知無有不自知者
所以認賊作子正為致知之學不明不知在良知上
體認之耳
來書云師云為學終身只是一事不論有事無事
只是這一件若説寜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却是
分為兩事也竊意覺精力衰弱不足以終事者良
知也寜不了事且加休養致知也如何却為兩事
若事變之來有事勢不容不了而□力雖微稍鼓
舞亦能支持則持志以帥氣可矣然言動終無氣
力畢事則困憊巳甚不幾於暴其氣巳乎此其輕
重緩急良知固未嘗不知然或迫於事勢安能顧
精力或困於精力安能顧事勢如之何則可
寜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之意且與初學如此説亦
不為無益但作兩事看了便有病痛在孟子言必有
事焉則君子之學終身只是集義一事義者冝也心
得其冝之謂義能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故集義亦
只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萬變當行則行當止則止
當生則生當死則死斟酌調停無非是致其良知以
求自謙而巳故君子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凡謀
其力之所不及而強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為致
良知而凢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
所為動心忍性以増益其所不能者皆所以致其良
知也若云寜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者亦是先有功
利之心較計成敗利鈍而愛憎取舎於其間是以將
了事自作一事而培養又别作一事此便有是内非
外之意便是自私用智便是義外便有不得於心勿
求於氣之病便不是致良知以求自謙之功矣所云
皷舞支持畢事則困憊巳甚又云迫於事勢困於精
力皆是把作兩事做了所以有此凢學問之功一則
誠二則偽凢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誠一真切之故
大學言誠其意者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
曽見有惡惡臭好好色而須皷舞支持者乎曽見畢
事則困憊已甚者乎曽有迫於事勢困於精力者乎
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從來矣
來書云人情機詐百出御之以不疑徃徃為所欺
覺則自入於逆億夫逆詐卽詐也億不信卽非信
也為人欺又非覺也不逆不億而常先覺其惟良
知瑩徹乎然而出入毫忽之間背覺合詐者多矣
不逆不億而先覺此孔子因當時人專以逆詐億不
信為心而自陷於詐與不信又有不逆不億者然不
知致良知之功而徃徃又為人所欺詐故有是言非
教人以是存心而專欲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以是
存心即是後世猜忌險薄者之事而只此一念已不
可與入尭舜之道矣夫不逆不億而為人所欺者尚
亦不失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覺者之
□為贒耳崇一謂其惟良知瑩徹者葢巳得其旨矣
然亦頴悞所及恐未實際也葢良知之在人心亘萬
古塞宇宙而無不同不慮而知恒易以知險不學而
能恒簡以知阻先天而天不違天且不違而况於人
乎况於鬼神乎夫謂背覺合詐者是雖不逆人而或
未能無自欺也雖不億人而或未能果自信也是或
常有求先覺之心而未能常自覺也常有求先覺之
心卽已流於逆億而足以自蔽其良知矣此背覺合
詐之所以未免也君子學以為巳未嘗虞人之欺巳
也恒不自欺其良知而已未嘗虞人之不信巳也恒
自信其良知而巳未嘗求先覺人之詐與不信也恒
務自覺其良知而已是故不欺則良知無所偽而誠
誠則明矣自信則良知無所惑而明明則誠矣明誠
相生是故良知常覺常照常覺常照則如明鏡之懸
而物之來者自不能遁其妍媸矣何者不欺而誠則
無所容其欺茍有欺焉而覺矣自信而誠則無所容
其不信茍不信焉而覺矣是謂易以知險簡以知阻
子思所謂至誠如神可以前知者也然子思謂如神
謂可以前知猶二而言之是葢推言思誠者之功效
是猶為不能先覺者説也若就至誠而言則至誠之
妙用卽謂之神不必言如神至誠則無知而無不知
不必言可以前知矣
答聶文蔚書
春間逺勞迂途枉顧此情何可當也甚欲扳留旬日
少效其鄙見以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絆勢有不能
别去極怏怏如有所失忽承箋惠浣慰可知中間推
許太過葢亦奬掖之盛心而規礪真切思欲納之於
贒聖之域又托諸崇一以致其勤勤懇懇之懐此非
深交篤愛何以及是知感知媿且懼其無以堪之也
雖然僕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媿辭譲為乎哉
其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
天下不若真信扵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天下信
之不為多一人信之不為少者斯固君子不見是而
無悶之心豈世之謭謭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僕
之情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而非以計人之信
與不信也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
也生民之困苦茶毒孰非疾痛之切於吾身者乎不
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
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
愚天下右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
自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已視國猶家而以天地
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人之所以能
見善不啻若已出見惡不啻若已入視民之饑溺猶
已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已推而納諸溝中者非故
為是而以靳天下之信已也務致其良知求自謙而
已矣尭舜三王之聖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
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説者致其良知而行之也是以
其民熈熈皥皥殺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蠻貊而凢
有血氣者莫不尊親為其良知之同也嗚呼聖人之
治天下何其簡且易哉後世良知之學不朙天下之
人用其私智以相比軋是以人各有心而偏瑣僻陋
之見狡偽隂邪之術至於不可勝説外假仁義之名
而内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實詭辭以阿俗矯行以干
譽揜人之善而襲以為已長訐人之私而竊以為已
直忿以相勝而猶謂之狥義險以相傾而猶謂之疾
惡妬贒忌能而猶自以為公是非恣情縱欲而猶自
以為同好惡相陵相賊自其一家骨肉之親已不能
無爾我勝負之意彼此藩籬之形而况於天下之大
民物之衆又何能一體而視之則亦無恠於紛紛籍
籍而禍亂相尋於無窮矣僕誠頼天之靈偶有見於
良知之學以為必由此而後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毎
念斯民之陷溺則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
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見其若是
遂相與非笑而詆斥之以為是病狂喪心之人耳嗚
呼是奚足恤哉吾方疾痛之切體而暇計人之非笑
乎人固有見其父子兄弟之墜溺於深淵者呼號匍
匐祼跣顛頓扳懸崖壁而下拯之士之見者方相與
揖譲談笑於其傍以為是棄其禮貌衣冠而呼號顛
頓若此是病狂喪心者也故夫揖讓談笑於溺人之
傍而不知救此惟行路之人無親戚骨肉之情者能
之然已謂之無惻隱之心非人矣若夫在父子兄弟
之愛者則固未有不痛心疾首狂奔盡氣匍匐而拯
之彼將陷溺之禍有不顧而况於病狂喪心之譏乎
而又况於靳人之信與不信乎嗚呼今之人雖謂僕
為病狂喪心之人亦無不可矣天下之人心皆吾之
心也天下之人猶有病狂者矣吾安得而非病狂乎
猶有喪心者矣吾安得而非喪心乎昔者孔子之在
當時有議其為謟者有譏其為佞者有毀其未贒詆
其為不知禮而侮之以為東家丘者有嫉而沮之者
有惡而欲殺之者晨門荷蕢之徒皆當時之贒士且
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歟鄙哉硜硜乎莫已知也
斯已而已矣雖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無疑於其
所見不悦於其所欲徃而且以之為迂則當時之不
信夫子者豈特十之二三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
遑若求亡子於道路而不暇於煖席者寜以靳人之
知我信我而巳哉盖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疾痛迫
切雖欲巳之而自有所不容已故其言曰吾非斯人
之徒與而誰與欲潔其身而亂大倫果哉末之難矣
嗚呼此非誠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者孰能以知夫子
之心乎若其遯世無悶樂天知命者則固無入而不
自得道並行而不相悖也僕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
道為已任顧其心亦巳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傍徨
四顧將求其有助於我者相與講去其病耳今誠得
豪傑同志之士扶持匡翼共明良知之學於天下使
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以相安相養去其自私
自利之蔽一洗讒妬勝忿之習以濟於大同則僕之
狂病固將脱然以愈而終免於喪心之患矣豈不快
哉嗟乎今誠欲求豪傑同志之士於天下非如吾文
蔚者而誰望之乎如吾文蔚之才與志誠足以援天
下之溺者今又旣知其具之在我而無假於外求矣
循是而充若决河注海孰得而禦哉文蔚所謂一人
信之不為少其又能遜以委之何人乎會稽素號山
水之區深林長谷信歩皆是寒暑晦明無時不宜安
居飽食塵囂無擾良朋四集道義日新優哉游哉天
地之間寜復有樂於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
學而上逹僕與二三同志方將請事斯語奚暇外慕
獨其切膚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輙復云云爾咳疾
暑毒書札絶懶盛使逺來遅留經月臨期執筆(又不)覺
累紙盖於相知之深雖已縷縷至此殊有所未能(盡也)
二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
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却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
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已由於康莊大
道之中或時横斜□曲者乃馬性未調衘勒不齊之
故然已只在康莊大道中决不賺入傍蹊曲徑矣近
時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曽未多見喜慰不可言斯
道之幸也賤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輙復
大作 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地方軍
務冗沓皆輿疾從事今却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
□得在林下稍就清涼或可瘳耳人還伏枕草草不
盡傾企外惟濬一簡幸逹致之
來書所詢草草奉復一二近嵗來山中講學者徃徃
多説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云才著意便是助
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云忘是忘
箇甚麽助是助箇甚麽其人黙然無對始請問區區
因與説我此間講學却只説箇必有事焉不説勿忘
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
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卽湏勿忘
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
是助了即湏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
勿助只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
卽不湏更説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卽不湏更説勿助
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脱自在今却不去
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箇勿忘勿助此正
如焼鍋煑飯鍋内不曽漬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
火不知畢竟煑出箇甚麽物來吾恐火候未及調停
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一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工
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去做箇勿忘又懸空去
做箇勿助渀渀蕩蕩全無□落下手處究竟工夫只
做得箇沉空守寂學成一箇痴騃漢才遇些子事來
卽便牽滯紛擾不復能經綸宰制此皆有志之士而
乃使之勞苦纒縛擔閣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
可憫矣夫必有事焉只是集義集義只是致良知説
集義則一時未見頭腦説致良知卽當下便有實地
歩可用工故區區專説致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
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意著實致其良
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實致良知則自
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我則自無助之病故説格
致誠正則不必更説箇忘助孟子説忘助亦就告子
得病處立方告子強制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專
説助長之害告子助長亦是他以義為外不知就自
心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工是以如此若時時刻
刻就自心上集義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自然是是
非非纎毫莫遁又焉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
心勿求於氣之弊乎孟子集義養氣之説固大有功
於後學然亦是因病立方説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
誠正之功尤極精一簡易為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
也聖贒論學多是隨時就事雖言若人殊而要其工
夫頭腦若合符節縁天地之間原只有此性只有此
理只有此良知只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論學
處説工夫更不必攙和兼搭而説自然無不脗合貫
通者才湏攙和兼搭而説卽是自巳工夫未明徹也
近時有謂集義之功必湏兼撘箇致良知而後備者
則是集義之功尚未了徹也集義之功尚未了徹適
足以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謂致良知之功必湏兼
搭一箇勿忘勿助而後明者則是致良知之功尚未
了徹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適足以為勿忘勿助
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義上解釋牽附以求
混融湊泊而不曽就自巳實工夫上體驗是以論之
愈精而去之愈逺文蔚之論其於大本逹道旣巳沛
然無疑至於致知窮理及忘助等説時亦有攙和兼
搭處却是區區所謂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横斜迂曲
者到得工夫熟後自將釋然矣文蔚謂致知之説求
之事親從兄之間便覺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見近來
真切篤實之功但以此自為不妨自有得力處以此
遂為定説教人却未免又有因藥發病之患亦不可
不一講也盖良知只是一箇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
只是一箇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此良知之真
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良知之眞誠惻怛以從
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眞誠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
是一箇良知一箇眞誠惻怛若是從兄的良知不能
致其眞誠惻怛卽是事親的良知不能致其眞誠惻
怛矣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其眞誠惻怛卽是從兄的
良知不能致其眞誠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良知便
是致却從兄的良知致得從兄的良知便是致却事
親的良知不是事君的良知不能致却湏又從事親
的良知上去擴充将來如此又是脱却本原著在支
節上求了良知只是一箇隨他發見流行處當下具
足更無去來不湏假借然其發見流行處却自有輕
重厚薄毫髮不容増减者所謂天然自有之中也雖
則輕重厚薄毫髮不容増減而原又只是一箇雖則
只是一箇而其間輕重厚薄又毫髪不容増减若得
可増减若湏假借卽巳非其眞誠惻怛之本體矣此
良知之妙用所以無方體無窮盡語大天下莫能載
語小天下莫能破者也孟氏尭舜之道孝弟而已者
是就人之良知發見得最眞切篤厚不容蔽昧處提
省人使人於事君處友仁民愛物與凡動静語黙間
皆只是致他那一念事親從兄眞誠惻怛的良知卽
自然無不是道盖天下之事雖千變萬化至於不可
窮詰而但惟致此事親從兄一念眞誠惻怛之良知
以應之則更無有遺缺滲漏者正謂其只有此一箇
良知故也事親從兄一念良知之外更無有良知可
致得者故曰尭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為惟精
惟一之學放之四海而皆凖施諸後世而無朝夕者
也文蔚云欲於事親從兄之間而求所謂良知之學
就自已用工得力處如此説亦無不可若曰致其良
知之真誠惻怛以求盡夫事親從兄之道焉亦無不
可也明道云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
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其説是矣億逆
先覺之説文蔚謂誠則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
甚善間有攙搭處則前已言之矣惟濬之言亦未為
不是在文蔚須有取於惟濬之言而後盡在惟濬又
湏有取於文蔚之言而後明不然則亦未免各有倚
著之病也舜察邇言而詢蒭蕘非是以邇言當察蒭
蕘當詢而後如此乃良知之發見流行光明圓瑩更
無罣碍遮隔處此所以謂之大知才有執著意必其
知便小矣講學中自有去取分辯然就心地上著實
用工夫却湏如此方是盡心三節區區曽有生知學
知困知之説頗巳明白無可疑者盖盡心知性知天
者不必説存心養性事天不必説殀壽不貳脩身以
俟而存心養性與脩身以俟之功巳在其中矣存心
養性事天者雖未到得盡心知天的地位然巳是在
那裏做箇求到盡心知天的功夫更不必説殀壽不
貳脩身以俟而殀壽不貳脩身以俟之功巳在其中
矣譬之行路盡心知天者如年力壯徤之人旣能奔
走徃來於數千百里之間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穉
之年使之學習歩趨於庭除之間者也殀壽不貳脩
身以俟者如襁抱之孩方使之扶墻傍壁而漸學起
立移歩者也旣巳能奔走徃來於數千里之間者則
不必更使之於庭除之間而學歩趨而歩趨於庭除
之間自無弗能矣旣巳能歩趨於庭除之間則不必
更使之扶墻傍壁而學起立移歩而起立移歩自無
弗能矣然學起立移歩便是學歩趨庭除之始學歩
趨庭除便是學奔走徃來於數千里之基固非有二
事但其工夫之難易則相去懸絶矣心也性也天也
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則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
有階級不可躐等而能也細觀文蔚之論其意似恐
盡心知天者廢却存心脩身之功而反為盡心知天
之病是盖為聖人憂工夫之或間斷而不知為自巳
憂工夫之未真切也吾儕用工却湏專心致志在殀
壽不貳脩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盡心知天功夫
之始正如學起立移歩便是學奔走千里之始吾方
自慮其不能起立移歩而豈遽慮其不能奔走千里
又况為奔走千里者而慮其或遺忘於起立移歩之
習哉文蔚識見本自超絶邁徃而所論云然者亦是
未能脱去舊時解説文義之習是為此三段書分竦
比合以求融會貫通而自添許多意見纒繞反使用
工不專一也近時懸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見正
有此病最能擔誤人不可不滌除耳所論尊徳性而
道問學一節至當歸一更無可疑此便是文蔚曽著
實用工然後能為此言此本不是險僻難見的道理
人或意見不同者還是良知尚有纎翳潜伏若除去
此纎翳卽自無不洞然矣巳作書後移卧簷間偶遇
無事遂復答此文蔚之學旣巳得其大者此等處乆
當釋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踈但承相愛之厚
千里差人逺及諄諄下問而竟虚來意又自不能巳
於言也然直戅煩縷巳甚恃不罪不罪惟濬處得録
一通寄視之尤好也
陽明先生文粹卷三終
陽明先生文粹卷四
荅書二首
答周道通書
呉曾兩生至備道道通懇切為道之意殊慰想念若
道通眞可謂篤信好學者矣憂病中曽不能與兩生
細論然兩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毎見輒覺有進
在區區誠不能無負於兩生之遠來在兩生則亦庶
幾無負其遠來之意矣臨别以此冊致道通意請書
數語荒憒無可言者輒以道通來書中所問數節略
下轉語奉酬草草殊不詳細兩生當亦自能口悉也
來書云日用工夫只是立志近來於先生誨言愈
益明白然湏朋友講習則此志纔精健濶大纔有
生意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講便覺微弱遇事便
會困亦時會忘乃今無朋友相講之日還只静坐
或看書或行動凡寓目措身悉取以培養此志頗
覺意思和適然終不如講學時生意更多也離群
索居之人當更有何法以處之
此叚足驗道通日用工夫所得工夫大略亦只是如
此用只要無間斷到得□熟後意思又自有不同矣
大抵吾人為學緊要大頭腦只是立志所謂困忘之
病亦只是志欠眞切今好色之人未嘗病於困忘只
是一真切耳自家痛痒自家湏會知得自家湏會搔
摩得旣自知得痛痒自家湏不能不搔摩得佛家謂
之方便法門湏是自家調停斟酌他人揔難與力亦
更無别法可設也
來書云上蔡嘗問天下何思何慮伊川云有此理
只是發得大早在學者工夫固是必有事焉而勿
忘然亦湏識得何思何慮底氣象一併看為是若
不識得這氣象便有正與助長之病若認得何思
何慮而忘必有事焉工夫恐又堕於無也湏是不
滯於有不墮於無然乎否也
所論亦相去不遠矣只是契悟未盡上蔡之問與伊
川之答亦只是上蔡伊川之意與孔子繫辭原旨稍
有不同繫言何思何慮是言所思所慮只是一箇天
理更無别思别慮耳非謂無思無慮也故曰同歸而
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云殊途云百慮則
豈謂無思無慮邪心之本體卽是天理天理只是一
箇更有何可思慮得天理原自寂然不動原自感而
遂通學者用功雖千思萬慮只是要復他本來體用
而已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來故明道云君子
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若以私意去安
排思索便是用智自私矣何思何慮正是工夫在聖
人分上便是自然的在學者分上便是勉然的伊川
却是把作效驗看了所以有發得太早之説旣而云
却好用功則巳自覺其前言之有未盡矣濂溪主靜
之論亦是此意今道通之言雖巳不為無見然亦未
免尚有兩事也
來書云凡學者纔暁得做工夫便要識認得聖人
氣象葢認得聖人氣象把做凖的乃就實地做工
夫去纔不會差纔是作聖工夫未知是否
先認聖人氣象昔人嘗有是言矣然亦欠有頭腦聖
人氣象自是聖人的我從何處識認若不就自巳良
知上眞切體認如以無星之稱而權輕重未開之鏡
而照妍媸眞所謂以小人之腹而度君子之心矣聖
人氣象何由認得自巳良知原與聖人一般若體認
得自巳良知明白卽聖人氣象不在聖人而在我矣
程子嘗云覷著堯學他行事無他許多聰明睿智安
能如彼之動容周旋中禮又云心通於道然後能辨
是非今且說通於道在何處聰明睿智從何處出來
來書云事上磨煉一日之內不管有事無事只一
意培養本原若遇事來感或自已有感心上旣有
覺安可謂無事但因事凝心一會大叚覺得事理
當如此只如無事處之盡吾心而已然乃有處得
善與未善何也又或事來得多湏要次第與處毎
因才力不足輒為所困雖極力扶起而精神已覺
衰弱遇此未免要十分退省寕不了事不可不加
培養如何
所説工夫就道通分上也只是如此用然未免有出
入在凡人為學終身只為這一事自少至老自朝至
暮不論有事無事只是做得這一件所謂必有事焉
者也若説寕不了事不可不加培養却是尚為兩事
也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助事物之來但盡吾心之良
知以應之所謂忠恕違道不遠矣凡處得有善有未
善及有困頓失次之患者皆是牽於毁譽得喪不能
實致其良知耳若能實致其良知然後見得平日所
謂善者未必是善所謂未善者却恐正是牽於毁譽
得喪自賊其良知者也
來書云致知之説春間再承誨益已頗知用力覺
得比舊尤為簡易但鄙心則謂與初學言之還湏
帶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處本來致知格物一併
下但在初學未知下手用功還説與格物方暁得
致知云云
格物是致知工夫知得致知便已知得格物若是未
知格物則是致知工夫亦未嘗知也近有一書與友
人論此頗悉今徃一通細觀之當自見矣
來書云今之為朱陸之辨者尚未已毎對朋友言
正學不明已久且不湏枉費心力為朱陸爭是非
只依先生立志二字點化人若其人果能辦得此
志來决意要知此學已是大段明白了朱陸雖不
辨彼自能覺得又嘗見朋友中見有人議先生之
言者輒為動氣昔在朱陸二先生所以遺後世紛
紛之議者亦見二先生工夫有未純熟分明亦有
動氣之病若明道則無此矣觀其與呉渉禮論介
甫之學云為我盡逹諸介甫不有益於彼必有益
於我也氣象何等從容嘗見先生與人書中亦引
此言願朋友皆如此如何
此節議論得極是極是願道通遍以告於同志各自
且論自巳是非莫論朱陸是非也以言語謗人其謗
淺若自巳不能身體實踐而徒入耳出口呶呶度日
是以身謗也其謗深矣凡今天下之論議我者茍能
取以為善皆是砥礪切磋我也則在我無非警惕修
省進徳之地矣昔人謂攻吾之短者是吾師師又可
惡乎
來書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説才説性
便巳不是性何故不容説何故不是性晦庵答云
不容説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無氣
質之雜矣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暁毎看書至此輒
為一惑請問
生之謂性生字卽是氣字猶言氣卽是性也氣卽是
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説才説氣卽是性卽巳落在
一邊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從本原上説然
性善之端湏在氣上始見得若無氣亦無可見矣惻
隱羞惡辭讓是非卽是氣程子謂論性不論氣不備
論氣不論性不明亦是為學者各認一邊只得如此
説若見得自性明白時氣卽是性性卽是氣原無性
氣之可分也
答陸原静書
來書云下手工夫覺此心無時寜静妄心固動也
照心亦動也心旣恒動則無刻蹔停也
是有意於求寜静是以愈不寜静耳夫妄心則動也
照心非動也恒照則恒動恒静天地之所以恒乆而
不巳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為物不貳則其
生物不息有刻蹔停則息矣非至誠無息之學矣
來書云良知亦有起處云云
此或聽之未審良知者心之本體卽前所謂恒照者
也心之本體無起無不起雖妄念之發而良知未嘗
不在但人不知察則有時而或放耳雖昏塞之極而
良知未嘗不明但人不知察則有時而或蔽耳雖有
時而或放其體實未嘗不在也存之而巳耳雖有時
而或蔽其體實未嘗不明也察之而巳耳若謂良知
亦有起處則是有時而不在也非其本體之謂矣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氣言理者氣之條理
氣者理之運用無條理則不能運用無運用則亦無
以見其所謂條理者矣精則精精則明精則一精則
神精則誠一則精一則明一則神一則誠原非有二
事也但後世儒者之説與養生之説各滯於一偏是
以不相為用前日精一之論雖為原静愛養精神而
發然而作聖之功寔亦不外是矣
來書云元神元氣元精必各有寄藏發生之處又
有眞隂之精眞陽之氣云云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言
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安可以形象方所求
哉眞隂之精卽眞陽之氣之母眞陽之氣卽眞隂之
精之父隂根陽陽根隂亦非有二也茍吾良知之説
明則凡若此類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則如來書所
云三關七返九還之屬尚有無窮可疑者也
來書云良知心之本體卽所謂性善也何未發之
中也寂然不動之體也廓然太公也常人皆不能
而必待於學邪中也寂也公也旣以屬心之體則
良知是矣今驗之於心知無不良而中寂太公實
未有也豈良知復超然於體用之外乎
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良知卽是未發之中卽是廓
然太公寂然不動之本體人人之所同具者也但不
能不昏蔽於物欲故湏學以去其昏蔽然於良知之
本體初不能有加損於毫末也知無不良而中寂太
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盡去而存之未純耳體卽
良知之體用卽良知之用寜復有超然於體用之外
者乎
來書云周子曰主静程子曰動亦定静亦定先生
曰定者心之本體是静定也决非不覩不聞無思
無為之謂必常知常存常主於理之謂也夫常知
常存常主於理明是動也巳發也何以謂之静何
以謂之本體豈是静定也又有以貫乎心之動静
者邪
理無動者也常知常存常主於理卽不睹不聞無思
無為之謂也不睹不聞無思無為非稿木死灰之謂
也睹聞思為一於理而未嘗有所睹聞思為卽是動
而未嘗動也所謂動亦定静亦定體用一原者也
來書云此心未發之體其在巳發之前乎其在巳
發之中而為之主乎其無前後内外而渾然一體
者乎今謂心之動静者其主有事無事而言乎其
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從欲而言乎若以
循理為静從欲為動則於所謂動中有静静中有
動動極而静静極而動者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
感通為動無事而寂然為静則於所謂動而無動
静而無静者不可通矣若謂未發在已發之先静
而生動是至誠有息也聖人有復也又不可矣若
謂未發在巳發之中則不知未發巳發俱當主静
乎抑未發為静而巳發為動乎抑未發巳發俱無
動無静乎俱有動有静乎幸教
未發之中卽良知也無前後內外而渾然一體者也
有事無事可以言動静而良知無分於有事無事也
寂然感通可以言動静而良知無分於寂然感通也
動静者所遇之時心之本體固無分於動静也理無
動者也動卽為欲循理則雖酬酢萬變而未嘗動也
從欲則雖稿心一念而未嘗静也動中有静静中有
動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動然而寂然者
未嘗有増也無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静然而感通者
未嘗有减也動而無動静而無静又何疑乎無前後
内外而渾然一體則至誠有息之疑不待解矣未發
在已發之中而巳發之中未嘗别有未發者在巳發
在未發之中而未發之中未嘗别有巳發者存是未
嘗無動静而不可以動静分者也几觀古人言語在
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滯於文義則靡有孑
遺者是周果無遺民也周子静極而動之説茍不善
觀亦未免有病葢其意從太極動而生陽静而生隂
説來大極生生之理妙用無息而常體不易太極之
生生卽隂陽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無息
者而謂之動謂之陽之生非謂動而後生陽也就其
生生之中指其常體不易者而謂之静謂之隂之生
非謂静而後生隂也若果静而後生隂動而後生陽
則是隂陽動静截然各自為一物矣隂陽一氣也一
氣屈伸而為隂陽動静一理也一理隠顯而為動静
春夏可以為陽為動而未嘗無隂與静也秋冬可以
為隂為静而未嘗無陽與動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
不息皆可謂之陽謂之動也春夏此常體秋冬此常
體皆可謂之隂謂之静也自元會運世歲月日時以
至刻秒忽微莫不皆然所謂動静無端隂陽無始在
知道者黙而識之非可以言語窮也若只牽文泥句
比擬倣像則所謂心從法華轉非是轉法華矣
來書云嘗試於心喜怒憂懼之感發也雖動氣之
極而吾心良知一覺卽罔然消阻或遏於初或制
於中或悔於後然則良知常若居優閒無事之地
而為之主於喜怒憂懼若不與焉者何歟
知此則知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而有發而中節
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謂良知常若居於優閒無
事之地語尚有病葢良知雖不滯於喜怒憂懼而喜
怒憂懼亦不外於良知也
來書云夫子昨以良知為照心竊謂良知心之本
體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愼恐懼之心也猶思也
而遂以戒愼恐懼為良知何歟
能戒愼恐懼者是良知也
來書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動也豈以其循理而謂
之静歟妄心亦照也豈以其良知未嘗不在於其
中未嘗不明於其中而視聽言動之不過則者皆
天理歟且旣曰妄心則在妄心可謂之照而在照
心則謂之妄矣妄與息何異今假妄之照以續至
誠之無息竊所未明幸再啓蒙
照心非動者以其發於本體明覺之自然而未嘗有
所動也有所動卽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體明覺
之自然者未嘗不在於其中但有所動耳無所動卽
照矣無妄無照非以妄為照以照為妄也照心為照
妄心為妄是猶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則猶二也貳
則息矣無妄無照則不貳不貳則不息矣
來書云養生以清心寡欲為要夫清心寡欲作聖
之功畢矣然欲寡則心自清清心非舎棄人事而
獨居求静之謂也葢欲使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
毫人欲之私耳今欲為此之功而随人欲生而克
之則病根常在未免滅於東而生於西若欲刋剥
洗蕩於衆欲未萌之先則又無所用其力徒使此
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猶引犬
上堂而逐之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此作聖之
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非防
於未萌之先而克於方萌之際不能也防於未萌之
先而克於方萌之際此正中庸戒愼恐懼大學致知
格物之功舎此之外無别功矣夫謂滅於東而生於
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
累而非克治洗蕩之為患也今曰養生以清心寡欲
為要只養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根有
此病根潜伏於中宜其有滅於東而生於西引犬上
堂而逐之之患也
來書云佛氏於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靣目於
吾儒随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於不思善不思惡
時用致知之功則巳渉於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
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惟有寐方醒之時耳斯正孟
子夜氣之説但於斯光景不能乆倐忽之際思慮
巳生不知用功乆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時
否乎今澄欲求寜静愈不寜静欲念無生則念愈
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滅後念不生良知
獨顯而與造物者遊乎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靣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
靣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靣目卽吾聖門所謂良知今
旣認得良知明白卽巳不消如此説矣随物而格是
致知之功卽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靣目
耳體段工夫大畧相似但佛氏有箇自私自利之心
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
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
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巳渉於思善之患孟子
説夜氣亦只是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箇良心萌動
處使他從此培養將去今巳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
知之功卽巳不消説夜氣却是得兎後不知守兎而
仍去守株兎將復失之矣欲求寜静欲念無生此正
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寜
静良知只是一箇良知而善惡自辨更有何善何惡
可思良知之體本自寜静今却又添一箇求寜静本
自生生今却又添一箇欲無生非獨聖門致知之功
不如此雖佛氏之學亦未如此將迎意必也只是一
念良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卽是前念不滅後念不
生今却欲前念易滅而後念不生是佛氏所謂斷滅
種性入於槁木死灰之謂矣
來書云佛氏又有常提念頭之説其猶孟子所謂
必有事夫子所謂致良知之説乎其卽常惺惺常
記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於此念頭提在之時而
事至物來應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頭提起時少
放下時多則工夫間断耳且念頭放失多因私欲
客氣之動而始忽然驚醒而後提其放而未提之
間心之昏雜多不自覺今欲日精日明常提不放
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卽全功乎抑於常提不
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雖曰常提不放而不
加戒懼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懼克治之
功焉又為思善之事而於本來靣目又未逹一間
也如之何則可
戒懼克治卽是常提不放之功卽是必有事焉豈有
兩事邪此節所問前一段已自説得分暁末後却是
自生迷惑説得支離及有本來靣目未逹一問之疑
都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病去此病自無此疑
矣
來書云質羙者明得盡查滓便渾化如何謂明得
盡如何而能更渾化
良知本來自明氣質不羙者查滓多障蔽厚不易開
明質羙者查滓原少無多障蔽畧加致知之功此良
知便自瑩徹些少查滓如湯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
此本不甚難暁原静所以致疑於此想是因一明字
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靣論明善之義明
則誠矣非若後儒所謂明善之淺也
來書云聰明睿知果質乎仁義禮智果性乎喜怒
哀樂果情乎私欲客氣果一物乎二物乎古之英
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中韓范諸公德業表
著皆良知中所發也而不得謂之聞道者果何在
乎茍曰此特生質之羙耳則生知安行者不愈於
學知困勉者乎愚意竊云謂諸公見道偏則可謂
全無聞則恐後儒崇尚記誦訓詁之過也然乎否
乎
性一而巳仁義禮知性之性也聰明睿知性之質也
喜怒哀樂性之情也私欲客氣性之蔽也質有清濁
故情有過不及而蔽有淺深也私欲客氣一病兩痛
非二物也張黃諸葛及韓范諸公皆天質之羙自多
暗合道妙雖未可盡謂之知學盡謂之聞道然亦自
其有學違道不遠者也使其聞學知道卽伊傅周召
矣若文中子則又不可謂之不知學者其書雖多出
於其徒亦多有未是處然其大畧則亦居然可見但
今相去遼遠無有的然憑證不可懸断其所至矣夫
良知卽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聖贒雖常人亦無
不如此若無有物欲牽蔽但循着良知發用流行將
去卽無不是道但在常人多為物欲牽蔽不能循得
良知如數公者天質旣自清明自少物欲為之牽蔽
則其良知之發用流行處自然是多自然違道不遠
學者學循此良知而已謂之知學只是知得專在學
循良知數公雖未知專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濫於
多岐疑迷於影響是以或離或合而未純若知得時
便是聖人矣後儒嘗以數子者尚皆是氣質用事未
免於行不著習不察此亦未為過論但後儒之所謂
著察者亦是狃於聞見之狹蔽於沿習之非而依擬
倣象於影響形迹之間尚非聖門之所謂著察者也
則亦安得以巳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所謂生
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説若是知行本體
卽是良知良能雖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謂之生知安
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來書云昔周茂叔毎令伯淳尋仲尼顔子樂處敢
問是樂也與七情之樂同乎否乎若同則常人之
一遂所欲皆能樂矣何必聖賢若别有眞樂則聖
賢之遇大憂大怒大驚大懼之事此樂亦在否乎
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懼是葢終身之憂也惡得樂
澄平生多悶未嘗見眞樂之趣今切願尋之
樂是心之本體雖不同於七情之樂而亦不外於七
情之樂雖則聖賢别有眞樂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
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迷棄雖
在憂苦迷棄之中而此樂又未嘗不存但一念開明
反身而誠則卽此而在矣毎與原静論無非此意而
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問是猶未免於騎驢覔驢之
蔽也
來書云大學以心有好樂忿懥憂患恐懼為不得
其正而程子亦謂聖人情順萬事而無情所謂有
者傳習録中以病瘧譬之極精切矣若程子之言
則是聖人之情不生於心而生於物也何謂耶且
事感而情應則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時
謂之有則未形也謂之無則病根在有無之間何
以致吾知乎學務無情累雖輕而出儒入佛矣可
乎
聖人致知之功至誠無息其良知之體皦如明鏡畧
無纎翳妍媸之來随物見形而明鏡曾無留染所謂
情順萬事而無情也無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曽有是
言未為非也明鏡之應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
眞卽是生其心處妍者妍媸者媸一過而不留卽是
無所住處病瘧之喻旣巳見其精切則此節所問可
以釋然病瘧之人瘧雖未發而病根自在則亦安可
以其瘧之未發而遂忘其服藥調理之功乎若必待
瘧發而後服藥調理則旣晚矣致知之功無間於有
事無事而豈論於病之巳發未發邪大抵原静所疑
前後雖若不一然皆起於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
祟此根一去則前後所疑自將氷消霧釋有不待於
問辨者矣
陽明先生文粹卷四終
陽明先生文粹卷五
答書十二首
答黄宗賢應原忠 辛未
昨晩言似太多然遇二君亦不得不多耳其間以造
詣未熟言之未瑩則有之然郤自是吾儕一段的實
工夫思之未合請勿輕放過當有豁然處也聖人之
心纎翳自無所容自不消磨刮若常人之心如斑垢
駁雜之鏡湏痛加刮磨一番盡去其駁蝕然後纎塵
即見纔拂便去亦自不消費力到此巳是識得仁體
矣若駁雜未去其間固自有一點明處塵埃之落固
亦見得亦纔拂便去至於堆積於駁蝕之上終弗之
能見也此學利困勉之所由異幸弗以為煩難而疑
之也凡人情好易而惡難其間亦自有私意氣習纒
蔽在識破後自然不見其難矣古之人至有出萬死
而樂為之者亦見得耳向時未見得向裏面意思此
工夫自無可講處今巳見此一層郤恐好易惡難便
流入禪釋去也昨論儒釋之異明道所謂敬以直內
則有之義以方外則未畢竟連敬以直內亦不是者
巳說到八九分矣
答汪石潭内翰 辛未
承批教連日瘡甚不能書未暇請益來教云昨日所
論乃是一大疑難又云此事關係頗大不敢不言僕
意亦以為然是以不能遽巳夫喜怒哀樂情也既曰
不可謂未發矣喜怒哀樂之未發則是指其本體而
言性也斯言自子思非程子而始有執事既不以為
然則當自子思中庸始矣喜怒哀樂之與思與知覺
皆心之所發心綂性情性心體也情心用也程子云
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
者感而遂通是也斯言既無以加矣執事姑求之體
用之說夫體用一原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
所以為體者矣雖然體微而難知也用顯而易見也
執事之云不亦宜乎夫謂自朝至暮未甞有寂然不
動之時者是見其用而不得其所謂體也君子之於
學也因用以求其體凡程子所謂旣思即是巳發旣
有知覺即是動者皆為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
者言也非謂其無未發者也朱子於未發之說其始
亦甞疑之今其集中所與南軒論難辯析者葢往復
數十而後決其說則今之中庸註疏是也其於此亦
非茍矣獨其所謂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静之中
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者亦若過於剖析
而後之讀者遂以分為兩節而疑其别有寂然不動
静而存養之時不知常存戒慎恐懼之心則其工夫
未始有一息之間非必自其不睹不聞而存養也吾
兄且於動處加工勿使間斷動無不和即静無不中
而所謂寂然不動之體當自知之矣
答王虎谷 辛未
承示别後看得一性字親切孟子云盡其心者知其
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此吾道之幸也喜慰何可言
弘毅之說極是但云旣不可以棄去又不可以減輕
旣不可以住歇又不可以不至則是猶有不得巳之
意也不得巳之意與自有不能已者尚隔一層程子
云知之而至則循理為樂不循理為不樂自有不能
巳者循理為樂者也非真能知性者未易及此知性
則知仁矣仁人心也心體本自弘毅不弘者蔽之也
不毅者累之也故燭理明則私欲自不能蔽累私欲
不能蔽累則自無不弘毅矣弘非有所擴而大之也
毅非有所作而強之也盖本分之內不加毫末焉曽
子弘毅之説為學者言故曰不可以不弘毅此曽子
窮理之本真見仁體而後有是言學者徒知不可不
弘毅不知窮理而惟擴而大之以為弘作而強之以
為毅是亦出於一時意氣之私其去仁道尚遠也此
寔公私義利之辨因執事之誨而幷以請正
與王純甫(癸酉)
純甫所問辭則謙下而語意之間實自以為是矣夫
旣自以為是則非求益之心矣吾初不欲荅恐荅之
亦無所入也故前書因發其端以俟明春渡江而悉
旣而思之人生聚散無常純甫之自是葢其心尚有
所惑而然亦非自知其非而又故為自是以要我者
吾何可以遂已故復備舉其說以告純甫來書云學
以明善誠身固也但不知何者謂之善原從何處得
來今在何處其明之之功當何如入頭當何如與誠
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甚的此等處細微曲折
儘欲扣求啓發而因獻所疑以自附於助我者反覆
此語則純甫近來得力處在此其受病處亦在此矣
純甫平日徒知存心之說而未甞實加克治之功故
未能動静合一而遇事輒有紛擾之患今乃能推究
若此必以漸悟徃日之墮空虚矣故曰純甫近來用
功得力處在此然已失之支離外馳而不覺矣夫心
主於身性具於心善原於性孟子之言性善是也善
即吾之性無形體可指無方所可定夫豈自為一物
可從何處得來者乎故曰受病處亦在此純甫之意
葢未察夫聖門之實學而尚狃於後世之訓詁以為
事事物物各有至善必湏從事事物物求箇至善而
後謂之明善故有原從何處得來今在何處之語純
甫之心殆亦疑我之或墮於空虚也故假是說以發
我之蔽吾亦非不知感純甫此意其實不然也夫在
物為理處物為義在性為善因所指而異其名實皆
吾之心也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
心外無善吾心之處事物純乎理而無人偽之雜謂
之善非在事物有定所之可求也處物為義是吾心
之得其宜也義非在外可襲而取也格者格此也致
者致此也必曰事事物物上求箇至善是離而二之
也伊川所云纔用彼即暁此是猶謂之二性無彼此
理無彼此善無彼此也純甫所謂明之之功當何如
入頭處當何如與誠身有先後次第否誠是誠箇甚
的且純甫之意必以明善自有明善之功誠身又有
誠身之功也若區區之意則以明善為誠身之功也
夫誠者無妄之謂誠身之誠則欲其無妄之謂誠之
之功則明善是也故愽學者學此也審問者問此也
慎思者思此也明辯者辯此也篤行者行此也皆所
以明善而為誠之之功也故誠身有道明善者誠身
之道也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非明善之外别有所
謂誠身之功也誠身之始身猶未誠也故謂之明善
明善之極則身誠矣若謂自有明善之功又有誠身
之功是離而二之也難乎免於毫釐千里之謬矣其
間欲為純甫言者尚多紙筆未能詳悉尚有未合不
妨徃復
答王天宇書 甲戍
書來見平日為學用功之槩深用喜慰今之時能稍
有志聖賢之學已不可多見况又果能實用其力者
是豈易得哉辱推擬過當誠有所不敢居然求善自
輔則鄙心實亦未甞不切切也今乃又得吾天宇其
為喜幸可勝言哉厚意之及良不敢虚然又自嘆愛
莫為助聊就來諭啇確一二天宇自謂有志而不能
篤不知所謂志者果何如其不能篤者又誰也謂聖
賢之學能静可以制動不知若何而能静静與動有
二心乎謂臨政行事之際把捉摸擬強之使歸於道
固亦卒有所未能然造次顚沛必於是者不知如何
其為功謂開卷有得接賢人君子便自觸發不知所
觸發者何物又頼二事而後觸發則二事之外所作
何務當是之時所謂志者果何在也凡此數語非天
宇實用其力不能有然亦足以見講學之未明故尚
有此耳或思之有得不厭寄示
二 甲戍
來書云誠身以格物乍讀不能無疑旣而細詢之
希顔始悉其説
區區未甞有誠身格物之説豈出於希顔耶鄙意但
謂君子之學以誠意為主格物致知者誠意之功也
猶饑者以求飽為事飲食者求飽之事也希顔頗悉
鄙意不應有此或恐一時言之未瑩耳幸更細講之
又云大學一書古人為學次第朱先生謂窮理之
極而後意誠其與所謂居敬窮理非存心無以致
知者固相為矛盾矣葢居敬存心之説補於傳文
而聖經所指直謂其窮理而后心正初學之士執
經而不考傳其流之弊安得不至於支離邪
大學次第但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後意誠若窮
理之極而後意誠此則朱先生之説如此其間亦自
無大相矛盾但於大學本旨郤恐未盡合耳非存心
無以致知此語不獨於大學未盡就於中庸尊德性
而道問學之旨亦或有未盡然此等處言之甚長非
靣悉不可後之學者附會於補傳而不深考於經旨
牽制於文義而不體認於身心是以徃徃失之支離
而卒無所得恐非執經而不考傳之過也
又云不由窮理而遽加誠身之功恐誠非所誠適
足以為偽而巳矣
此言甚善但不知誠身之功又何如作用耳幸體(認之)
又言譬之行道者如大都為所歸宿之地猶所謂
至善也行道者不辭險阻艱難決意向前猶存心
也如使斯人不識大都所在而泛焉欲徃其不南
走越而北走呉幾希矣
此譬大畧皆是但以不辭險阻艱難決意向前别為
存心未免牽合之苦而不得其要耳夫不辭險阻艱
難決意向前此正是誠意之意審如是則其所以問
道途具資斧戒舟車皆有不容巳者不然又安在其
為決意向前而亦安所前乎夫不識大都所在而泛
焉欲徃則亦欲徃而巳未甞眞徃也惟其欲徃而未
甞眞徃是以道途之不問資斧之不具舟車之不戒
若決意向前則眞徃矣眞徃者能如是乎此最工夫
切要者以天宇之高明篤實而反求之自當不言而
喻矣
又云格物之説昔人以扞去外物為言矣扞去外
物則此心存矣心存則所以致知者皆是為巳
如此說郤是扞去外物為一事致知又為一事扞去
外物之說亦未為甚害然止捍禦於其外則亦未有
拔去病根之意非所謂克已求仁之功矣區區格物
之說亦不如此大學之所謂誠意即中庸之所謂誠
身也大學之所謂格物致知即中庸之所謂明善也
愽學審問慎思明辯篤行皆所謂明善而為誠身之
功也非明善之外别有所謂誠身之功也格物致知
之外又豈别有所謂誠意之功乎書之所謂精一語
之所謂愽文約禮中庸之所謂尊德性而道問學皆
若此而已是乃學問用功之要所謂毫釐之差千里
之謬者也心之精微口莫能述亦豈筆端所能盡巳
喜榮擢北上有期矣倘能迂道江濵謀一夕之話庻
幾能有所發明冗遽中不悉
與薛尚謙 戊寅
沿途意思如何得無亦有走作否數年切磋只在立
志辯義利若於此未有得力處却是平日所講盡成
虚語平日所見皆非實得不可以不猛省也經一蹶
者長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為後日之得但已落第
二義湏從第一義上着力一真一切真若這些子旣
是更無討不是處矣
答倫彦式 辛巳
徃嵗仙舟過贛承不自滿足執禮謙而下問懇古所
謂敏而好學於吾彦式見之别後連冗不及以時奉
問極切馳想近令弟過省復承惠教志道之篤趨向
之正勤惓有加淺薄何以當此悚息悚息諭及學無
(静根)感物易動處事多悔即是三言尤見近時用工之
實僕罔所知識何足以辱賢者之問大抵三言者病
亦相因惟學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懼其易動感物
而懼其易動是故處事而多悔也心無動静者也其
静也者以言其體也其動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
之學無間於動静其静也常覺而未嘗無也故常應
其動也常定而未嘗有也故常寂常應常寂動静皆
有事焉是之謂集義集義故能無祗悔所謂動亦定
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體也而復求静根焉是
撓其體也動其用也而懼其易動焉是廢其用也故
求静之心即動也惡動之心非静也是之謂動亦動
静亦動將迎起伏相尋於無窮矣故循理之謂静從
欲之謂動欲也者非必聲色貨利外誘也有心之私
皆欲也故循理焉雖酬酢萬變皆静也濂溪所謂主
静無欲之謂也是謂集義者也從欲焉雖心齋坐忘
亦動也告子之強制正助之謂也是外義者也雖然
僕蓋從事於此而未之能焉聊為賢者陳其所見(云爾)
與楊仕鳴 辛巳
差人來知令兄已於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無由一
哭傷哉所委誌銘旣病且冗湏朋友中相知深者一
為之始能有發明耳喻及日用講求功夫只是各依
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擴充以書其本體不可遷
就氣習以趨時好幸甚幸甚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
方是明善誠身果如是德安得而不日新業安得而
不富有謂毎日自檢未有終日渾成片段者亦只是
致知工夫間斷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又云以此磨
勘先輩文字同異工夫不合常生疑慮又何為其然
哉區區所論致知二字乃是孔門正法眼藏於此見
得眞的直是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考
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謂
之知道得此者方謂之有德異此而學即謂之異端
離此而說即謂之邪說迷此而行即謂之冥行雖千
魔萬恠眩瞀變幻於前自當觸之而碎迎之而解如
太陽一出而鬼魅魍魎自無所逃其形矣尚何疑慮
之有而何異同之足惑乎所謂此學如立在空中四
靣皆無倚靠萬事不容染著色色信他本來不容一
毫增減若渉些安排着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雖
言句時有未瑩亦是仕鳴見得處足可喜矣但湏切
實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說未免亦是議擬倣象
已後只做得一箇弄精魄的漢雖與近世格物者症
候稍有不同其為病痛一而已矣詩文之習儒者雖
亦不廢孔子所謂有德者必有言也若着意安排組
織未有不起於勝心者先輩號為有志斯道而亦復
如是亦只是習心未除耳仕鳴旣知致知之説此等
處自當一勘而破瞞他些子不得也
與陸原靜 壬午
某不孝不忠延禍先人酷罰未敷致兹多口亦其宜
然乃勞賢者觸冒忌諱為之辯雪雅承道誼之愛深
切懇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無辯止謗甞聞昔
人之教矣况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之
故議論方興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已茍其言
而是歟吾斯尚有所未信歟則當務求其是不得輒
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旣已自信歟則
當益致其踐履之實以務求於自謙所謂黙而成之
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
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
於我彼其為說亦將自以為衛夫道也况其說本自
出於先儒之緒論固各有所憑據而吾儕之言驟異
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乃不知聖人之學本來如是
而流傳失眞先儒之論所以日益支離則亦由後學
沿習乖謬積漸所致彼旣先横不信之念莫肯虚心
講究加以吾儕議論之間或為勝心浮氣所乘未免
過為矯激則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此吾儕之責未
可專以罪彼為也嗟乎吾儕今日之講學將求異其
說於人邪亦求同其學於人邪將求以善而勝人邪
亦求以善而養人邪知行合一之學吾儕但口說耳
何嘗知行合一邪推尋所自則如不肖者為罪尤重
蓋在平時徒以口舌講解而未甞體諸其身名浮於
實行不掩言巳未甞實致其知而謂昔人致知之說
未有盡如貧子之說金乃未免從人乞食諸君病於
相信相愛之過好而不知其惡遂乃共成今日紛紛
之議皆不肖之罪也雖然昔之君子蓋有舉世非之
而不顧千百世非之而不顧者亦求其是而巳矣豈
以一時毁譽而動其心邪惟其在我者有未盡則亦
安可遂以人言為盡非伊川晦菴之在當時尚不免
於詆毁斥逐况在吾輩行有所未至則夫人之詆毁
斥逐正其宜耳凡今爭辯學術之士亦必有志於學
者也未可以其異巳而遂有所踈外是非之心人皆
有之彼其但蔽於積習故於吾説卒未易觧就如諸
君初聞鄙說時其間寜無非笑詆毁之者乆而釋然
以悟甚至反有激為過當之論者矣又安知今日相
詆之力不為異時相信之深者乎衰絰哀苦中非論
學時而道之興廢乃有不容於泯黙者不覺叨叨至
此言無倫次幸亮其心也致知之説向與惟濬及崇
一諸友極論於江西近日楊仕鳴來過亦嘗一及頗
為詳悉今原忠宗賢二君復徃諸君更相與細心體
究一畨當無餘藴矣孟子云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
心人皆有之即所謂良知也孰無是良知乎但不能
致之耳易謂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
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只一知字
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
所以二也
荅舒國用
來書足見為學篤切之志學患不知要知要矣患無
篤切之志國用旣知其要又能立志篤切如此其進
也孰禦中間所疑一二節皆工夫未熟而欲速助長
之為病耳以國用之所志向而去其欲速助長之心
循循日進自當有至前所疑一二節自將渙然氷釋
矣何俟於予言譬之飲食其味之羙惡食者當自知
之非人之能以其羙惡告之也雖然國用所疑一二
節者近時同志中徃徃皆有之然吾未嘗以告也今
且姑為國用一言之夫謂敬畏之增不能不為灑落
之累又謂敬畏為有心如何可以無心而出於自然
不疑其所行凡此皆吾所謂欲速助長之為病也夫
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有所恐懼憂患之謂也乃戒
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
蕩放逸縱情肆意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
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
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懼惟恐其昭明
靈覺者或有所昬昧放逸流於非僻邪妄而失其本
體之正耳戒慎恐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
其昭明靈覺之本體無所虧蔽無所牽擾無所恐懼
憂患無所好樂忿懥無所意必固我無所歉餒愧怍
和融瑩徹充塞流行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
不踰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
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增乃
反為灑落之累耶惟夫不知灑落為吾心之體敬畏
為灑落之功岐為二物而分用其心是以互相牴牾
動多拂戾而流於欲速助長是國用之所謂敬畏者
乃大學之恐懼憂患非中庸戒慎恐懼之謂矣程子
常言人言無心只可言無私心不可言無心戒慎不
睹恐懼不聞是心不可無也有所恐懼有所憂患是
私心不可有也堯舜之兢兢業業文王之小心翼翼
皆敬畏之謂也皆出乎其心體之自然也出乎心體
非有所為而為之者自然之謂也敬畏之功無間於
動靜是所謂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也敬義立而天道
逹則不疑其所行矣所寄詐説大意亦好以此自勵
可矣不必以責人也君子不蘄人之信也自信而已
不蘄人之知也自知而巳因此塋未畢功人事紛沓
來使立候凍筆潦草無次
寄薛尚謙 癸未
承喻自咎罪疾只縁輕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懇切
但知得輕傲處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郤輕傲便是
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聖學之秘向在虔時終日論
此同志中尚多有未徹近於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
此意然見者徃徃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熟味此是
孔門正法眼藏從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說卒入
於支離仕鳴過虔常與細說不審閒中曾論及否諭
及甘泉論仕德處殆一時意有所向而云蓋亦未見
其止之嘆耳仕德之學未敢便以為至即其信道之
篤臨死不貳眼前曾有幾人所云心心相持如髠如
鉗正恐同輩中亦未見有能如此者也書來謂仕鳴
海崖大進此學近得數友皆有根力處乆當能發揮
幸甚聞之喜而不寐也海崖為誰氏便中寄知之
陽明先生文粹卷五終
(空白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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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裡頁)
(封底頁)
(封面頁)
(封面裡頁)
(空白頁)
(空白頁)
陽明先生文粹卷六 利冊
答書十一首
寄鄒謙之 丙戍
比遭家多難工夫極費力因見得良知兩字比舊愈
加親切眞所謂大本逹道舎此更無學問可講矣随
處體認天理之說大約未嘗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
未免捕風捉影縱令鞭辟向裏亦與聖門致良知之
功尚隔一塵若復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謬矣四方
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無不即有省發只
是著實能透徹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間無志之人既
巳見驅於聲利詞章之習間有知得自巳性分當求
者又被一種似是而非之學兜絆覊縻終身不得出
頭縁人未有眞為聖人之志未免挾有見小欲速之
私則此種學問極是支吾眼前得過是以雖在豪傑
之士而任重道遠志稍不力即且安蝢其中者多矣
謙之之學旣以得其大原近想涉歷彌乆則功夫當
益精明矣無因接席一論以資切劘傾企如何范祠
之建實亦有禆風教僕於大字本非所長况巳乆不
作所湏祠扁必大筆自揮之乃佳也使還値嵗冗不
欲盡言
二
承示諭俗禮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禮而簡約之切近
人情甚善甚善非吾謙之誠有意於化民成俗未肯
汲汲為此也古禮之存於世者老師宿儒當年不能
窮其說世之人苦其煩且難遂皆廢置而不行故今
之為人上而欲導民於禮者非詳且備之為難惟簡
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為貴耳中間如四代位次及
祔祭之類固區區向時欲稍改以從俗者今皆斟酌
為之於人情甚恊蓋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巳矣
先王制禮皆因人情而為之節文是以行之萬世而
皆凖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傳記之訛
闕則必古今風氣習俗之異宜者矣此雖先王未之
有亦可以義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襲禮也若徒拘泥
於古不得於心而冥行焉是乃非禮之禮行不著而
習不察者矣後世心學不講人失其情難乎與之言
禮然良知之在人心則萬古如一日茍順吾心之良
知以致之則所謂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矣
非天子不議禮制度今之為此非以議禮為也徒以
末世廢禮之極聊為之兆以興起之故特為此簡易
之説欲使之易知易從焉耳冠婚喪祭之外附以鄉
今祠堂之制旣異於古而又無太祖東向之綂則西
向之說誠有所未安曰然則今當何如曰禮以時為
大若事死如事生則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禰東西
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對似於人心為安曾見浦江
鄭氏之祭四代考妣皆異席高考妣南向曾祖禰考
皆西向妣皆東向各依世次稍退半席其於男女之
别尊卑之等兩得其宜今吾家亦如此行但恐民間
廳事多淺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備則不能以通行耳
又問無後者之祔於巳之子姪固可下列矣若在祖
宗之行宜何如祔陽明子曰古者大夫三廟不及其
高矣適士二廟不及其曾矣今民間得祀高曾葢亦
體順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則旣為僣况在其行之無
後者乎古者士大夫無子則為之置後無後者鮮矣
後世人情偷薄始有棄貧賤而不嗣者古所謂無後
皆殤子之類耳祭法王下祭殤五適子適孫適曾孫
適玄孫適來孫諸侯下祭三大夫二適士及庻人祭
子而止則無後之祔皆子孫屬也今民間旣得假四
代之祀以義起之雖及弟姪可矣徃年湖湘一士人
家有曽伯祖與堂叔祖皆贒而無後者欲為立嗣則
族衆不可欲弗祀則思其贒有所不忍也以問於某
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追為之嗣勢有所不行矣
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厲之義於春秋二社之
次特設一祭凡族之無後而親者各以昭穆之次配
祔之於義亦可也
三
教札時及足慰離索兼示論語講章明白痛快足以
發朱註之所未及諸生聽之當有油然而興者矣後
世人心陷溺禍亂相尋皆由此學不明之故只將此
學字頭腦處指掇得透徹使人洞然知得是自巳生
身立命之原不假外求如木之有根暢茂條逹自有
所不容巳則所謂悦樂不愠者皆不待言而喻書院
記文整嚴精確逈爾不群皆是直寫胸中實見一洗
近儒影響雕飾之習不徒作矣某近來郤見得良知
兩字日益眞切簡易朝夕與朋輩講習只是發揮此
兩字不出縁此兩字人人所自有故雖至愚下品一
提便省覺若致其極雖聖人天地不能無憾故説此
兩字窮劫不能盡世儒尚有致疑於此謂未足以盡
道者只是未嘗實見得耳近有鄉大夫誚某講學者
云除郤良知還有甚麽說得某答云除却良知還有
甚麽說得不審邇來謙之於此兩字見得比舊又如
何矣無因一靣扣之以快傾渴正之去當能略盡鄙
懐不能一一後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虚文相誑畧不
知有誠心實意流積成風雖有忠信之質亦且迷溺
其間不自知覺是故以之為子則非孝以之為臣則
非忠流毒扇禍生民之亂尚未知所抵極今欲救之
惟有返朴還淳是對症之劑故吾儕今日用工務在
鞭辟近裏刪削繁文始得然欲鞭辟近裏刪削繁文
亦非草率可能必湏講明致良知之學毎以言於同
志不識謙之亦以為何如也講學之后望時及之
四
正之歸備談政教之善勤勤懇懇開誘來學毅然以
斯道為巳任其為喜幸如何可言前書虚文相誑之
説獨以嘅夫後儒之没溺詞章雕鏤文字以希世盜
名雖賢知有所不免而其流毒之深非得根器力量
如吾謙之者莫能挽而回之也而謙之顧猶歉然欲
以猛省寡過此正吾謙之之所以為不可及也欣嘆
欣嘆學絶道喪之餘茍有興起向慕於是學者皆可
以為同志不必銖稱寸度而求其盡合於此以之待
人可也若在我之所以為造端立命者則不容有毫
髮之或爽矣道一而巳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
謂之知釋氏之所以為釋老氏之所以為老百姓日
用而不知皆是道也寜有二乎今古學術之誠偽邪
正何啻碔砆羙玉然有眩惑終身而不能辯者正以
此道之無二而其變動不拘充塞無間縱横顛倒皆
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見而又飾之
以比擬傚像之功文之以章句假借之訓其為習熟
旣足以自信而條目又足以自安此其所以誑巳誑
人終身没溺而不悟焉耳然其毫釐之差而乃致千
里之謬非誠有求為聖人之志而從事於惟精惟一
之學者莫能得其受病之源而發其神奸之所由伏
也若某之不肖盖亦嘗陷溺於其間者幾年倀倀然
旣自以為是矣頼天之靈偶有悟於良知之學然後
悔其向之所為者固包藏禍機作偽於外而心勞日
拙者也十餘年來雖痛自洗剔創艾而病根深痼萌
蘖時生所幸良知在我操得其要譬猶舟之得舵雖
驚風巨浪顛沛不無尚猶得免於傾覆者也夫舊習
之溺人雖巳覺悔悟而其克治之功尚且其難如此
又况溺而不悟日益以深者亦將何所抵極乎以謙
之精神力量又巳有覺於良知自當如江河之注海
沛然無復能有為之障碍者矣黙成深造之餘必有
日新之得可以警發昬惰者便間不惜款款示及之
五
張陳二生來適歸餘姚祭掃遂不及相見殊負深情
也随事體認天理卽戒慎恐懼工夫以為尚隔一塵
為世之所謂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於外者言
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則此語亦自無害不然卽猶
未免於毫釐千里也來喻以為恐主於事者盖巳深
燭其弊矣寄示甘泉尊經閣記甚善甚善其間大意
亦與區區稽山書院之作相同稽山之作向嘗以寄
甘泉自謂於此學頗有分毫發明今甘泉乃謂今之
□聰明知覺不必外求諸經者不必呼而能覺之纇
□似急於立言而未暇細察鄙人之意矣後世學術
□不明非為後人聰明識見之不及古人大抵多由
□心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知其説之巳是矣而又
□為一説以高之是以其説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
□術之不明使後學無所適從徒以致人之多言者
□吾黨自相求勝之罪也今良知之説已將學問頭
腦説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勝心務在共明此學随
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誘之自當各有所至若只要自
立門户外假衛道之名而內行求勝之實不顧正學
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黨同伐異覆短
爭長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謀仁者之心有所不
忍也甘泉之意未必由此因事感觸輒漫及之盖今
時講學者大抵多犯此症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然
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如何
答歐陽崇一 丙戍
去冬十二月十二日未時得一子今巳踰百日或可
□長成也北上之説信有之 聖主天高地厚之恩
粉身而以為報今卽位六年矣徒以干進之嫌不得
□稽首 門廷臣子之心誠局踳不安近日又有
召命豈有謝恩之禮待君父促之而后行者但賤軀
咳患方甚揆之人情恐病勢稍間終當一行來書所
謂如此人情如此世道何處着脚凡在吾黨所見畧
同千里拳拳之念何敢忘也何敢忘也道之不行已
知之矣區區之心固不敢先有意必然亦自(有不容已者耳)
二
遠勞問惠甚愧兩廣之任豈病廢所堪但事勢又若
難避俟懇辭疏下更圖進止耳喻及持志養氣甚善
暴其氣亦只是不能持其志耳釋氏輪迴變現之論
亦不必求之窈冥今人不能常見自巳良知一日之
間此心倐焉而夷狄倐焉而禽獸倐焉而趨入悖逆
之途倐焉而流浪貪淫之海不知幾畨輪迴多少變
現但人不自覺耳釋氏言語多有簸弄精神者大槩
當求之遊方之外得其意而已矣淫聲羙色之喻亦
是吾儒作好作惡處正湏勘破此等(病痛方見廓然大公之本體也)
答友人問 丙戍
問自來儒先皆以學問思辯属知而以篤行属行
分明是兩截事今先生獨謂知行合一不能無疑
曰此事吾已言之屢屢凡謂之行者只是著實去做
這件事若著實做學問思辯的工夫則學問思辯亦
便是行矣學是學做這件事問是問做這件事思辯
是思辯做這件事則行亦便是學問思辯矣若謂學
問思辯之後然后去行却如何懸空先去學問思辯
得行時又如何去得箇學問思辯的事行之明覺精
察處便是知知之眞切篤實處便是行若行而不能
精察明覺便是冥行便是學而不思則罔所以必湏
説箇知知而不能眞切篤實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
學則殆所以必湏説箇行元來只是一箇工夫凡古
人説知行皆是就一箇工夫上補偏救弊説不似今
人截然分作兩件事做某今説知行合一雖亦是就
今時補偏救弊説然知行體段亦本來如是吾契但
著實就身心上體察當下便自知得今却只從言語
文義上窺測所以牽制支離轉説轉糊塗正是不能
知行合一之弊耳
象山論學與晦庵大有同異先生嘗稱象山於學
問頭腦處見得直截分明今觀象山之論却有謂
學有講明有踐履及以致知格物為講明之事乃
與晦庵之説無異而與先生知行合一之説反有
不同何也
曰君子之學豈有心於同異惟其是而巳吾於象山
之學有同者非是茍同其異者自不掩其為異也吾
於晦庵之論有異者非是求異其同者自不害其為
同也假使伯夷柳下惠與孔孟同處一堂之上就其
所見之偏全其議論斷亦不能皆合然要之不害其
同為聖賢也若後世論學之士則全是黨同伐異私
心浮氣所使將聖賢事業作一塲兒戯看了也
又問知行合一之説是先生論學最要緊處今旣
與象山之説異矣敢問其所以同
曰知行原是兩箇字説一箇工夫這一箇工夫湏著
此兩箇字方説得完全無弊病若頭腦處見得分明
見得原是一箇頭腦則雖把知行分作兩箇説畢竟
將來做那一箇工夫則始或未便融會終所謂百慮
而一致矣若頭腦見得不分明原看做兩箇了則雖
把知行合作一箇説亦恐終未有湊泊處况又分作
兩截去做則是從頭至尾更没討下落處也
又問致良知之説眞是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
象山巳於頭腦上見得分明如何於此尚有不同
曰致知格物自來儒者皆相沿如此説故象山亦遂
相沿得來不復致疑耳然此畢竟亦是象山見得未
精一處不可掩也
又曰知之眞切篤實處便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便
是知若知時其心不能眞切篤實則其知便不能明
覺精察不是知之時只要明覺精察更不要眞切篤
實也行之時其心不能明覺精察則其行便不能真
切篤實不是行之時只要眞切篤實更不要明覺精
察也知天地之化育心體原是如此乾知大始心體
亦原是如此
與黃勉之 甲申
來書云以良知之敎涵泳之覺其徹動徹静徹晝
徹夜徹古徹今徹生徹死無非此物不假纎毫思
索不得纎毫助長亭亭當當靈靈明明觸而應感
而通無所不照無所不覺無所不逹千聖同途萬
賢合徹無他如神此卽為神無他希天此卽為天
無他順帝此卽為帝本無不中本無不公終日酬
酢不見其有動終日閑居不見其有靜真乾坤之
靈體吾人之妙用也竊又以為中庸誠者之明卽
此良知為明誠之者之戒慎恐懼卽此良知為戒
慎恐懼當與惻隱羞惡一般俱是良知條件知戒
慎恐懼知惻隱知羞惡通是良知亦卽是明云云
此節論得巳甚分暁知此則知致知之外無餘功矣
知此則知所謂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
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非虚語矣誠明戒懼効驗
功夫本非兩義旣知徹動徹静徹死徹生無非此物
則誠明戒懼與惻隱羞惡又安得别有一物為之歟
來書云隂陽之氣訢合和暢而生萬物物之有生
皆得此和暢之氣故人之生理本自和暢本無不
樂觀之鳶飛魚躍鳥鳴獸舞草木欣欣向榮皆同
此樂但為客氣物欲攪此和暢之氣始有間斷不
樂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便立箇無間斷功夫悦則
樂之萌矣朋來則學成而吾性本體之樂復矣故
曰不亦樂乎在人雖不我知吾無一毫愠怒以間
斷吾性之樂聖人恐學者樂之有息也故又言此
所謂不怨不尤與夫樂在其中不改其樂皆是樂
無間斷否云云
樂是心之本體仁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訢合
和暢原無間隔來書謂人之生理本自和暢本無不
樂但為客氣物欲攪此和暢之氣始有間斷不樂是
也時習者求復此心之本體也悦則本體漸復矣朋
來則本體之訢合和暢充周無間本體之訢合和暢
本來如是初未嘗有所増也就使無朋來而天下莫
我知焉亦未嘗有所减也來書云無間斷意思亦是
聖人亦只是至誠無息而巳其工夫只是時習時習
之要只是謹獨謹獨卽是致良知良知卽是樂之本
體此節論得大意亦皆是但不宜便有所執着
來書云韓昌黎慱愛之謂仁一句看來大段不錯
不知宋儒何故非之以為愛自是情仁自是性豈
可以愛為仁愚意則曰性卽未發之情情卽巳發
之性仁卽未發之愛愛卽巳發之仁如何喚愛作
仁不得言愛則仁在其中矣孟子曰惻隱之心仁
也周子曰愛曰仁昌黎此言與孟周之旨無甚差
别不可以其文人而忽之也云云
愽愛之説本與孟周之旨無大相遠樊遅問仁子曰
愛人愛字何嘗不可謂之仁歟昔儒看古人言語亦
多有因人重輕之病正是此等處耳然愛之本體固
可謂之仁但亦有愛得是與不是者湏愛得是方是
愛之本體方可謂之仁若只知愽愛而不論是與不
是亦便有差處吾嘗謂愽字不若公字為盡大抵訓
釋字義亦只是得其大槩若其精微奥藴在人思而
自得非言語所能喻後人多有泥文著相專在字眼
上穿求却是心從法華轉也
來書云大學云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所謂惡之云
者凡見惡臭無處不惡固無妨礙至於好色無處
不好則將凡羙色之經於目也亦盡好之乎大學
之訓當是借流俗好惡之常情以喻聖賢好善惡
惡之誠耳抑將好色亦為聖賢之所同好經於目
雖知其姣而思則無邪未嘗少累其心體否乎詩
云有女如雲言如雲未嘗不知其姣也匪我思存
言匪我見存則思無邪而不累其心體矣如見軒
冕金玉亦知其為軒冕金玉也但無歆羡希覬之
心則可矣如此看不知通否云云
人於尋常好惡或亦有不眞切處惟是好好色惡惡
臭則皆是發於眞心自求快足曽無纎假者大學是
就人人好惡眞切易見處指示人以好善惡惡之誠
當如是耳亦只是形容一誠字今若又於好色字上
生如許意見却未免有執指為月之病昔人多有為
一字一句所牽蔽遂致錯解聖經者正是此病候耳
不可不察也中間云無處不惡固無妨礙亦便有受
病處更詳之
來書云有人因薛文清過思亦是暴氣之説乃欲
截然不思者竊以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
寢以思亦將謂孔子過而暴其氣乎以愚推之惟
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過若念念在良知上體認
卽如孔子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卽
是何思何慮尚何過哉云云
過思亦是暴氣此語説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却
是因噎而廢食者也來書謂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
過若念念在良知上體認卽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
過不外良知卽是何思何慮此語甚得鄙意孔子所
謂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者
聖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學之病以誨人耳
若徒思而不學安得不謂之過思與
答南元善 (丙戍)
世之高抗通脱之士捐富貴輕利害棄爵禄决然長
徃而不顧者亦皆有之彼其或從好於外道詭異之
説投情於詩酒山水技藝之樂又或奮發於意氣感
激於憤悱牽溺於嗜好有待於物以相勝是以去彼
取此而後能及其所之旣倦意衡心欝情遂事移則
憂愁悲苦随之而作果能捐富貴輕利害棄爵禄快
然終身無入而不自得巳乎夫惟有道之士眞有以
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圓融洞徹廓然與太虚而同
體太虚之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虚之障碍
蓋吾良知之體本自聰明睿知本自寛裕温柔本自
發強剛毅本自齋莊中正文理密察本自溥愽淵泉
而時出之本無富貴之可慕本無貧賤之可憂本無
得喪之可欣戚愛憎之可取舎蓋吾之耳而非良知
則不能以聽矣又何有於聰目而非良知則不能以
視矣又何有於明心而非良知則不能以思與覺矣
又何有於睿知然則又何有於寛裕温柔乎又何有
於發強剛毅乎又何有於齋莊中正文理宻察乎又
何有於溥愽淵泉而時出之乎故凡慕富貴憂貧賤
欣戚得喪愛憎取舎之類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
體而窒吾淵泉時出之用若此者如明目之中而翳
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之以木楔也其疾痛欝逆
將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於時刻乎故凡有道之
士其於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而取舎愛憎也若
洗目中之塵而拔耳中之楔其於富貴貧賤得喪愛
憎之相值若飄風浮靄之徃來變化於太虚而太虚
之體固常廓然其無碍也元善今日之所造其殆庶
幾於是矣乎是豈有待於物以相勝而去彼取此激
昂於一時之意氣者所能強而聲音笑貌以為之乎
與陳惟濬 (丁亥)
聖賢論學無不可用之工只是致良知三字尤簡易
明白有實下手處更無走失近時同志亦已無不知
有致良知之説然能於此實用工者絶少皆縁見得
良知未眞又將致字看太易了是以多未有得力處
雖比徃時支離之説稍有頭緒然亦只是五十歩百
歩之間耳就中亦有肯精心體究者不覺又轉入舊
時窠臼中反為文義所牽滯工夫不得洒脱精一此
君子之道所以鮮也此事必湏得師友時時相講習
切劘自然意思日新自出山來不覺便是一年山中
同志結廬相待者尚數十人時有書來儘令人感動
而地方重務勢難輕脱病軀又日狼狽若此不知天
意竟如何也文蔚書中所論逈然大進眞有一日千
里之勢可喜可喜頗有所詢病中草草答大畧見時
可取視之亦有所發也
□□□生文粹卷六終
陽明先生文粹卷七
雜著三十八首
與辰中諸生
絶學之餘求道者少一齊衆楚最易搖奪自非豪傑
鮮有卓然不變者諸友宜相砥礪夾持務期有成近
世士夫亦有稍知求道者皆因實德未成而先揭標
榜以來世俗之謗是以徃徃隳墮無立反為斯道之
梗諸友宜以是為鍳刋落聲華務於切已處着實用
力前在寺中所云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盖因吾軰
平日為事物紛挐未知為巳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
一段工夫耳明道云纔學便湏知有著力處旣學便
須知有得力處諸友宜於此處着力方有進歩異時
始有得力處也學要鞭辟近裏着巳君子之道闇然
而日章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然其利心則一謙
受益不求異於人而求同於理此數語宜書之壁間
常目在之舉業不患妨功惟患奪志只如前日所約
循循為之亦自兩無相礙所謂知得則洒掃應對便
是精義入神也
荅徐成之
先儒所謂志道懇切固是誠意然急迫求之則反為
私巳不可不察也日用間何莫非天理流行但此心
常存而不放則義理自熟孟子所謂勿忘勿助深造
自得者矣學問之功何可緩但恐著意把持振作縱
復有得居之恐不能安耳
與黃宗賢
僕近時與朋友論學惟説立誠二字殺人湏就咽喉
上着刀吾人為學當從心髓入微處用力自然篤實
光輝雖私欲之萌真是洪爐點雪天下之大本立矣
若就標末粧綴比擬凢平日所謂學問思辯者適足
以為長傲遂非之資自以為進於高明光大而不知
陷於狠戾險嫉亦誠可哀也巳以近事觀之益見得
吾儕徃時所論自是向裏此盖聖學的傳惜乎淪落
堙埋巳乆徃時見得猶自恍惚僕近來無所進只於
此處看較分暁直是痛快無復可疑
與王純甫一
變化氣質居常無所見惟當利害經變故遭屈辱平
時憤怒者到此能不憤怒憂惶失措者到此能不憂
惶失措始是能有得力處亦便是用力處天下事雖
萬變吾所以應之不出乎喜怒哀樂四者此為學之
要而為政亦在其中矣
學以明善誠身只兀兀守此昏昧雜擾之心却是坐
禪入定非所謂必有事焉者矣聖門寧有是哉但其
毫釐之差千里之謬非實地用功則亦未易辯别後
世之學瑣屑支離正所謂採摘汲引其間亦寧無小
補然終非積本求原之學句句是字字合然而終不
可入堯舜之道也
寄希淵二
方今山林枯槁之士要亦未可多得去之犇走聲利
之塲者則遠矣人品不齊聖賢亦因材成就孔門之
教言人人殊後世儒者始有歸一之論然而成徳逹
材者鮮又何居乎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巳葢一言而足至其工
夫節目則愈講而愈無窮者孔子猶曰學之不講是
吾憂也今世無志於學者無足言幸有一二篤志之
士又為無師友之講明認氣作理冥悍自信終身勤
苦而卒無所得斯誠可哀矣
與戴子良
學之不明巳非一日皆由有志者少好徳民之秉彛
可謂盡無其人乎然不能勝其私欲竟淪陷於習俗
則亦無志而已故朋友之間有志者甚可喜然志之
難立而易墜也則亦深可懼也
寄李道夫
比聞到郡之始卽欲以此學為教仁者之心自然若
此僕誠甚為執事喜然又甚為執事憂也學絶道喪
俗之陷溺如人在大海波濤中且湏援之登岸然後
可授之衣而與之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濤中是適重
其溺彼將不以為德而反以為尤矣故凡居今之時
且湏隨機導引因事啓沃寛心平氣以薫陶之俟其
感發興起而後開之以其説是故為力易而收效溥
不然將有扞格不勝之患而且為君子愛人之累不
知尊意以為何如耶
與陸元靜
愽學之説向已詳論今猶牽制若此何耶此亦恐是
志不堅定為世習所撓之故使在我果無功利之心
雖錢糓兵甲搬柴運水何徃而非實學何事而非天
理况子史詩文之類乎使在我尚存功利之心則雖
日談道徳仁義亦只是功利之事况子史詩文之類
乎一切屏絶之説是猶泥於舊習平日用功未有得
力處故云爾請一洗俗見還復初志更思平日飲食
養身之喻種樹栽培灌漑之喻自當釋然融觧矣物
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吾子之言是
猶未見終始本末之一致也是不循本末終始天然
之序而欲以私意速成之也
與希顔台仲明德尚謙原静
入仕之始意况未免搖動如絮在風中若非粘泥貼
網恐自主張未得不知諸友却何如想平時工夫亦
湏有得力處耳野夫失脚落渡船未知何時得到彼
岸且南贛事極多掣肘縁地連四省各有撫鎮乃今
亦不過因仍度日自古未有事權不一而能有成者
寄聞人邦英邦正
謂舉業與聖人之學相戾者非也程子云心茍不忘
則雖應接俗事莫非實學無非道也而况於舉業乎
謂舉業與聖人之學不相戾者亦非也程子云心茍
忘之則雖終身由之只是俗事而况於舉業乎忘與
不忘之間不能以髮要在深思黙識所指謂不忘者
果何事耶知此則知學矣
寄諸弟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
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卽得本心人孰無過改之為
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
大聖也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巳人皆曰
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説未足以知堯舜
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卽非所以為聖人
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
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
人同耳危卽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嘗加精一之功是
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時自見巳過
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
恐懼不聞者時時自見巳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
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
為弟軰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旣深而後克治之
難也人方少時精神意氣旣足皷舞而身家之累尚
未切心故用力頗易迨其漸長世累日深而精神意
氣亦日漸以減然能汲汲奮志於學則猶尚可有為
至於四十五十卽如下山之日漸以微滅不復可挽
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巳
又曰及其老也血氣旣衰戒之在得吾亦近來實見
此病故亦切切預為弟軰言之宜及時勉力毋使過
時而徒悔也
荅方叔賢
大學舊本之復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論象山處舉
孟子放心數條而甘泉以為未足復舉東西南北海
有聖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内事皆巳分内事數
語甘泉所舉誠得其大然吾獨愛西樵子之近而切
也見其大者則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實加切近
之功則所謂大者亦虛見而巳耳自孟子道性善心
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學卒入於支離外索而
不自覺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獨有喜於
西樵之言固今時對症之藥也古人之學切實為已
不徒事於講説書劄徃來終不若靣語之能盡且易
使人溺情於文辭崇浮氣而長勝心求其説之無病
而不知其心病之巳多矣此近世之通患賢知者不
免焉不可以不察也
復唐虞佐
撤講慎擇之喻愛我良多深知感怍但區區之心亦
自有不容巳者聖賢之道坦若大路夫婦之愚可以
與知而後之論者忽近求遠舎易圗難遂使老師宿
儒皆不敢輕議其在今時非獨其庸下者自分以為
不可為雖高者特逹皆以此學為長物視之為虚談
贅説亦許時矣當此之時茍有一念相尋於此真所
謂空谷足音見似人者喜矣况其章逄而來者寧不
忻忻然以接之乎然要其間亦豈無濫竽假道之弊
但在我不可以此意逆之亦將於此以求其真者耳
正如淘金於沙非不知沙之汏而去者且十九然亦
未能卽舍沙而别以淘金為也孔子云與其進也不
與其退也唯何甚孟子云君子之設科也來者不拒
去者不追茍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巳矣盖不憤不啓
者君子施教之方有教無類則其本心焉耳多病之
軀重為知巳憂惓惓惠喻及此感愛何有窮巳然區
區之心亦不敢不為知巳一傾倒也
與席元山
大抵此學之不明皆由吾人入耳出口未嘗誠諸其
身譬之談飲説食何由得見醉飽之實乎僕自近年
來始實見得此學眞有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朋
友之中亦漸有三數輩篤信不回其疑信相半顧瞻
不定者多以舊説沈痼且有得失毀譽之虞未能專
心致志以聽亦坐相處不乆或交臂而别無從與之
細説耳象山之學簡易直截孟子之後一人其學問
思辨致知格物之説雖亦未免沿襲之累然其大本
大原斷非餘子所及也執事素能深信其學此亦不
可不察正如求精金者必務煅煉足色勿使有纎毫
之雜然後可無虧損變動蓋是非之懸絶所爭毫(釐耳)
荅甘泉
世傑來承示學庸測喜幸喜幸中間極有發明處但
於鄙見尚大同小異耳隨處體認天理是眞實不誑
語鄙説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發端處郤似有
毫釐未恊然亦終當殊途同歸也修齊治平總是格
物但欲如此節節分疏亦覺説話太多且語意務為
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讀者愈難尋求此中不無
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淺易其詞略指路徑使人自思
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高明以為何如致知之説鄙
見恐不可易亦望老兄更一致意便間示知之此是
聖學傳心之要於此旣明其餘皆洞然矣意到懇切
處不得不直幸不罪其僣妄也
與唐虞佐
學於古訓乃有獲夫謂學於古訓者非謂其通於文
辭講説於口耳之間義襲而取諸其外也獲也者得
之於心之謂非外鑠也必如古訓而學其所學焉誠
諸其身所謂黙而成之不言而信乃為有得也夫謂
遜志務時敏者非謂其飾情卑禮於其外汲汲於事
功聲譽之間也其遜志也如地之下而無所不承也
如海之虛而無所不納也其時敏也一於天徳戒懼
於不睹不聞如太和之運而不息也夫然百世以俟
聖人而不惑溥溥淵泉而時出之言而民莫不信行
而民莫不悦施及蠻貊而道徳流於無窮斯固説之
所以為説也
荅方叔賢
承示大學原知用心於此深宻矣道一而巳論其大
本大原則六經四書無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
範之於大學而已此意亦僕平日於朋友中所常言
者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實之疏宻枝葉之
高下亦欲盡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
與陸元静
齎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聞以多病之故將從
事於養生區區徃年盖嘗弊力於此矣後乃知其不
必如是始復一意於聖賢之學大抵養德養身只是
一事元静所云眞我者果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
專志於是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乆視
之説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學與聖人異然其造端托
始亦惟欲引人於道悟眞篇後序中所謂黄老悲其
貪著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元静試取而觀之
其微旨亦自可識自堯舜禹湯文武至於周公孔子
其仁民愛物之心盖無所不至茍有可以長生不死
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籛之徒乃其禀賦有若
此者非可以學而至後世如白玉蟾丘長春之屬皆
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夀皆不過五六
十則所謂長生之説當必有所指矣元静氣弱多病
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慾一意聖賢如前所謂眞我之
説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弊精勞神廢靡歳
月乆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不難矣昔人謂
三折肱為良醫區區非良醫蓋嘗三折肱者元静其
愼聽毋忽
荅劉内重
程子云所見所期不可不遠且大然而為之亦湏量
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恐終敗事夫學者旣立
有必為聖人之志只消就自巳良知明覺處朴實頭
致了去自然循循日有所至原無許多門靣摺數也
外靣是非毁譽亦好資之以為警切砥礪之地郤不
得以此稍動其心便將流於心勞日拙而不自知矣
荅友人
君子之學務求在巳而已毁譽榮辱之來非獨不以
動其心且資之以為切磋砥礪之地故君子無入而
不自得正以其無入而非學也若夫聞譽而喜聞悔
而戚則將惶惶於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為君子
荅季明徳
承示立志益堅謂聖人必可以學而至兢兢焉常磨
鍊於事為朋友之間而厭煩之心比前差少喜幸殊
極又謂聖人之學不能無積累之漸意亦切實中間
以堯舜文王孔老諸説發明志學一章之意足知近
來進修不懈居有司之煩而能精思力究若此非朋
輩所及然此在吾明德自以此意奮起其精神砥切
其志意則可矣必欲如此節節分疏引證以為聖人
進道一定之階級又連掇數聖人紙上之陳迹而入
之以此一款條例之中如以堯之試鯀為未能不惑
子夏之啓予為未能耳順之類則是尚有比擬牽滯
之累以此論聖人之亦必由學而至則雖有所發明
然其階級懸難反覺高遠深奥而未見其為人皆可
學乃不如末後一節謂至其極而矩之不踰亦不過
自此志之不巳所積而不踰之上亦必有學可進聖
人豈絶然與人異哉又云善者聖之體也害此善者
人欲而已人欲吾之所本無去其本無之人欲則善
在我而聖體全聖無有餘我無不足此以知聖人之
必可學也然非有求為聖人之志則亦不能以有成
只如此論自是親切簡易以此開喻來學足以興起
之矣若如前説未免使柔怯者畏縮而不敢當剛明
者希高而外逐不能無弊也聖賢垂訓固有書不盡
言言不盡意者凡看經書要在致吾之良知取其有
益於學而巳則千經萬典顚倒縱横皆為我之所用
一渉拘執比擬則反為所縛雖或特見妙詣開發之
益一時不無而意必之見流注潜伏蓋有反為良知
之障蔽而不自知覺者矣其云善者聖之體意固巳
好善卽良知言良知則使人尤為易曉故區區近有
心之良知是謂聖之説其間又云人之為學求盡乎
天而已此明德之意本欲合天人而為一而未免反
離而二之也人者天地萬物之心也心者天地萬物
之主也心卽天言心則天地萬物皆舉之矣而又親
切簡易故不若言人之為學求盡乎心而已知行之
答大段切實明白詞氣亦平和有足啓發人者惟賢
一書識見甚進間有語疵則前所謂意必之見流注
潜伏者之為病今旣照破乆當自融釋矣以效訓學
之説凡字義之難通者則以一字之相類而易曉者
釋之若今學字之義本自明白不必訓釋今遂以效
訓學以學訓效皆無不可不必有所拘執但效字終
不若學字之混成耳率性而行則性謂之道修道而
學則道謂之教謂修道之為教可也謂修道之為學
亦可也自其道之示人無隱者而言則道謂之教自
其功夫之修習無違者而言則道謂之學教也學也
皆道也非人之所能為也知此則又何訓釋之有所
須學記因病未能着筆俟後便為之
與王公弼
書中所云斯道廣大無處欠缺動静窮逹無徃非學
自到任以來錢糓獄訟事上接下皆不敢放過但反
觀於獨猶未是夭壽不二根基毁譽得喪之間未能
脱然足知用功之宻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
良知以求自慊便是致知矣
二
來書此舊所見益進可喜可喜中間謂棄置富貴與
輕於方父兄之命只是一事當棄富貴卽棄富貴只
是致良知當從父兄之命卽從父兄之命亦只是致
良知其間權量輕重稍有私意於良知便自不安凡
認賊作子者縁不知在良知上用功是以有此若只
在良知上體認所謂雖不中不遠矣
三
來書提醒良知之説甚善甚善所云困勉之功亦只
是提醒工夫未能純熟湏加人一巳百之功然後能
無間斷非是提醒之外别有一段困勉之事也
荅以乘憲副
此學不明於世乆矣而舊聞舊習障蔽纒繞一旦驟
聞吾説未有不非詆疑議者然此心之良知昭然不
昧萬古一日但肯平心易氣而以吾説反之於心亦
未有不洞然明白者然不能卽此奮志進歩勇脱窠
臼而猶依違觀望於其間則舊聞舊習又從而牽滯
蔽塞之矣此近時同志中徃徃皆有是病不識以乘
别後意思却如何耳
荅安福諸同志
得虞卿及諸同志寄來書所見比舊又加親切足驗
功夫之進可喜可喜只如此用工去當不能有他岐
之惑矣明道有云寧學聖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
名此為有志聖人而未能真得聖人之學者則可如
此説若今日所講良知之説乃真是聖學之的傳但
從此學聖人却無有不至者惟恐吾儕尚有一善成
名之意未肯專心致志於此耳在會諸同志雖未及
一一靣見固已神交於千里之外相見時幸出此共
勉之王子茂寄問數條亦皆明切中間所疑在子茂
亦是更湏誠切用功到融化時并其所疑亦皆釋然
沛然不復有相阻礙然後為真得也凡工夫只是要
簡易真切愈真切愈簡易愈簡易愈真切病咳中不
能多及
見齋說
辰陽劉觀時學於潘子旣有見矣復學於陽明子嘗
自言曰吾名觀時觀必有所見而吾猶懵懵無睹也
扁其居曰見齋以自勵問於陽明子曰道有可見乎
曰有有而未嘗有也曰然則無可見乎曰無無而未
嘗無也曰然則何以為見乎曰見而未嘗見也觀時
曰弟子之惑滋甚矣夫子則明言之以敎我乎陽明
子曰道不可言也雖為之言而益晦道無可見也妄
為之見而益遠夫有而未嘗有是眞有也無而未嘗
無是眞無也見而未嘗見是眞見也子未觀於天乎
謂天為無可見則蒼蒼耳昭昭耳日月之代明四時
之錯行未嘗無也謂天為可見則即之而無所指之
而無定執之而無得未嘗有也夫天道也道天也風
可捉也影可拾也道可見也曰然則吾終無所見乎
古之人則亦終無所見乎曰神無方而道無體仁者
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是有方體者也見之
而未盡者也顔子則如有所立卓爾夫謂之如則非
有也謂之有則非無也是故雖欲從之末由也巳故
夫顔氏之子為庻幾也文王望道而未之見斯眞見
也已曰然則吾何所用心乎曰淪於無者無所用其
心者也蕩而無歸滯於有者用其心於無用者也勞
而無功夫有無之間見與不見之妙非可以言求也
而子顧切切焉吾又從而強言其不可見是是瞽導
瞽也夫言飲者不可以為醉見食者不可以為飽子
求其醉飽則盍飲食之子求其見也其惟人之所不
見乎夫亦戒愼乎其所不睹也巳斯眞睹也巳斯求
見之道也巳
書魏師孟卷
心之良知是謂聖聖人之學惟是致此良知而巳自
然而致之者聖人也勉然而致之者贒人也自蔽自
昧而不肯致之者愚不肖者也愚不肖者雖其蔽昧
之極良知又未嘗不存也茍能致之即與聖人無異
矣此良知所以為聖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為堯舜
者以此也是故致良知之外無學矣自孔孟旣沒此
學失傳幾千百年頼天之靈偶復有見誠千古之一
快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毎以啓夫同志無不
躍然以喜者此亦可以驗夫良知之同然矣間有聽
之而疑者則是支離之習没溺旣乆先横不信之心
而然使能姑置其舊見而平氣以繹吾說盖亦未有
不憣然而悔悟者也
書石川卷
先儒之學得有淺深則其為言亦不能無同異學者
惟當反之於心不必茍求其同亦不必故求其異要
在於是而已今學者於先儒之說茍有未合不妨致
思思之而終有不同固亦未為甚害但不當因此而
遂加非毁則其為罪大矣同志中徃徃似有此病故
特及之程先生云贒且學他是處未湏論他不是處
此言最可以自警 議論好勝亦是今時學者大
病今學者於道如管中窺天少有所見卽自足自是
傲然居之不疑與人言論不待其辭之終而已先懷
輕忽非笑之意訑訑之聲音顔色拒人於千里之外
不知有道者從傍視之方為之竦息汗顔若無所容
而彼悍然不顧畧無省覺斯亦可哀也已近時同軰
中徃徃亦有是病者相見時可出此以警勵之
某之於道雖亦略有所見未敢盡以為是也其於後
儒之說雖亦時有異同未敢盡以為非也朋友之來
問者皆相愛者也何敢以不盡吾所見正期體之於
心務求眞有所見其孰是孰非而身發明之庻有益
於斯道也若徒入耳出口互相標立門户以為能學
則非某之初心其所以見罪之者至矣近聞同志中
亦有類此者切湏戒勉乃為無負孔子云黙而識之
學而不厭斯乃深望於同志者也
書王天宇卷
聖誠而已矣君子之學以誠身格物致知者立誠之
功也譬之植焉誠其根也格致其培壅而灌漑之者
也後之言格致者或異於是矣不以植根而徒培壅
焉灌漑焉弊精勞力而不知其終何所成矣是故聞
日慱而心日外識益廣而偽益增渉獵考究之愈詳
而所以縁飾其奸者愈深以甚是其為弊亦旣可覩
矣顧猶泥其説而莫之察也獨何歟今之君子或疑
予言之為禪矣或疑予言之求異矣然吾不敢茍避
其説而內以誣於巳外以誣於人也非吾天宇之高
明其孰與信之
書王嘉秀請益卷
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巳也故曰巳欲立而
立人巳欲逹而逹人古之人所以能見人之善若巳
有之見人之不善則惻然若巳推而納諸溝中者亦
仁而巳矣今見善而妬其勝巳見不善而疾視輕蔑
不復比數者無乃自陷於不仁之甚而弗之覺者邪
夫可欲之謂善人之秉彛好是懿徳故凡見惡於人
者必其在巳有未善也瑞鳯祥麟人争快覩虎狼蛇
蝎見者持挺刃而向之矣夫虎狼蛇蝎未必有害人
之心而見之必惡為其有虎狼蛇蝎之形也今之見
惡於人者雖其自取未必盡惡無亦在外者猶有惡
之形歟此不可以不自省也 君子之學為巳之
學也為巳故必克巳克巳則無巳無巳者無我也世
之學者執其自私自利之心而自任以為為巳漭焉
入於隳墮斷滅之中而自任以為無我者吾見亦多
矣嗚呼自以為有志聖人之學乃墮於末世佛老邪
僻之見而弗覺亦可哀也夫
書孟源卷
聖贒之學坦如大路但知所從入茍循循而進各隨
分量皆有所至後學厭常喜異徃徃時入斷蹊曲徑
用力愈勞去道愈遠向在滁陽論學亦懲末俗卑汚
未免專就高明一路開導引接盖矯枉救傷以拯時
弊不得不然若終迷陋習者已無所責其間亦多興
起感發之士一時趨向皆有可喜近來又復漸流空
虚為脱落新竒之論使人聞之甚為足憂雖其人品
高下若與終迷陋習者亦微有間然究其歸極相去
能幾何哉
書陳世傑卷
堯允恭克讓舜温恭允塞禹不自滿假文王徽柔懿
恭小心翼翼望道而未之見孔子温良恭儉讓葢自
古聖贒未有不篤於謙恭者向見世傑以足恭為可
耻故遂入於簡抗自是簡抗自是則傲矣傲凶德也
不可長足恭也者有所為而為之者也無所為而為
之者謂之謙謙德之柄温温恭人惟德之基堂堂乎
張也難與並為仁矣仲尼贊易之謙曰謙尊而光卑
而不可踰君子之終也故地不謙不足以載萬物天
不謙不足以載地聖人不謙不足以受天下之益昔
者顔子以能問於不能有而若無盖得夫謙道也愼
獨致知之説旣嘗反覆於世傑則百凡私意之萌自
當退聽矣復嚽嚽於是盖就世傑氣質之所急者言
之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見贒思齊見不贒而
内自省則德修毋謂巳為巳知而輒以誨人毋謂人
為不知而輒以忽人終日但見巳過黙而識之學而
不厭則於道也其庻矣乎
書諸陽伯卷
心之體性也性卽理也天下寧有心外之性寧有性
外之理乎寧有理外之心乎外心以求理此告子義
外之說也理也者心之條理也是理也發之於親則
為孝發之於君則為忠發之於朋友則為信千變萬
化至不可窮竭而莫非發於吾之一心故謂端莊静
一為養心而以學問思辨為窮理者析心與理而為
二矣若吾之説則端莊静一亦所以窮理而學問思
辨亦所以養心非謂養心之時無有所謂理而窮理
之時無有所謂心也此古人之學所以知行並進而
收合一之功後世之學所以分知行為先後而不免
於支離之病者也
書中天閣勉諸生
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
者也承諸君之不鄙毎予來歸咸集於此以問學為
事甚盛意也然不能旬日之留而旬日之間又不過
三四會一别之後輒復離羣索居不相見者動經年
歲然則豈惟十日之寒而巳乎若是而求萌蘖之暢
茂條逹不可得矣故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為
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亦須破冗一
會於此務在誘掖奬勸砥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親
日親日近則世利紛華之染亦日遠日踈所謂相觀
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會之時尤湏虚心
遜志相親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為益或議論
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誠不得動氣求勝長傲
遂非務在黙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巳之長攻人
之短粗心浮氣矯以沽名訐以為直挾勝心而行憤
嫉以圯族敗羣為志則雖日講時習於此亦無益矣
諸君念之念之
書林司訓卷
林司訓年七十九矣走數千里謁予於越予憫其旣
老且貧媿無以為濟也嗟乎昔王道之大行也分田
制禄四民皆有定制壯者修其孝弟忠信老者衣帛
食肉不負戴於道路死徙無出鄉出入相友疾病相
扶持烏有耄耋之年而猶奔走衣食於道路者乎周
衰而王迹熄民始有無恒産者然其時聖學尚明士
雖貧困猶有固窮之節里閭族黨猶知有相恤之義
逮其後世功利之說日浸以盛不復知有明德親民
之實士皆巧文愽詞以飾詐相規以偽相軋以利外
冠裳而內禽獸而猶或自以為從事於聖賢之學如
是而欲挽而復之三代嗚呼其難哉吾為此懼掲知
行合一之說訂致知格物之謬思有以正人心息邪
說以求明先聖之學庻幾君子聞大道之要小人蒙
至治之澤而嘵嘵者皆視以為狂惑喪心詆笑訾怒
予亦不自知其力之不足日擠於顛危莫之救以死
而不顧也不亦悲夫
右陽明先生文集海内雖多板行之然書帙繁
多四方同志未易便得兹所刻文粹十一卷皆
以切於學者日用工夫故校而編之其答問諸
篇中或不專於論學者則不嫌於斷章截取亦
薛王二公所編則言之意也惟同志者諒焉宋
儀望識
陽明先生文粹卷七終
陽明先生文粹卷八
雜詩五十二首
讀易(下獄作)
囚居亦何事省愆懼安飽瞑坐玩羲易洗心見微奥
乃知先天翁畫畫有至教包蒙戒為冦童牿事宜早
蹇蹇匪為節虩虩未違道遯四獲我心蠱上庸自保
俛仰天地間觸目俱浩浩簞瓢有餘樂此意良匪矯
幽哉陽明麓可以忘吾老
陽明子之南也其友湛元明歌九章以贈崔子
鍾和之以五詩於是陽明子作八詠以答之(今錄四首)
洙泗流浸微伊洛僅如綫後來三四公瑕瑜未相掩
嗟予不量力跛蹩期致遠屢興還屢仆惴息幾不免
道逄同心人秉節倡予敢力爭毫厘間萬里或可勉
風波忽相失言之淚徒泫
其二
此心還此理寕論已與人千古一噓吸誰為嘆離群
浩浩天地内何物非同春相思輒奮勵無為俗所分
但使心無間萬里如相親不見宴遊交徴逐胥以淪
其三
器道不可離二之卽非性孔聖欲無言下學從泛應
君子勤小物蘊蓄乃成行我誦窮索篇於子旣聞命
如何圜中士空谷以為靜
其四
靜虚匪虚寂中有未發中中有亦何有無之卽成空
無欲見眞體忘助皆非功至哉玄化機非子孰與窮
憶昔答喬白巖因寄儲柴墟二首
憶昔與君約玩易探玄微君行赴西嶽經年始來歸
方將事窮索忽復當遠辭相去萬里餘後會安可期
問我長生訣惑也吾誰欺盈虧消息間至哉天地機
聖狂天淵隔失得分毫厘
毫厘何所辯惟在公與私公私何所辯天動與人為
遺體豈不貴踐形乃無虧願君崇徳性問學刋支離
毋為氣所役毋為物所疑恬澹自無欲精專絶交馳
愽奕亦何事好之甘若飴吟咏有性情喪志非所宜
非君愛忠告斯語容見嗤試問柴墟子吾言亦何如
夢與抑之昆季語湛崔皆在焉覺而有感因紀
以詩一首
起坐憶所夢黙遡猶歷歷初談自有形繼論入無極
無極生徃來徃來萬化出萬化無停機徃來何時息
來者胡為信徃者胡為屈微哉屈信間子午當其窟
非子盡精微此理誰與測何當衡廬間相携玩羲易
長沙答周生
旅倦憇江觀病齒廢談誦之子特相求禮殫意彌重
自言絶學餘有志莫與共手持一編書披歷見肝衷
近希小范踪遠為賈生慟兵符及射藝方技靡不綜
我方懲創後見之色亦動子誠仁者心所言亦屢中
願子且求志蘊蓄事涵泳孔聖固遑遑與點樂歸詠
回也王佐才閉户避隣閧知子信羙才大搆中梁棟
未當匠石求滋植務培壅愧子勤綣意何以相規諷
養心在寡欲操存舎卽縱嶽麓何森森遺址自南宋
江山足游息賢迹尚堪踵何當謝病來士氣多沉勇
觀傀儡次韻
處處相逢是戲場何湏傀儡夜登堂繁華過眼三更
夢名利牽人一線長穉子自應爭詫說矮人亦復浪
悲傷本來靣目還誰識且向樽前學楚狂
春日花間偶集示門生
閒來聊與二三子單裌初成行暮春改課講題非我
事研幾悟道是何人階前細草雨還碧簷下小桃晴
更新坐起咏歌俱實學毫釐湏遣認教眞
霽夜
雨霽僧堂鍾磬清春溪月色特分明沙邉宿鷺寒無
影洞口流雲夜有聲靜後始知群動妄閑來還覺道
心驚問津乆已漸沮溺歸向東皐學耦耕
睡起寫懐
江日熈熈春睡醒江雲飛盡楚山青閑觀物態皆生
意靜悟天機入窅冥道在險夷隨地樂心忘魚鳥自
流形未湏更覔羲唐事一曲滄浪擊壤聼
再過濂溪祠用前韻
曾向圖書識靣真半生長自愧儒巾斯文乆已無先
覺 聖世今應有逸民一自支離乖學術競將雕刻
費精神瞻依多少高山意水漫蓮池長緑蘋
别方叔賢二首
自是孤雲天際浮篋中枯蠧豈相謀請君靜後看羲
畫曾有陳編一字否
休論寂寂與惺惺不妄由來卽性情笑却慇懃諸老
子翻從知見覔虚靈
送蔡希顏一首
何事憧憧南北行望雲依闕兩關情風塵蹔息滁陽
駕鷗鷺還尋鑑水盟悟後六經無一字靜餘孤月湛
虚明從知歸路多相憶伐木山山春鳥鳴
與徽州程畢二子
句句糠粃字字陳却於何處覔知新紫陽山下多豪
俊應有吟風弄月人
次欒子仁韻送别四首
子仁歸以四詩請用其韻答之言亦有過者
蓋因子仁之病而藥之病已則去其藥
從來尼父欲無言須信無言巳躍然悟到鳶魚飛躍
處工夫原不在陳編
操持存養本非禪矯枉寧知巳過偏此去好從根脚
起竿頭百尺未須前
野夫非不愛吟詩才欲吟詩卽亂思未會性情涵泳
地二南還合是滛辭
道聼塗傳影響前可憐絶學遂多年正須閉口林間
坐莫道青山不解言
書悟眞篇答張太常一首
悟眞篇是誤眞篇三註由來一手箋恨殺妖魔圖利
益遂令迷妄兢流傳造端難免張平叔首禍誰誣薛
紫賢直說與君惟箇字從頭去看野狐禪
坐忘言巖問二三子
幾日巖棲事若何莫將佳景復虚過未妨雲壑淹留
久終是塵寰錯誤多澗道霜風踈草木洞門煙月掛
藤蘿不知相繼來逰者還有吾儕此意麽
書汪進之極巖二首
一竅誰將混沌開千年様子道州來湏知大極元無
極始信心非明鏡臺
始信心非明鏡臺須知明鏡亦塵埃人人有箇圓圈
在莫向蒲團坐死灰
有僧坐巖中巳三年詩以勵吾黨
莫恠巖僧木石居吾儕眞切幾人如經營日夜身心
外剽竊糠粃齒頰餘俗學未堪欺老衲昔賢取善及
陶漁來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起予
無題
巖頭有石人為我下嶙峋脚踏破履五十兩身披舊
衲四十斤任重致遠香象力餐霜坐雪金剛身夜寒
雙虎與温足雨後禿龍來伴宿手握頑磚鏡未光舌
底流泉梅未熟夜來拾得遇寒山翠竹黄花好共看
同來問我安心法還解將心與汝安
睡起偶成
四十餘年睡夢中而今醒眼始朦朧不知日巳過停
午起向高樓撞暁鐘
起向高樓撞曉鐘尚多昬睡正懵懵縱今日暮醒猶
得不信人間耳盡聾
次謙之韻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宵心話更分明湏從根本求生
死莫向支流辯濁清乆柰世儒横臆說競搜物理外
人情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由來自渾成
碧霞池夜坐
一雨秋凉入夜新池邉孤月倍精神潜魚水底傳心
訣棲鳥枝頭說道眞莫謂天機非嗜欲湏知萬物是
吾身無端禮樂紛紛議誰與青天掃宿塵
秋聲
秋來萬木發天聲點瑟回琴日夜清絶調逈随流水
遠餘音細入晩雲輕洗心眞巳空千古傾耳誰能辯
九成徒使清風傳律吕人間瓦缶正雷鳴
林汝桓以一詩寄次韻為别
堯舜人人學可齊昔賢斯語豈無稽君今一日眞千
里我亦當年苦舊迷萬理由來吾具足六經原只是
階梯山中儘有閑風月何日扁舟更越溪
月夜二首(與諸生歌于天泉橋)
萬里中秋月正晴四山雲靄忽然生湏臾濁霧隨風
散依舊青天自月明肯信良知原不昧從他外物豈
能攖老夫今夜狂歌發化作鈞天滿太清
處處中秋此月明不知何處亦群英湏憐絶學經千
載莫負男兒過一生影響尚疑朱仲晦支離羞作鄭
康成鏗然舎瑟春風裏點也雖狂得我情
夜坐
獨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處更閒人高歌度與清風
去幽意自隨流水春千聖本無心外訣六經湏拂鏡
中塵却憐擾擾周公夢未及惺惺陋巷貧
天泉樓夜坐和蘿石韻
莫厭西樓坐夜深幾人今夕此登臨白頭未是形容
老赤子依然混沌心隔水鳴榔聞過棹映牕殘月見
踈林看君巳得忘言意不是當年只苦吟
詠良知四首示諸生
箇箇人心有仲尼自將聞見苦遮迷而今指與眞頭
靣只是良知更莫疑
問君何事日憧憧煩惱塲中錯用功莫道聖門無口
訣良知兩字是叅同
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本在心却笑從前顚倒
見枝枝葉葉外頭尋
無聲無臭獨知時此是乾坤萬有基抛却自家無盡
藏沿門持鉢效貧兒
示諸生二首
爾身各各自天眞不用求人更問人但致良知成德
業謾從故紙費精神乾坤是易原非畫心性何形得
有塵莫道先生學禪語此言端的為君陳
人人有路透長安坦坦平平一直看盡道聖賢須有
秘翻嫌易簡却求難只從孝弟為堯舜莫把辭章學
柳韓不信自心原具足請君随事反身觀
答人問良知二首
良知卽是獨知時此知之外更無知誰人不有良知
在知得良知却是誰
知得良知却是誰自家痛癢自家知若將痛癢從人
問痛癢何湏更問為
答人問道
饑來喫飯倦來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說與世人渾不
信却從身外覔神僊
别諸生
綿綿聖學巳千年兩字良知是口傳欲識渾淪無斧
鑿湏從規矩出方圓不離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
畫前握手臨岐更何語慇懃莫媿别離筵
棲雲樓坐雪一首
此日棲雲樓上雪不知天意為誰深忽然夜半一言
覺又動人間萬古吟玉樹有花難結果天機無線可
通針暁來不覺城頭皷老懶羲皇睡正沉
歸興
一絲無補 聖明朝兩鬂徒看長二毛自識淮隂非
國士由來康節是人豪時方多難容安枕事已無能
欲善刀越水東頭尋舊隱白雲茅屋數峯高
重遊化城寺一首
愛山日日望山晴忽到山中眼自明鳥道漸非前度
險龍潭更比舊時清會心人遠空遺洞識靣僧來不
記名莫謂中丞喜忘世前途風浪苦難行
守文弟歸省携其手歌以别之
爾來我心喜爾去我心悲不為倚門念吾寧舍爾歸
長途正炎暑爾行愼興居凉茗勿頻啜節食但無飢
勿出船旁立勿登岸上嬉收心毎澄坐適意時觀書
申洪皆冥頑不足長嗔笞見人勿多説愼黙眞如愚
接人莫輕率忠信持謙卑從來為已學愼獨乃其基
紛紛多嗜欲爾病還爾知到家良足樂怡顔報重闈
昨秋童蒙去今夏成人歸長者愛爾敬少者悦爾慈
親朋稱嘖嘖羡爾能若兹信哉學問功所貴在得師
吾匪崇外飾欲爾沽名為望爾日慥慥聖贒以為期
九兄及印弟誦此共勉之
宋儀望曰詩之道盖難言哉體天地之撰類萬
物之情極鬼神之變自三百篇以下多淫辭矣
而奚可以言詩陽明先生諸體詩要皆涵咏性
情敷暢物理讀之使人興起忘倦兹篇之選則
以其專於論者學故附見焉學者觀此而有得
焉則於斯道也其殆庶幾乎噫此豈可與淺見
俗聞者道哉
陽明先生文粹卷八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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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底裡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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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先生文粹卷九 貞冊
傳習錄一
先生於大學格物諸説悉以舊本為正葢先儒
所謂誤本者也愛始聞而駭旣而疑巳而殫精
竭思參互錯縱以質於先生然後知先生之説
若水之寒若火之熱斷斷乎百世以俟聖人而
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樂坦易不事邊
幅人見其少時豪邁不羈又嘗泛濫於詞章出
入二氏之學驟聞是説皆目以為立異好奇漫
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載處困飬靜精一之
功固已超入聖域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愛朝
夕炙門下但見先生之道卽之若易而仰之愈
高見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
益無窮十餘年來竟未能窺其藩籬世之君子
或與先生僅交一靣或猶未聞其謦欬或先懷
忽易憤激之心而遽欲於立談之間傳聞之説
臆斷懸度如之何其可得也從游之士聞先生
之教徃徃得一而遺二見其牝牡驪黄而棄其
所謂千里者故愛僃録平日之所聞私以示夫
同志相與考而正之庶無負先生之教云門人
徐愛書
愛問在親民朱子謂當作新民後章作新民之文似
亦有據先生以為冝從舊本作親民亦有所據否
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與在新民之新
不同此豈足為據作字却與親字相對然非新字
義下靣治國平天下處皆於新字無發眀如云君
子贒其贒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如保
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
父母之類皆是親字意親民猶孟子親親仁民之
謂親之卽仁之也百姓不親舜使契為司徒敬敷
五教所以親之也堯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
親九族至平章恊和便是親民便是明明德於天
下又如孔子言修已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
安百姓便是親民説親民便兼教飬意説新民便
覺偏了
愛問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
似與先生之説相戾先生曰於事事物物上求至
善却是義外也至善是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
至精至一處便是然亦未嘗離却事物本註所謂
盡夫天理之極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愛問至善只求諸心恐於天下事理有不能盡先生
曰心卽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愛
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
間有許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先生嘆曰此説之
蔽久矣豈一語所能悟今姑就所問者言之且如
事父不成去父上求箇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
求箇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箇信
與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卽理也此心無私欲之
蔽卽是天理不須外靣添一分以此純乎天理之
心發之事父便是孝發之事君便是忠發之交友
治民便是信與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
功便是愛曰聞先生如此説愛巳覺有省悟處但
舊説纒於胷中尚有未脱然者如事父一事其間
温靖定省之類有許多節目不知亦須講求否先
生曰如何不講求只是有箇頭腦只是就此心去
人欲存天理上講求就如講求冬温也只是要盡
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講求夏靖也只
是要盡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間雜只是講
求得此心此心若無人欲純是天理是箇誠於孝
親的心冬時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箇
温的道理夏時自然思量父母的熱便自要去求
箇靖的道理這都是那誠孝的心發出來的條件
却是須有這誠孝的心然後有這條件發出來譬
之樹木這誠孝的心便是根許多條件便是枝葉
須先有根然後有枝葉不是先尋了枝葉然後去
種根禮記言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
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須是有箇深愛
做根便自然如此
鄭朝朔問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先生曰至善
只是此心純乎天理之極便是更於事物上怎生
求且試説幾件看朝朔曰且如事親如何而為温
靖之節如何而為奉養之宜須求箇是當方是至
善所以有學問思辨之功先生曰若只是温靖之
節奉養之宜可一日二日講之而盡用得甚學問
思辨惟於温靖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極奉
養時也只要此心純乎天理之極此則非有學問
思辨之功將不免於毫厘千里之繆所以雖在聖
人猶加精一之訓若只是那些儀節求得是當便
謂至善卽如今扮戲子扮得許多温靖奉養的儀
節是當亦可謂之至善矣愛於是日又有省
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與宗贒惟贒徃復辨
論未能决以問於先生先生曰試舉看愛曰如今
人儘有知得父當孝兄當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
便是知與行分明是兩件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
斷不是知行的本體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
行只是未知聖贒教人知行正是要復那本體不
是着你只恁的便罷故大學指箇眞知行與人看
説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
只見那好色時巳自好了不是見了後又立箇心
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那惡臭時巳
自惡了不是聞了後别立箇心去惡如鼻塞人雖
見惡臭在前鼻中不曾聞得便亦不甚惡亦只是
不曽知臭就如稱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
已曽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曉
得説些孝弟的話便可稱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
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巳自寒了知饑必巳自
饑了知行如何分得開此便是知行的本體不曽
有私意隔斷的聖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謂之
知不然只是不曽知此却是何等緊切着實的工
夫如今苦苦定要説知行做兩箇是甚麽意某要
説做一箇是甚麽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説一
箇兩箇亦有甚用愛曰古人説知行做兩箇亦是
要人見箇分曉一行做知的工夫一行做行的工
夫卽工夫始有下落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
也某嘗説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
之始行是知之成若會得時只説一箇知巳自有
行在只説一箇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旣説一
箇知又説一箇行者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
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箇冥行
妄作所以必説箇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
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實躬行也只是箇
揣摸影響所以必説一箇行方才知得眞此是古
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説話若見得這箇意時卽
一言而足今人却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
必先知了然後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
的工夫待知得眞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終身
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
日矣某今説箇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又不是
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
時卽説兩箇亦不妨亦只是一箇若不會宗旨便
説一箇亦濟得甚事只是閒説話
愛問昨聞先生止至善之教巳覺工夫有用力處但
與朱子格物之訓思之終不能合先生曰格物是
止至善之功旣知至善卽知格物矣愛曰昨以先
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説似亦見得大畧但朱子之
訓其於書之精一論語之慱約孟子之盡心知性
皆有所證據以是未能釋然先生曰子夏篤信聖
人曾子反求諸已篤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
今旣不得於心安可狃於舊聞不求是當就如朱
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於心處亦何嘗茍從精
一慱約盡心本自與吾説脗合但未之思耳朱子
格物之訓未免牽合附會非其本旨精是一之功
慱是約之功曰仁旣明知行合一之説此可一言
而喻盡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養性事
天是學知利行事殀壽不貳修身以俟是困知勉
行事朱子錯訓格物只為倒看了此意以盡心知
性為物格知至要初學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
做得愛問盡心知性何以為生知安行先生曰性
是心之體天是性之原盡心卽是盡性惟天下至
誠為能盡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者心有未盡
也知天如知州知縣之知是自已分上事已與天
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湏是恭敬奉承
然後能無失尚與天為二此便是聖贒之别至於
殀壽不二其心乃是教學者一心為善不可以窮
通殀壽之故便把為善的心變動了只去修身以
俟命見得窮通壽殀有箇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動
心事天雖與天為二已自見得箇天在靣前俟命
便是未曾見靣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學立心
之始有箇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學者
無下手處愛曰昨聞先生之教亦影影見得工夫
湏是如此今聞此説益無可疑愛昨晚思格物的
物字卽是事字皆從心上説先生曰然身之主宰
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
所在便是物如意在於事親卽事親便是一物意
在於事君卽事君便是一物意在於仁民愛物卽
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於視聽言動卽視聽言
動便是一物所以某説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
中庸言不誠無物大學明明德之功只是箇誠意
誠意之功只是箇格物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
之不正以全其本體之正但意念所在卽要去其
不正以全其正卽無時無處不是存天理卽是窮
理天理卽是明德窮理卽是明明德
又曰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
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懚此便是良
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發更無私意障碍卽所謂
充其惻懚之心而仁不可勝用矣然在常人不能
無私意障碍所以須用致知格物之功勝私復理
卽心之良知更無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
知知致則意誠
愛問先生以慱文為約禮工夫深思之未能得畧請
開示先生曰禮字卽是理字理之發見可見者謂
之文文之隠微不可見者謂之理只是一物約禮
只是要此心純是一箇天理要此心純是天理須
就理之發見處用功如發見於事親時就在事親
上學存此天理發見於事君時就在事君上學存
此天理發見於處富貴貧賤時就在處富貴貧賤
上學存此天理發見於處患難夷狄時就在處患
難夷狄上學存此天理至於作止語黙無處不然
隨他發見處卽就那上靣學箇存天理這便是慱
學之於文便是約禮的工夫慱文卽是惟精約禮
卽是惟一
愛問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以先生精
一之訓推之此語似有弊先生曰然心一也未雜
於人謂之道心雜以人偽謂之人心人心之得其
正者卽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卽人心初非有二
心也程子謂人心卽人欲道心卽天理語若分析
而意實得之今曰道心為主而人心聽命是二心
也天理人欲不並立安有天理為主人欲又從而
聽命者
愛問文中子韓退之先生曰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
子贒儒也後人徒以文詞之故推尊退之其實退
之去文中子遠甚愛問何以有擬經之失先生曰
擬經恐未可盡非且説後世儒者著述之意與擬
經如何愛曰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無然期以明
道擬經純若為名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效
法曰孔子刪述六經以明道也先生曰然則擬經
獨非効法孔子乎愛曰著述卽於道有所發眀擬
經似徒擬其迹恐於道無補先生曰子以明道者
使其反朴還淳而見諸行事之實乎抑將羙其言
詞而徒以譊譊於世也天下之大亂由虚文勝而
實行衰也使道明於天下則六經不必述刪述六
經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畫卦至於文王周公其
間言易如連山歸藏之屬紛紛籍籍不知其幾易
道大亂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風日盛知其説之將
無紀極於是取文王周公之説而賛之以為惟此
為得其宗於是紛紛之説盡廢而天下之言易者
始一書詩禮樂春秋皆然書自典謨以後詩自二
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蕩之詞葢不知
其幾千百篇禮樂之名物度數至是亦不可勝窮
孔子皆刪削而述正之然後其説始廢如書詩禮
樂中孔子何嘗加一語今之禮記諸説皆後儒附
會而成巳非孔子之舊至於春秋雖稱孔子作之
其實皆魯史舊文所謂筆者筆其舊所謂削者削
其繁是有減無増孔子述六經懼繁文之亂天下
惟簡之而不得使天下務去其文以求其實非以
文教之也春秋以後繁文益盛天下益亂始皇焚
書得罪是出於私意又不合焚六經若當時志在
明道其諸反經叛理之説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
刪述之意自秦漢以降文又日盛若欲盡去之斷
不能去只冝取法孔子錄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則
其諸恠悖之説亦冝漸漸自廢不知文中子當時
擬經之意如何某切深有取於其事以為聖人復
起不能易也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實衰人出
巳見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譽徒以亂天下之聦明
塗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爭務修飾文詞以求
知於世而不復知有敦本尚實反朴還淳之行是
皆著述者有以啔之愛曰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
春秋一經若無左傳恐亦難曉先生曰春秋必待
傳而後明是歇後謎語矣聖人何苦為此艱深隱
晦之詞左傳多是魯史舊文若春秋須此而後明
孔子何必削之愛曰伊川亦云傳是案經是斷如
書弑某君伐某國若不明其事恐亦難斷先生曰
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説未得聖人作經
之意如書弑君卽弑君便是罪何必更問其弑君
之詳征伐當自天子出書伐國卽伐國便是罪何
必更問其伐國之詳聖人述六經只是要正人心
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於存天理去人欲之事則
嘗言之或因人請問各隨分量而説亦不肯多道
恐人專求之言語故曰予欲無言若是一切縱人
欲滅天理的事又安肯詳以示人是長亂導奸也
故孟子云仲尼之門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
無傳焉此便是孔門家法世儒只講得一箇覇者
的學問所以要知得許多隂謀詭計純是一片功
利的心與聖人作經的意思正相反如何思量得
通因嘆曰此非逹天德者未易與言此也又曰孔
子云吾猶及史之闕文也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
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孔子刪書於唐虞夏
四五百年間不過數篇豈更無一事而所述止此
聖人之意可知矣聖人只是要刪去繁文後儒却
只要添上愛曰聖人作經只是要去人欲存天理
如五覇以下事聖人不欲詳以示人則誠然矣至
如堯舜以前事如何畧不少見先生曰羲黃之世
其事踈濶傳之者鮮矣此亦可以想見其時全是
淳龎朴素略無文彩的氣象此便是太古之治非
後世可及愛曰如三墳之類亦有傳者孔子何以
刪之先生曰縱有傳者亦於世變漸非所冝風氣
益開文釆日勝至於周末雖欲變以夏商之俗巳
不可挽况唐虞乎又况羲黄之世乎然其治不同
其道則一孔子於堯舜則祖述之於文武則憲章
之文武之法卽是堯舜之道但因時致治其設施
政令巳自不同卽夏商事業施之於周巳有不合
故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仰而思之夜以繼日
况太古之治豈復能行斯固聖人之所可畧也又
曰專事無為不能如三王之因時致治而必欲行
以太古之俗卽是佛老的學術因時致治不能如
三王之一本於道而以功利之心行之卽是覇者
以下事業後世儒者許多講來講去只是講(得箇覇行)
又曰唐虞以上之治後世不可復也畧之可也三代
以下之治後世不可法也削之可也惟三代之治
可行然而世之論三代者不明其本而徒事其末
則亦不可復矣
愛曰先儒論六經以春秋為史史專記事恐與五經
事體終或稍異先生曰以事言謂之史以道言謂
之經事卽道道卽事春秋亦經五經亦史易是抱
羲氏之史書是堯舜以下史詩禮樂是三代史其
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謂異
又曰五經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惡示訓戒善可為訓
者特存其迹以示法惡可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
事以杜奸愛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
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於將萌否先生曰
聖人作經固無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愛
又問惡可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獨
於詩而不刪鄭衛先儒謂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
志然否先生曰詩非孔門之舊本矣孔子云放鄭
聲鄭聲淫又曰惡鄭聲之亂雅樂也鄭衛之音亡
國之音也此是孔門家法孔子所定三百篇皆所
謂雅樂皆可奏之郊廟奏之鄉黨皆所以宣暢和
平涵泳徳性移風易俗安得有此是長淫導奸矣
此必秦火之後世儒附會以足三百篇之數葢淫
泆之詞世俗多所喜傳如今閭巷皆然惡者可以
懲創人之逸志是求其説而不得從而為之辭
愛因舊説汨沒始聞先生之教實是駭愕不定無入
頭處其後聞之旣乆漸知反身實踐然後始信先
生之學為孔門嫡傳舍是皆傍蹊小徑斷巷絶河
矣如説格物是誠意的工夫明善是誠身的工夫
窮理是盡性的工夫道問學是尊德性的工夫慱
文是約禮的工夫惟精是惟一的工夫諸如此類
始皆落落難合其後思之旣久不覺手舞足蹈(右門)
(人徐愛曰仁録) 文粹九卷終
陽明先生文粹卷十
傳習録二
先生曰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閑話
管閑事
澄問主一之功如讀書則一心在讀書上接客則一
心在接客上可以為主一乎先生曰好色則一心
在好色上好貨則一心在好貨上可以為主一乎
是所謂逐物非主一也主一是專主一箇天理
問立志先生曰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
乎此乆則自然心中凝聚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
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羙大聖神亦只從此一
念存養擴充去耳
日間工夫覺紛擾則静坐覺懶看書則且看書是亦
因病而藥
處朋友務相下則得益相上則損
問後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亂正學先生曰人心天理
渾然聖賢筆之書如冩眞傳神不過示人以形狀
大畧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眞耳其精神意氣言笑
動止固有所不能傳也後世著述是又将聖人所
畫摩倣謄冩而妄自分析加増以逞其技其失眞
愈遠矣
問聖人應變不窮莫亦是預先講求否先生曰如何
講求得許多聖人之心如明鏡只是一箇明則随
感而應無物不照未有巳徃之形尚在未照之形
先具者若後世所講却是如此是以與聖人之學
大背周公制禮作樂以文天下皆聖人所能為尭
舜何不盡為之而待於周公孔子刪述六經以詔
萬世亦聖人所能為周公何不先為之而有待於
孔子是知聖人遇此時方有此事只怕鏡不明不
怕物來不能照講求事變亦是照時事然學者却
須先有箇明的工夫學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
患事變之不能盡曰然則所謂冲漠無朕而萬象
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曰是説本自好只不善看
亦便有病痛
義理無定在無窮盡吾與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
遂謂止此也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
也他日又曰聖如堯舜然堯舜之上善無盡惡如
桀紂然桀紂之下惡無盡使桀紂未死惡寜止此
乎使善有盡時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見
問静時亦覺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先生曰是
徒知静飬而不用克巳工夫也如此臨事便要傾
倒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動亦定
問上逹工夫先生曰後儒敎人纔渉精微便謂上逹
未當學且説下學是分下學上逹為二也夫目可
得見耳可得聞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學也
目不可得見耳不可得聞口不可得言心不可得
思者上逹也如木之栽培灌漑是下學也至於日
夜之所息條逹暢茂乃是上逹人安能預其力哉
故凡可用功可告語者皆下學上逹只在下學裏
凡聖人所説雖極精微俱是下學學者只從下學
裏用功自然上逹去不必别尋上逹的工夫
千古聖人只有這些子又曰人生一世惟有這件事
問惟精惟一是如何用功先生曰惟一是惟精主意
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復有惟一也精字
從米姑以米譬之要得此米純然潔白便是惟一
意然非加舂簸篩揀惟精之工則不能純然潔白
也舂簸篩揀是惟精之功然亦不過要此米到純
然潔白而巳慱學審問愼思明辨篤行者皆所以
為惟精而求惟一也他如慱文者即約禮之功格
物致知者即誠意之功道問學即尊德性之功明
善即誠身之功無二説也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聖學只一箇功夫知行不
可分作兩事
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夫子説之子路使子羔為
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曾點言志夫子許之聖人
之意可見矣
問寜静存心時可為未發之中否先生曰今人存心
只定得氣當其寜静時亦只是氣寜静不可以為
未發之中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曰只要
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工夫静時念念去人欲存天
理動時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寜静不寜静若
靠那寜静不惟漸有喜静厭動之弊中間許多病
痛只是潜伏在終不能絶去遇事依舊滋長以循
理為主何嘗不寜静以寜静為主未必能循理
問孔門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禮樂多少實用
及曽晢説來却是耍的事聖人却許他是意何如
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着一邉能此未必
能彼曽點這意思却無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
願乎其外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無
入而不自得矣三子所謂汝噐也曾點便有不器
意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無實
者故夫子亦皆許之
問知識不長進如何先生曰為學須有本原須從本
原上用力漸漸盈科而進僊家説嬰兒亦善譬嬰
兒在母腹時只是純氣有何知識出胎後方始能
啼旣而後能笑又旣而後能認識其父母兄弟又
旣而後能立能行能持能負卒乃天下之事無不
可能皆是精氣日足則筋力日強聦明日開不是
出胎日便講求推尋得來故須有箇本原聖人到
位天地育萬物也只從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上養
來後儒不明格物之説見聖人無不知無不能便
欲於初下手時講求得盡豈有此理又曰立志用
功如種樹然方其根芽猶未有榦及其有榦尚未
有枝枝而後葉葉而後花實初種根時只管栽培
灌漑勿作枝想勿作葉想勿作花想勿作實想懸
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葉花實
問看書不能明如何先生曰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
故不明如此又不如為舊時學問他到看得多解
得去只是他為學雖極解得明曉亦終身無得須
於心體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須便反在自心
上體當卽可通葢四書五經不過説這心體這心
體卽所謂道心體明卽是道明更無二此是為學
頭腦處
虚靈不昧衆理具而萬事出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或問晦菴先生曰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巳此
語如何曰心卽性性卽理下一與字恐未免為二
此在學者善觀之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卽理何以有為善有為不善先
生曰惡人之心失其本體
問析之有以極其精而不亂然後合之有以盡其大
而無餘此言如何先生曰恐亦未盡此理豈容分
析又何須湊合得聖人説精一自是盡
省察是有事時存飬存飬是無事時省察
澄嘗問象山在人情事變上做工夫之説先生曰除
了人情事變則無事矣喜怒哀樂非人情乎自視
聽言動以至富貴貧賎患難死生皆事變也事變
亦只在人情裏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謹
獨
澄問仁義禮智之名因巳發而有曰然他日澄曰惻
隱羞惡辭讓是非是性之表徳邪曰仁義禮智也
是表德性一而巳自其形體也謂之天主宰也謂
之帝流行也謂之命賦於人也謂之性主於身也
謂之心心之發也遇父便謂之孝遇君便謂之忠
自此以徃名至於無窮只一性而巳猶人一而巳
對父謂之子對子謂之父自此以徃至於無窮只
一人而巳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
卽萬理燦然
一日論為學工夫先生曰教人為學不可執一偏初
學時心猿意馬拴縳不定其所思慮多是人欲一
邊故且教之静坐息思慮乆之俟其心意稍定只
懸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須教他省察克治
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盗賊須有箇
掃除廓淸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
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
為快常如猫之捕鼠一眼看着一耳聽着纔有一
念萌動卽與克去斬釘截鐡不可姑容與他方便
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眞實用功方能掃
除廓淸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雖曰何思
何慮非初學時事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卽是思
誠只思一箇天理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矣)
澄問有人夜怕鬼者奈何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
義而心有所慊故怕若素行合於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須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惡故
未免怕先生曰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
卽是心邪故有迷之者非鬼迷也心自迷耳如人
好色卽是色鬼迷好貨卽是貨鬼迷怒所不當怒
是怒鬼迷懼所不當懼是懼鬼迷也
定者心之本體天理也動静所遇之時也
澄問學庸同異先生曰子思括大學一書之義為中
庸首章
問孔子正名先儒説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
此意如何先生曰恐難如此豈有一人致敬盡禮
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天理孔子旣
肯與輒為政必巳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聖人盛
德至誠必巳感化衛輒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
必将痛哭奔走徃迎其父父子之愛本於天性輒
能悔痛眞切如此蒯聵豈不感動底豫蒯聵旣還
輒乃致國請戮聵巳見化於子又有夫子至誠調
和其間當亦决不肯受仍以命輒群臣百姓又必
欲得輒為君輒乃自暴其罪惡請於天子告於方
伯諸侯而必欲致國於父聵與群臣百姓亦皆表
輒悔悟仁孝之羙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必欲
得輒而為之君於是集命於輒使之復君衛國輒
不得巳乃如後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聵為
太公備物致養而始退復其位焉則君君臣臣父
父子子名正言順一舉而可為政於天下矣孔子
正名或是如此
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
不能堪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閒時
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鍊父之愛子自是
至情然天理亦自有箇中和處過卽是私意人於
此處多認做天理當愛則一向憂苦不知巳是有
所憂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過少不
及者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就
如父母之喪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然
却曰毀不滅性非聖人強制之也天理本體自有
分限不可過也人但要識得心體自然増減分毫
不得
不可謂未發之中常人俱有葢體用一源有是體卽
有是用有未發之中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今人
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須知是他未發之中亦
未能全得
易之辭是初九潜龍勿用六字易之象是初畫易之
變是値其畫易之占是用其辭
夜氣是就常人説學者能用功則日間有事無事皆
是此氣翕聚發生處聖人則不消説夜氣
澄問操存舍亡章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雖就常
人心説學者亦須是知得心之本體亦元是如此
則操存工夫始没病痛不可便謂出為亡入為存
若論本體元是無出無入的若論出入則其思慮
運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旣無所
出何入之有程子所謂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巳雖
終日應酬而不出天理卽是在腔子裏若出天理
斯謂之放斯謂之亡又曰出入亦只是動静動静
無端豈有鄉邪
王嘉秀問佛以出離生死誘人入道僊以長生乆視
誘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極至亦
是見得聖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如今仕者有
由科有由貢有由傳奉一般做到大官畢竟非入
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極處與儒者略同但
有了上一截遺了下一截終不似聖人之全然其
上一截同者不可誣也後世儒者又只得聖人下
一截分裂失眞流而為記誦詞章功利訓詁亦卒
不免為異端是四家者終身劳苦於身心無分毫
益視彼仙佛之徒淸心寡慾超然於世累之外者
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學者不必先排仙佛且當篤
志為聖人之學聖人之學明則仙佛自泯不然則
此之所學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難
乎鄙見如此先生以為何如先生曰所論大略亦
是但謂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見偏了如此若論
聖人大中至正之道徹上徹下只是一貫更有甚
上一截下一截一隂一陽之謂道但仁者見之便
謂之仁智者見之便謂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
故君子之道鮮矣仁智豈可不謂之道但見得偏
了便有弊病
蓍固是易龜亦是易
問孔子謂武王未盡善恐亦有不滿意先生曰在武
王自合如此曰使文王未没畢竟如何曰文王在
時天下三分巳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啇之時文王
若在或者不致興兵必然這一分亦來歸了文王
只善處紂使不得縱惡而巳
問孟子言執中無權猶執一先生曰中只是天理只
是易随時變易如何執得須是因時制冝難預先
定一箇規矩在如後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説得
無罅漏立定箇格式此正是執一
唐詡問立志是常存箇善念要為善去惡否曰善念
存時卽是天理此念卽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惡更
去何惡此念如樹之根芽立志者長立此善念而
巳從心所欲不踰矩只是志到熟處
精神道德言動大率收歛為主發散是不得巳天地
人物皆然
問文中子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幾具體而微
惜其蚤死問如何却有續經之非曰續經亦未可
盡非請問良乆曰更覺良工心獨苦
許魯齋謂儒者以治生為先之説亦誤人
問仙家元氣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為氣
凝聚為精妙用為神
喜怒哀樂本體自是中和的纔自家着些意思便過
不及便是私
問哭則不歌先生曰聖人心體自然如此
克巳須要掃除廓淸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則衆
惡相引而來
問律吕新書先生曰學者當務為急筭得此數熟亦
恐未有用必須心中先具禮樂之本方可且如其
書説多用管以候氣然至冬至那一刻時管灰之
飛或有先後須臾之間焉知那管正値冬至之刻
須自心中先暁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處
學者須先從禮樂本原上用功
曰仁云心猶鏡也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近
世格物之説如以鏡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鏡尚昏
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
功明了後亦未嘗廢照
問道之精粗先生曰道無精粗人之所見有精粗如
這一間房人初進來只見一箇大規模如此處乆
便柱壁之類一一看得明白再乆如柱上有些文
藻細細都看出來然只是一間房
先生曰諸公近見時少疑問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
以為巳知為學只循而行之是矣殊不知私欲日
生如地上塵一日不掃便又有一層着實用功便
見道無終窮愈探愈深必使精白無一毫不徹方
可
問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
何用得克巳工夫先生曰人若眞實切巳用功不
巳則於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見一日私欲之細微
亦日見一日若不用克巳工夫終日只是説話而
巳天理終不自見私欲亦終不自見如人走路一
般走得一叚方認得一叚走到岐路處有疑便問
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今人於已知之
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
盡知只管閒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已無私可
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遅在
問道一而巳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先
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着却拘滯於文義上求道
遠矣如今人只説天其實何嘗見天謂日月風雷
卽天不可謂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卽是天
若識得時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
定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裏尋求見得
自巳心體卽無時無處不是此道亘古亘今無終
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卽道道卽天知心則知道知
天又曰諸君要實見此道須從自巳心上體認不
假外求始得
問名物度數亦須先講求否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
家心體則用在其中如養得心體果有未發之中
自然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無施不可茍無是心
雖預先講得世上許多名物度數與已原不相干
只是裝綴臨時自行不去亦不是将名物度數全
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後則近道又曰人要随才成
就才是其所能為如夔之樂稷之種是他資性合
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體純乎天理
其運用處皆從天理上發來然後謂之才到得純
乎天理處亦能不器使夔稷易藝而為當亦能之
又曰如素冨貴行乎冨貴素患難行乎患難皆是
不器此惟飬得心體正者能之
與其為數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
生意不窮時先生在塘邉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學云)
問世道日降太古時氣象如何復見得先生曰一日
便是一元人平旦時起坐未與物接此心淸明景
象便如在伏羲時遊一般
問心要逐物如何則可先生曰人君端拱淸穆六卿
分職天下乃治心綂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視時
心便逐在色上耳要聽時心便逐在聲上如人君
要選官時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調軍時便自去坐
在兵部如此豈惟失却君體六卿亦皆不得其職
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惡念發而知之而遏之知與
充與遏者志也天聦明也聖人只有此學者當(存此)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閒思雜慮如
何亦謂之私欲先生曰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
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如汝心中决知是無有做
刼盗的思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汝若於貨色
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刼盗之心一般都消滅
了光光只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閒思慮此便是寂
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
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問志至氣次先生曰志之所至氣亦至焉之謂非極
至次貳之謂持其志則飬氣在其中無暴其氣則
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夾持説
問先儒曰聖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賢人之言則引而
自高如何先生曰不然如此却是偽也聖人如天
無徃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
何嘗有降而自卑此所謂大而化之也賢人如山
嶽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為千仞千仞
者不能引而為萬仞是賢人未嘗引而自高也引
而自高則偽矣
問伊川謂不當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延平却
教學者看未發之前氣象何如先生曰皆是也伊
川恐人於未發前討箇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
所謂認氣定時做中故令只於涵養省察上用功
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處故令人時時刻刻求未
發前氣象使人正目而視惟此傾耳而聽惟此卽
是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巳誘
人之言也
澄問喜怒哀樂之中和其全體常人固不能有如一
件小事當喜怒者平時無有喜怒之心至其臨時
亦能中節亦可謂之中和乎先生曰在一時一事
固亦可謂之中和然未可謂之大本逹道人性皆
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豈可謂無但常人之心旣
有所昏蔽則其本體雖亦時時發見終是暫明暫
滅非其全體大用矣無所不中然後謂之大本無
所不和然後謂之逹道惟天下之至誠然後能立
天下之大本曰澄於中字之義尚未明曰此須自
心體認出來非言語所能喻中只是天理曰何者
為天理曰去得人欲便識天理曰天理何以謂之
中曰無所偏倚曰無所偏倚是何等氣象曰如明
鏡然全體瑩徹略無纎塵染着曰偏倚是有所染
着如着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項上方見得偏倚若
未發時羙色名利皆未相著何以便知其有所偏
倚曰雖未相著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
嘗無旣未嘗無卽謂之有旣謂之有則亦不可謂
無偏倚譬之病瘧之人雖有時不發而病根原不
曽除則亦不得謂之無病之人矣須是平日好色
好利好名等項一應私心掃除蕩滌無復纎毫留
滯而此心全體廓然純是天理方可謂之喜怒哀
樂未發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問顔子没而聖學亡此語不能無疑先生曰見聖道
之全者惟顔子觀喟然一嘆可見其謂夫子循循
然善誘人慱我以文約我以禮是見破後如此說
慱文約禮如何是善誘人學者須思之道之全體
聖人亦難以語人須是學者自修自悟顔子雖欲
從之末由也巳卽文王望道未見意望道未見乃
是眞見顔子没而聖學之正派遂不盡傳矣
問身之主為心心之靈明是知知之發動是意意之
所著為物是如此否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見在便是學過去未來事思之何益
徒放心耳
言語無序亦足以見心之不存
尚謙問孟子之不動心與告子異先生曰告子是硬
把捉着此心要他不動孟子却是集義到自然不
動又曰心之本體原自不動心之本體卽是性性
卽是理性元不動理元不動集義是復其心之(本體)
萬象森然時亦冲漠無朕冲漠無朕卽萬象森然冲
漠無朕者一之父萬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
精中有一
心外無物如吾心發一念孝親卽孝親便是物
先生曰今為吾所謂格物之學者尚多流於口耳况
為口耳之學者能反於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
時時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漸有見如今一説話之
間雖只講天理不知心中倐忽之間巳有多少私
欲葢有竊發而不知者雖用力察之尚不易見况
徒口講而可得盡知乎今只管講天理來蝢放着
不循講人欲來蝢放着不去豈格物致知之學後
世之學其極至只做得箇義襲而取的工夫
問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
問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
曰然
問格物於動處用功否先生曰格物無間動靜靜亦
物也孟子謂必有事焉是動靜皆有事
工夫難處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卽誠意之事意旣誠
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
有用力處修身是巳發邉正心是未發邉心正則
中身修則和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箇明明德雖親民亦
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卽是仁仁者以天地
萬物為一體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盡處
只説明明徳而不説親民便似老佛
至善者性也性元無一毫之惡故曰至善止之是復
其本然而已
問知至善卽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
地則不為向時之紛然外求而志定矣定則不擾
擾而静静而不妄動則安安則一心一意只在此
處千思萬想務求必得此至善是能慮而得矣如
此説是否先生曰大略亦是
問程子云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何墨氏兼愛反
不得謂之仁先生曰此亦甚難言須是諸君自體
認出來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雖彌漫周
遍無處不是然其流行發生亦只有箇漸所以生
生不息如冬至一陽生必自一陽生而後漸漸至
於六陽若無一陽之生豈有六陽隂亦然惟其漸
所以便有箇發端處惟其有箇發端處所以生惟
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
發端處抽芽然後發榦發榦然後生枝生葉然後
是生生不息若無芽何以有榦有枝葉能抽芽必
是下面有箇根在有根方生無根便死無根何從
抽芽父子兄弟之愛便是人心生意發端處如木
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愛物便是發榦生枝生葉
墨氏兼愛無差等将自家父子兄弟與途人一般
看便自没了發端處不抽芽便知得他無根便不
是生生不息安得謂之仁孝弟為仁之本却是仁
理從裏靣發生出來
問延平云當理而無私心當理與無私心如何分别
先生曰心卽理也無私心卽是當理未當理便是
私心若析心與理言之恐亦未善又問釋氏於世
間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無私心但外棄人
倫却似未當理曰亦只是一綂事都只是成就他
一箇私巳的心(右門人陸澄録)
陽明先生文粹卷十終
(空白頁)
陽明先生文粹卷十一
傳習録三
侃問專涵飬而不務講求將認欲作理則如之何先
生曰人須是知學講求亦只是涵飬不講求只是
涵飬之志不切曰何謂知學曰且道為何而學學
箇甚曰甞聞先生教學是學存天理心之本體卽
是天理體認天理只要自心地無私意曰如此則
只須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曰正恐這
些私意認不眞曰緫是志未切志切目視耳聽皆
在此安有認不眞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
假外求講求亦只是體當自心所見不成去心外
别有箇見
先生問在坐之友比來工夫何似一友舉虚明意思
先生曰此是說光景一友敘今昔異同先生曰此
是說效驗二友惘然請問先生曰吾軰今日用功
只是要為善之心眞切這箇心眞切見善卽遷有
過卽改方是眞切工夫如此則人欲日消天理日
明若只管求光景說效驗却是助長外馳病痛不
是工夫
朋友觀書多有摘議晦菴者先生曰是有心求異卽
不是吾說與晦菴時有不同者為入門下手處有
毫釐千里之分不得不辯然吾之心與晦菴之心
未嘗異也若其餘文義解得明當處如何動得一
字
希淵問聖人可學而至然伯夷伊尹於孔子才力終
不同其同謂之聖者安在先生曰聖人之所以為
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
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
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然聖人之才
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堯舜猶萬
鎰文王孔子猶九千鎰禹湯武王猶七八千鎰伯
夷伊尹猶四五千鎰才力不同而純乎天理則同
皆可謂之聖人猶分兩雖不同而足色則同皆可
謂之精金以五千鎰者而入於萬鎰之中其足色
同也以夷尹而厠之堯孔之間其純乎天理同也
盖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聖
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凢人而肯為
學使此心純乎天理則亦可為聖人猶一兩之金
比之萬鎰分兩雖懸絶而其到足色處可以無愧
故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以此學者學聖人不過
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猶鍊金而求其足色金之
成色所爭不多則煆鍊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
下則煆鍊愈難人之氣質清濁粹駁有中人以上
中人以下其於道有生知安行學知利行其下者
必須人一已百人十已千及其成功則一後世不
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却專去知識才能上求
聖人以為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我須是將聖
人許多知識才能逐一理會始得故不務去天理
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從冊子上鑚研名物上考
索形迹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
而天理愈蔽正如見人有萬鎰精金不務煆鍊成
色求無愧於彼之精純而乃妄希分兩務同彼之
萬鎰錫鉛銅鉄雜然而投分兩愈増而成色愈下
旣其稍末無復有金矣時曰仁在傍曰先生此喻
足以破世儒支離之惑大有功於後學先生又曰
吾軰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増減得一分人欲便
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脫洒何等簡易
士德問曰格物之說如先生所教明白簡易人人見
得文公聦明絶世於此反有未審何也先生曰文
公精神氣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繼徃開來故
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巳自修自然
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後果憂道之不明如孔子退
脩六籍刪繁就簡開示來學亦大段不費甚考索
文公早歲便著許多書晩年方悔是倒做了士徳
曰晩年之悔如謂向來定本之悞又謂雖讀得書
何益於吾事又謂此與守書籍泥言語全無交渉
是他到此方悔從前用功之錯方去切巳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處他力量大一悔便轉可
惜不乆卽去世平日許多錯處皆不及改正
侃去花間草因曰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先生曰
未培未去耳少間曰此等看善惡皆從軀殻起念
便會錯侃未逹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曽有善
惡之分子欲觀花則以花為善以草為惡如欲用
草時復以草為善矣此等善惡皆由汝心好惡所
生故知是錯曰然則無善無惡乎曰無善無惡者
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不動於氣卽無善無
惡是謂至善曰佛氏亦無善無惡何以異曰佛氏
着在無善無惡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
聖人無善無惡只是無有作好無有作惡不動於
氣然遵王之道會其有極便自一循天理便有箇
裁成輔相曰草旣非惡卽草不宜去矣曰如此却
是佛老意見草若有碍何妨汝去曰如此又是作
好作惡曰不作好惡非是全無好惡却是無知覺
的人謂之不作者只是好惡一循於理不去又着
一分意思如此卽是不曽好惡一般曰去草如何
是一循於理不着意思曰草有妨碍理亦冝去去
之而已偶未卽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卽
心體便有貽累便有許多動氣處曰然則善惡全
不在物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動氣便是惡曰
畢竟物無善惡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
知此舍心逐物將格物之學錯看了終日馳求於
外只做得箇義襲而取終身行不著習不察曰如
好好色如惡惡臭則如何曰此正是一循於理是
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作好作惡曰如好好色如
惡惡臭安得非意曰却是誠意不是私意誠意只
是循天理雖是循天理亦著不得一分意故有所
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須是廓然大公方是心之
本體知此卽知未發之中伯生曰先生云草有妨
碍理亦宜去縁何又是軀殻起念曰此須汝心自
體當汝要去草是甚麽心周茂叔窓前草不除是
甚麽心
先生謂學者曰為學須得箇頭腦工夫方有着落縱
未能無間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雖從事於
學只做箇義襲而取只是行不著習不察非大本
逹道也又曰見得時横說竪說皆是若於此處通
彼處不通只是未見得
或問為學以親故不免業舉之累先生曰以親之故
而業舉為累於學則治田以飬其親者亦有累於
學乎先正云惟患奪志但恐為學之志不眞切耳
崇一問尋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無事亦忙何也先
生曰天地氣機元無一息之停然有箇主宰故不
先不後不急不緩雖千變萬化而主宰常定人得
此而生若主宰定時與天運一般不息雖酬酢萬
變常是從容自在所謂天君泰然百體從令若無
主宰便只是這氣奔放如何不忙
先生曰為學大病在好名侃曰從前嵗自謂此病巳
輕比來精察乃知全未豈必務外為人只聞譽而
喜聞毀而悶卽是此病發來曰最是名與實對務
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全是務實之
心卽全無務名之心若務實之心如饑之求食渴
之求飲安得更有工夫好名又曰疾没世而名不
稱稱字去聲讀亦聲聞過情君子耻之之意實不
稱名生猶可補没則無及矣四十五十而無聞是
不聞道非無聲聞也孔子云是聞也非逹也安肯
以此望人
侃多悔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藥然以改之為貴若
留滯於中則又因藥發病
德章曰聞先生以精金喻聖以分兩喻聖人之分量
以鍜錬喻學者之工夫最為深切惟謂堯舜為萬
鎰孔子為九千鎰疑未安先生曰此又是軀殻上
起念故替聖人爭分兩若不從軀殻上起念卽堯
舜萬鎰不為多孔子九千鎰不為少堯舜萬鎰只
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鎰只是堯舜的原無彼我所
以謂之聖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只要此心純乎天
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
後儒只在分兩上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
比較分兩的心各人儘着自巳力量精神只在此
心純天理上用功卽人人自有箇箇圓成便能大
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便是實
實落落明善誠身的事後儒不明聖學不知就自
巳心地良知良能上體認擴充却去求知其所不
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巳
是桀紂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如何做得終年
碌碌至於老死竟不知成就了箇甚麽可哀也巳
侃問先儒以心之靜為體心之動為用如何先生曰
心不可以動靜為體用動靜時也卽體而言用在
體卽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若說靜可以
見其體動可以見其用却不妨
問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
不肯移
問子夏門人問交章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
張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子仁問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先儒以學為效先覺
之所為如何先生曰學是學去人欲存天理從事
於去人欲存天理則自正諸先覺考諸古訓自下
許多問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過欲去此心
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覺之所為則
只說得學中一件事亦似專求諸外了時習者坐
如尸非專習坐也坐時習此心也立如齋非專習
立也立時習此心也說是理義之說我心之說人
心本自說理義如目本說色耳本說聲惟為人欲
所蔽所累始有不說今人欲日去則理義日洽浹
安得不說
國英問曽子三省雖切恐是未聞一貫時工夫先生
曰一貫是夫子見曽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學
者果能忠恕上用功豈不是一貫一如樹之根本
貫如樹之枝葉未種根何枝葉之可得體用一源
體未立用安從生謂曽子於其用處盖巳隨事精
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體之一此恐未盡
黄誠甫問女與回也孰愈章先生曰子貢多學而識
在聞見上用功顔子在心地上用功故聖人問以
啓之而子貢所對又只在知見上故聖人嘆惜之
非許之
顔子不遷怒不貳過亦是有未發之中始能
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飬其心欲樹之長必於
始生時刪其繁枝欲德之盛必於始學時去夫外
好如外好詩文則精神日漸漏泄在詩文上去凡
百外好皆然又曰我此論學是無中生有的工夫
諸公須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學者一念為善之志
如樹之種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將去自然日夜
滋長生氣日完枝葉日茂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
須刋落然後根榦能大初學時亦然故立志貴專
一
因論先生之門某人在涵飬上用功某人在識見上
用工先生曰專涵飬者日見其不足專識見者日
見其有餘日不足者日有餘矣日有餘者日不足
矣
梁日孚問居敬窮理是兩事先生以為一事何如先
生曰天地間只有此一事安有兩事若論萬殊禮
儀三百威儀三千又何止兩公且道居敬是如何
窮理是如何曰居敬是存飬工夫窮理是窮事物
之理曰存飬箇甚曰是存飬此心之天理曰如此
亦只是窮理矣曰且道如何窮事物之理曰如事
親便要窮孝之理事君便要窮忠之理曰忠與孝
之理在君親身上在自已心上若在自已心上亦
只是窮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
如何是主一曰如讀書便一心在讀書上接事便
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則飲酒便一心在飲酒上
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工夫
日孚請問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若
只知主一不知一卽是理有事時便是逐物無事
時便是着空惟其有事無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
功所以居敬亦卽是窮理就窮理專一處說便謂
之居敬就居敬精宻處說便謂之窮理却不是居
敬了别有箇心窮理窮理時别有箇心居敬名雖
不同工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義以方
外敬卽是無事時義義卽是有事時敬兩句合說
一件如孔子言修已以敬卽不須言義孟子言集
義卽不須言敬會得時横說竪說工夫揔是一般
若泥文逐句不識本領卽支離决裂工夫都無下
落問窮理何以卽是盡性曰心之體性也性卽理
也窮仁之理直要仁極仁窮義之理直要義極義
仁義只是吾性故窮理卽是盡性如孟子說充其
惻隱之心至仁不可勝用這便是窮理工夫日孚
曰先儒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
生曰夫我則不暇公且先去理會自巳性情須能
盡人之性然後能盡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惟乾問知如何是心之本體先生曰知是理之靈處
就其主宰處說便謂之心就其禀賦處說便謂之
性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無不知敬其兄只是
這箇靈能不為私欲遮隔充拓得盡便完完是他
本體便與天地合德自聖人以下不能無蔽故須
格物以致其知
守衡問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工夫只是格物修
齊治平只誠意盡矣又有正心之功有所忿懥好
樂則不得其正何也先生曰此要自思得之知此
則知未發之中矣守衡再三請曰為學工夫有淺
深初時若不着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能為善
去惡這着實用意便是誠意然不知心之本體原
無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惡惡便又多了這分意
思便不是廓然太公書所謂無有作好作惡方是
本體所以說有所忿懥好樂則不得其正正心只
是誠意工夫裏靣體當自家心體常要鑑空衡平
這便是未發之中
正之問戒懼是巳所不知時工夫慎獨是巳所獨知
時工夫此說如何先生曰只是一箇工夫無事時
固是獨知有事時亦是獨知人若不知於此獨知
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處用功便是作偽便是
見君子而後厭然此獨知處便是誠的萌芽此處
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虚假一是百是一錯百錯正
是王覇義利誠偽善惡界頭於此一立立定便是
端本澄源便是立誠古人許多誠身的工夫精神
命脉全體只在此處眞是莫見莫顯無時無處無
終無始只是此箇工夫今若又分戒懼為己所不
知卽工夫便支離便有間斷旣戒懼卽是知巳若
不知是誰戒懼如此見解便要流入斷滅禪定曰
不論善念惡念更無虚假則獨知之地更無無念
時邪曰戒懼亦是念戒懼之念無時可息若戒懼
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瞶便巳流入惡念自朝至
暮自少至老若要無念卽是巳不知此除是昏睡
除是槁木死灰
志道問荀子云飬心莫善於誠先儒非之何也先生
曰此亦未可便以為非誠字有以工夫說者誠是
心之本體求復其本體便是思誠的工夫明道說
以誠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學欲正其心先誠其意
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
人言語若先有箇意見便有過當處為富不仁之
言孟子有取於陽虎此便見聖賢大公之心
蕭惠問巳私難克柰何先生曰將汝巳私來替汝克
先生曰人須有為巳之心方能克巳能克巳方能成
巳蕭惠曰惠亦頗有為巳之心不知縁何不能克
巳先生曰且說汝有為巳之心是如何惠良久曰
惠亦一心要做好人便自謂頗有為巳之心今思
之看來亦只是為得箇軀殻的巳不曽為箇眞巳
先生曰眞巳何曽離着軀殻恐汝連那軀殻的巳
也不曽為且道汝所謂軀殻的巳豈不是耳目口
鼻四肢惠曰正是為此目便要色耳便要聲口便
要味四肢便要逸樂所以不能克先生曰羙色令
人目肓羙聲令人耳聾羙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
令人發狂這都是害汝耳目口鼻四肢的豈得是
為汝耳目口鼻四肢若為着耳目口鼻四肢時便
須思量耳如何聽目如何視口如何言四肢如何
動必須非禮勿視聽言動方才成得箇耳目口鼻
四肢這箇才是為着耳目口鼻四肢汝今終日向
外馳求為名為利這都是為着軀殻外靣的物事
汝若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禮勿視聽言動時
豈是汝耳目口鼻四肢自能勿視聽言動須由汝
心這視聽言動皆是汝心汝心之視發竅於目汝
心之聽發竅於耳汝心之言發竅於口汝心之動
發竅於四肢若無汝心便無耳目口鼻所謂汝心
亦不專是那一團血肉若是那一團血肉如今巳
死的人那一團血肉還在縁何不能視聽言動所
謂汝心却是那能視聽言動的這箇便是性便是
天理有這箇性才能生這性之生理便謂之仁這
性之生理發在目便會視發在耳便會聽發在口
便會言發在四肢便會動都只是那天理發生以
其主宰一身故謂之心這心之本體原只是箇天
理原無非禮這箇便是汝之眞巳這箇眞巳是軀
殻的主宰若無眞巳便無軀殻眞是有之卽生無
之卽死汝若眞為那箇軀殻的巳必須用着這箇
眞巳便須常常保守着這箇眞巳的本體戒愼不
覩恐懼不聞惟恐虧損了他一些才有一毫非禮
萌動便如刀割如針刺忍耐不過必須去了刀拔
了針這才是有為巳之心方能克巳汝今正是認
賊作子縁何却說有為巳之心不能克巳
有一學者病目戚戚甚憂先生曰爾乃貴目賤心
蕭惠好仙釋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篤志二氏自謂
旣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其後居夷三載見得
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嘆悔錯用了三
十年氣力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只有毫釐
之間汝今所學乃其土苴輒自信自好若此眞鴟
鴞竊腐鼠耳惠請問二氏之妙先生曰向汝說聖
人之學簡易廣大汝却不問我悟的只問我悔的
惠慚謝請問聖人之學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
問待汝辦箇眞要求為聖人的心來與汝說惠再
三請先生曰巳與汝一句道盡汝尚自不會
劉觀時問未發之中是如何先生曰汝但戒愼不覩
恐懼不聞飬得此心純是天理便自然見觀時請
畧示氣象先生曰啞子喫苦瓜與你說不得你要
知此苦還須你自喫時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眞
知卽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蕭惠問死生之道先生曰知晝夜卽知死生問晝夜
之道曰知晝則知夜曰晝亦有所不知乎先生曰
汝能知晝懵懵而興蠢蠢而食行不著習不察終
日昏昏只是夢晝惟息有飬瞬有存此心惺惺明
明天理無一息間斷才是能知晝這便是天德便
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更有甚麽死生
馬子莘問修道之教舊說謂聖人品節吾性之固有
以為法於天下若禮樂刑政之屬此意如何先生
曰道卽性卽命本是完完全全増減不得不假修
飾的何須要聖人品節却似不完全的物件禮樂
刑政是治天下之法固亦可謂之教但不是子思
本旨若如先儒之說下靣由教入道的縁何舍了
聖人禮樂刑政之教别說出一段戒愼恐懼工夫
却是聖人之教為虚設矣子莘請問先生曰子思
性道教皆從本原上說天命於人則命便謂之性
率性而行則性便謂之道修道而學則道便謂之
教率性是誠者事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修道是
誠之者事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聖人率性而行
卽是道聖人以下未能率性於道未免有過不及
故須修道修道則贒知者不得而過愚不肖者不
得而不及都要循着這箇道則道便是箇教此教
字與天道至教風雨霜露無非教也之教同修道
字與修道以仁同人能修道然後能不違於道以
復其性之本體則是亦聖人率性之道矣下靣戒
愼恐懼便是修道的工夫中和便是復其性之本
體如易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和位育便是
盡性至命
黄誠甫問先儒以孔子告顔子為邦之問是立萬世
常行之道如何先生曰顔子具體聖人其於為邦
的大本大原都巳完備夫子平日知之巳深到此
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為上說此等處亦不可忽
略須要是如此方盡善又不可因自巳本領是當
了便於防範上踈濶須是要放鄭聲遠佞人盖顔
子是箇克巳向裏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靣
末節或有踈略故就他不足處幇補說若在他人
須告以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逹道九經及誠身許多工夫方始做得這箇方是
萬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時乘了殷輅服
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後人但見顔子是
孔門第一人又問箇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蔡希淵問文公大學新本先格致而後誠意工夫似
與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從舊本之說卽誠意
反在格致之前於此尚未釋然先生曰大學工夫
卽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箇誠意誠意的工夫只
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
夫卽工夫始有下落卽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
事如新本先去窮格事物之理卽茫茫蕩蕩都無
着落處須用添箇敬字方才牽扯得向身心上來
然終是没根源若須用添箇敬字縁何孔門倒將
一箇最緊要的字落了直待千餘年後要人來補
出正謂以誠意為主卽不須添敬字所以提出箇
誠意來說正是學問的大頭腦處於此不察眞所
謂毫釐之差千里之繆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誠身
誠身之極便是至誠大學工夫只是誠意誠意之
極便是至善工夫揔是一般今說這裏補箇敬字
那裏補箇誠字未免畫蛇添足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屢責之一日警責方巳
一友自陳日來工夫請正源從傍曰此方是尋着
源舊時家當先生曰爾病又發源色變議擬欲有
所辨先生曰爾病又發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
病根譬如方丈地内種此一大樹雨露之滋土脉
之力只滋飬得這箇大根四傍縱要種些嘉榖上
靣被此樹葉遮覆下靣被此樹根盤結如何生長
得成須用伐去此樹纎根勿留方可種植嘉種不
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飬得此根(右門人薛侃録)
門人徐愛序曰門人有私録陽明先生之言者
先生聞之謂之曰聖贒教人如醫用藥皆因病
立方酌其虚實温凉隂陽內外而時時加减之
要在去病初無定說若拘執一方鮮不殺人矣
今某與諸君不過各就偏蔽箴切砥礪但能改
化卽吾言巳為贅疣若遂守為成訓他日誤巳
誤人某之罪過可復追贖乎愛旣備錄先生之
教同門之友有以是相規者愛因謂之曰如子
之言卽又拘執一方復失先生之意矣孔子謂
子貢甞曰予欲無言他日則曰吾與回言終日
又何言之不一邪葢子貢專求聖人於言語之
間故孔子以無言警之使之實體諸心以求自
得顔子於孔子之言黙識心通無不在巳故與
之言終日若决江河而之海也故孔子於子貢
之無言不為少於顔子之終日言不為多各當
其可而已今備錄先生之語固非先生之所欲
使吾儕常在先生之門亦何事於此惟或有時
而去側同門之友又皆離群索居當是之時儀
刑旣遠而規切無聞如愛之駑劣非得先生之
言時時對越警發之其不摧墮靡廢者幾希矣
吾儕於先生之言苟徒入耳出口不體諸身則
愛之錄此實先生之罪人矣使能得之言意之
表而誠諸踐履之實則斯錄也固先生終日言
之之心也可少乎哉錄成因復識此於篇首以
告同志
宋儀望曰陽明先生傳習錄三卷為先生門人
徐曰仁陸原靜薛尚謙所錄卽孔門弟子記魯
論之意大有功於學者兹倂編之文粹卷中庶
四方同志得便覽焉右序則曰仁叙所刻傳習
錄本旨其所得盖深遠矣故並刻云
陽明先生文粹卷十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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